第 14 章 恢复生产(1/1)
疫情爆发初期,监狱中各个监区都不再出工,那时正值冬天,不出工无疑是一件大好事。
出工的话,排队起步走的时候,我没有手套,手还不让揣兜,必须露出手,那一道十多分钟的路程,把手冻得生疼。
到了编椅子的厂房,没有暖气,空间很大,而且还四处透风。
干活的时候,需要用的藤条也被冻得冰凉,而且还异常坚硬。这种状态下的藤条,用来编椅子很吃力。而且抓起来冻手,还把手磨得很疼,不戴手套的话,必然要被藤条磨出血。
戴手套,能够有所缓解,不至于出血,但是编一天下来之后,晚上回到宿舍,就感觉手指关节非常胀痛,这些都是正常情况。
底座需要编的面积小,但其实也挺费劲,因为手指需要反复伸到编好的藤条之间,长期如此,手指被磨得伤痕遍布。
王义就是编底座的,记得在203时,晚上睡觉,王义半夜经常被手指的疼痛折磨得难以入睡,甚至还疼得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我俩由于是头对头而睡,因此他发出的声音很快就把我吵醒,我当时想,挺大老爷们至于这样吗?手指关节确实疼,但也不至于这样吧?
现在我想,可能每个人的体质不同,对疼痛的承受能力也不同,与年龄无关。
一味地不出工也未必是好事,因为天天在监舍里待着,我的一举一动都在尹三胖的眼皮下监视着,稍微有点他不满意不顺心的举动,他就会破口大骂,可闹心了。
三胖的嗓音雄浑,声音洪亮,他不用揍人,稍微一嚷,那气势就挺吓人的。
那一段时间,关于疫情的新闻每天都在播放,各国各省各市今日新增病例,累计死亡人数。这让人一看,触目惊心,这新冠病毒居然这么可怕!总之这新闻给人看得是人心惶惶。
加上犯人们本身就处于这种封闭的环境中,这下给人整得更自闭了,环境也显得极为压抑。
可能正是处于以上这几种条件中,三胖的心情也不好,所以才会喜怒无常,乱发脾气吧。
我这天天挨骂,心情不爽也是在所难免。我这才明白了不干活不完全是好事,只能说喜忧参半吧。
尹三胖管我就跟管孩子似的,非常严厉。
比如我被形叠得稍微有点瑕疵,他就会一通嚷,然后把我被子提起来扔楼道里,让我重新叠。
三胖对我个人卫生要求还特别严格,大冬天的没事就要让我去洗澡,可折磨死我了,其他兄弟对此肯定也是敢怒不敢言。
其实我刚来到这屋的时候,尹三胖对我其实还挺不错的,时间久了,他就原形毕露了,一点事就大发雷霆,不愧是以前在看守所管一堆犯人的号长,我被他的气势碾压得像只小老鼠,在监舍里做事蹑手蹑脚,小心翼翼。
我只能尽量注意个人卫生,注意举止,大哥说啥咱就听啥。一开始他骂我我还挺难受的,唉,慢慢的脸皮也厚了,他一骂我训我,我就嬉皮笑脸地跟他逗,三言两语就过去了。
时间长了,了解了他是啥个性,在这种环境,你不可能指望别人适应你,只能你自己努力去适应别人,否则会郁闷死。
那一阵一监区的大班长郭昆从警察那里弄来U盘,里面下载了很多外面流行的电视剧,还有各种犯罪类、战争类电影。
白天上午,就和原来在看守所一样,拿个板凳,坐板,一个监舍10个人,排成两排,往那小凳上一坐,仰着头,看墙上边挂着的电视,电视正在播放我们在监狱里本来看不到的电影、电视剧,很是过瘾,从我们的角度打发了时间,从监狱的角度则是安抚了人心。
待了有半个多月,疫情不见好转,无论是外来车辆还是外来人员,都需要在监狱大门外隔离十四天,隔离完之后才能进来。
本来监狱这这种地方订点东西就费劲,尤其对像我这种没关系的普通犯人,这下疫情一闹,更别想订货的事了。
连警察都得轮着在监狱值班,一个月一换,他们进来之前也要在外面隔离十四天,要说跟我们犯人有关系吗?其实也有点关系,毕竟警察中也有好说话的,也有事儿多的,事儿多的警察一来,我们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国家经济还得继续发展,监狱里的犯人也需要出工劳动,推动生产。国家经济与监狱有关系吗?答案是有,其实与我们每个中国公民都息息相关。
有些打工人被资本家称作廉价劳动力,而我们这些犯人,则是比廉价劳动力还廉价的存在。劳动改造嘛,通过劳动来改造自身,这既是一种反省、一种赎罪,亦是一种升华。说白了,劳动改造的犯人就是几乎不要钱的劳动力。
严格来说,也不能说不要钱,毕竟监狱还是管饭了,饭再差,也是要花钱的。
而且我们犯人编椅子,根据每个月编的数量多少,会给犯人划分劳动等级,产值高、等级高的犯人,每个月有120块钱的工资,产值最低的犯人,也有每个月20块钱的工资。因此不能说犯人是不要钱的劳动力。
发展可以缓慢,但不能停下,作为国家的一份子,犯人也不被排除在外。
即便是强制性的,那又怎样?反抗不了,那就乐在其中吧。
我师傅说过,有时候觉得干点活也挺好的,能把那些烦心事都忘了。
每天出工之前都要报数,站队,以整齐的队形齐步走出宿舍区大门,还唱出工歌,我们一分队的出工歌是“我们走在大路上”,老有人不出声,不唱。
我寻思都几把在监狱待着了,还要啥脸啊,唱个歌还不好意思呢。挺大岁数老爷们,还有老头子,咋就不唱呢?
我们总是因为唱出工歌唱得不响亮,被警察骂,回来又被尹三胖骂,唉,我唱得挺卖力的,我是无辜的呀。
走个十多分钟路程,到了熟悉的车间,坐在熟悉的位置,手握熟悉的藤条,一切都是如此熟悉,或许我真的已经融入这里,成为一名真正的罪犯了吧。
以前看电影里的罪犯,潇洒地揍人,拿枪崩人,那些黑社会,感觉太飞扬跋扈了。一到我这,我不也是个罪犯吗,咋这么拉胯呢?
由此我也发现,早些年代那些警匪电影,把罪犯拍得那么的潇洒,那么猖狂,真是太毒害年轻人了!
现实中的罪犯,就像我这篇描述的一样,外边当黑社会大哥,到这也一样骂娘,不会觉得这里舒服。普通的老百姓犯罪,会比那些有钱有势的人过得更惨。
所以呀,千万不要犯罪!
本来是一个挺年轻的学生,上这来跟一帮老头子编椅子来,哎呦,这就是罪犯吗?
年后,出工的时间逐渐恢复正常,日子又回到了一开始来时候的生活,编椅子,完成任务。
与之前不同的是,新的手法已经被我练习得炉火纯青,所以我编椅子的速度也是越来越快。
从刚开始逐渐能完成任务的喜悦,到后来每天完成任务的习以为常,编椅子对我来说已经不是难事了。
对我来说,难的事情已经变成了在宿舍怎么能少挨骂几句。
回宿舍第一件事,洗漱,搞好个人卫生,保持床铺的卫生,省得三胖哥挑出毛病,因为三胖哥有很严重的洁癖,地面上有个头发丝,有体毛都不行,假如谁搞完卫生,地面上出现体毛了,那绝对会挨顿骂。
不过这样也不是没有好处,时间长了,邋遢的我也变得比以前爱干净了。
工作上,我又在原本的手法上加以改进,摸索出一些能提高效率的技巧,经常与其他人交流心得。
最快的时候,居然用15分钟就编出一把椅子,要知道最开始,我可是两小时编不完一把椅子啊!
有的藤条材质更厚重,编起来就更加吃力,而我这种材料在我手里,也能达到20分钟一把椅子的速度,没错,我最终成为了编椅高手。
我还超越了师傅。最开始的一天,任务是5个,之后基本是两天一涨,6个,7个,8个,直到10个,期间基本每天我都完不成任务,有时候差半个,三胖不追究,也就不用挨罚。差一个两个的情况下,是肯定要被罚的。
当时人在那种环境下,本来被逼着干活就是一种折磨,再加上完不成任务,坐凳、吃不上菜的惩罚,这更是让我煎熬的日子雪上加霜。
终于通过师傅和任清君的指导与帮助,还有我自身的努力,我度过了那段最艰难的时期。
尹三胖也够狠,看我干得快了,从11个给我涨到12个,13个。不过对于我依旧不是难事,每天干完活,都还有充足的空闲时间。
在一监区还遇到了一个人,这个人起初我不认识,因为根本没见过。突然有天听到这人说话的声音,特别熟悉,我仔细一想,这不是看守所7号的梁发吗?
因为他的沙哑嗓音我太熟悉了,唱歌唱得相当好,就是说话的时候跟喘不上气似的。
站队的时候,我直接就问他:你是梁发吧?梁发一愣,问,你认识我?
我说,我在看守所里听过你唱歌。
梁发笑了笑,说道,啊,你在几号?
我说,我在9号,经常听见你唱歌。
旁边的人就问,老梁唱得咋样?
我说,唱得相当好,声音很有特点。
梁发得意地笑了,白了旁边的人一眼,说,听见了吗?不是我吹吧?
梁发已经五十多岁,之后交谈得知,他是一名出租车司机,犯的是交通肇事罪,醉驾把人撞了,判刑一年半。
梁发也是编后背的,对于涨任务这件事,他跟我说过,你编得不能太快,比如10个任务,你就慢慢干,干9个半,也不用挨罚。想表现好点,你就到收工之前正好干完10个,一个也不用多,这样他就不会给你涨任务了。
如果你干得快,他就会给你一直涨。你现在就是最好的例子。
我觉得梁发把三胖总结得非常好。
只不过现在的我,已经不再把编椅子当成一种负担了,我一直在挑战,用更少的时间去编一把椅子。
这和以前到了收工时间,差很多才完成任务的我,已然有了天壤之别。
那时候我想师傅最开始对我说的一句话,别人都能做到的,你也能做到。
这句话在编椅子这件事上我深有体会。
我开始期待自由的生活,有了雄心壮志,认为所有事情都是一样的,只要自己努力,扛过最艰难的那段时期,自己也会蜕变为高手。
时间转眼到了二月份,我一直希望今年的二月只有28天,这样我就能在监狱少待一天,结果现实不尽人意,闰月29天,唉,没办法。
二月份,有人到了刑满释放的日子,有的是其他分队的,有的是我们一分队我不熟悉的,他们走的时候,我心中难免会有些失落还有些许羡慕,幻想着我出狱那天的情形,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会是笑着与狱友告别,还是头也不回地向着自由迈步呢?
幻想着自由的那天,我不免被那个场景所感动,眼睛不觉含着泪,幻想了几秒钟,我赶紧回到现实中,心说:二月,我还有四个月也能拥抱自由了,这一多半的日子都挺过来了,剩下的时间不也是更好过嘛。
我心中就这样想着,勉励着自己。
二月份,和我一同在203宿舍被三胖调到201的老薛,也出狱了,我还挺舍不得他的。
因为监狱虽然不是好地方,里面的人也是坏人居多,但老薛真的是为数不多的好人。
监狱这地方有人走,也有人来,过年的时候那批从看守所到入监队的新人,终于结束了入监队生活,下到各个监区。
其中一监区就来了几个熟人,第一个是广东(侵犯公民个人信息罪),在看守所,6号监舍就遇到,8号也遇到,9号还遇到,在监狱又遇到,这种缘分真的是搞笑,被我们戏谑为孽缘。
在9号的时候,我说过我挺讨厌他的,但是天涯之大,相遇不易啊,况且这是怎么都能遇到一起,所以我也尽了在监狱老人的责任,介绍给广东很多一监区的事,全然把对他的讨厌抛到了脑后。
为啥他能分到一监区呢?我当时也很惊讶,我草,他不是说因诈骗罪要被判13年吗?
他到1监区,说明他的刑期不多,跟他聊天得知,他判了一年半。
家里花了钱拖了关系,请了好的律师,一系列的操作,让发元避重就轻,着重他侵犯公民信息那部分罪来判,因此才能达到现在这种结果。
第二个熟人是在看守所8号监舍的,在6号监舍时被打手四川打出屎的汪波涛。绰号歌手。
歌手的名言:我是经典传唱人,王波涛,一首让我们荡起双桨唱给您听。
尹三胖和广东有交集,当时广东在看守所6号监舍服刑的时候,尹三胖正是6号的号长,对广东也算是没少照顾。
要说我跟尹三胖,还真不如广东和尹三胖认识时间长。可三胖哥是个有地域观念的人,我们都是上岚区的,他还是更偏向我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