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春城(一)(1/1)
“体验民情,怎么个体验法?”
李木跟在柏越后面,虽然知道这些好将军有时候确实会亲自来体验民情,但是他亲自参与的倒是头一回,莫名有些好奇又有些紧张,“我在家里的时候,太守也会来体验民情,但那个时候乡老就会教我们一套话术,还要将门庭打扫干净全部换上新衣服,这样体验到的民情,真的是真的吗?”
柏越比他稍微高一点,从他这个视角完全可以看到李木皱起的眉毛和眼睛里明显的不信任,暗地里打量了一遍后收回视线开口道:“那样的体验民情太没有意思了,李木,你知道什么人最能感受到这个城里的民情吗?”
“嗯…说书人或是货郎?他们走街串巷,见得肯定多。”
“不,是乞丐。”
两人顺着这一条巷子往里面走,走着走着就两边就越来越落败,走到头才发现这是一条死巷子,巷尾有很多破烂的板车箩筐堆在一起,就这些破烂的东西竟然就成为了一个庇护所,下面躺了七八个瘦骨伶仃的乞丐,一个个看上去都脏兮兮的,是那种一看上去就觉得他们已经饿得走不动道的凄惨模样。
柏越拍了拍手,瞬间从墙头跳下来一个黑衣人,将一个包袱交给柏越,又从怀里拿出一个信封,“主子,这是你要的结果。”说完就一溜烟地没了,正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李木虽然之前有所耳闻一些富家公子会养一些暗卫死士,但是他没想到柏越竟然也这样做。不过他转念一想,柏越好歹也是柏家军的少主,怎么就不能有点暗卫了,有点亲兵是正常的。
柏越没有注意到一旁李木不断变化的脸色,拆开那封信看了一下,这是他在做这趟走访之前派人打探的各个城里的乞丐的统计情况,没想到春城这乞丐的数量如此之多。他蹲下来将那包袱打开,里面是一些馍馍饼子之类的东西,准是食物的香味吸引住了这些可怜人,一个一个挣扎地爬出来眼巴巴地看着柏越手上的食物,却又不敢上前。
“这是给你们的,每个人都有,不用客气。”柏越笑着将那包食物放在地上轻轻推了过去,为了证明自己没有恶意,他还特意把空空如也的双手展示给他们看了,那些人才一拥而上,争先恐后地争抢着包里的食物。
柏越皱了皱眉,蹲在那里没说什么,李木蹲在他一边宽慰道:“人到了绝境就是这个样子的,根本不会想起给别人留一份。”
“你说这人啊,拥有很多的时候贪求更多,快要一无所有的时候也是贪求更多。”柏越看着看着突然笑道,“你知道吗,边关安稳这么多年,不应该有这么多乞丐的。”
“我也以为,只要安定下来了,百姓就都可以安居乐业好好地和家人生活在一起了。但实际上并不是这样的,也就前几年好点。”李木在一旁真情实意地感慨,突然注意到板车车轮底下还有个小男孩,他瑟缩在一个角落里,不敢上前和那些大人争抢,也不明白倒是是不是不敢,因为他前面那个男人已经完全挡在了他和食物的中间,估计以他的视角应该只能看到一个肮脏的背部,这个男孩尝试向前爬过去,却被男人不在意地一脚往角落狠狠踹了过去。
“柏小将……”李木刚想说柏小将军,又突然想起这不是军营,要隐藏身份,连忙闭上了嘴。
柏越一下子就笑了,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我从来没有真刀实枪出征过,怎么都给我封小将军的名号啊,你就叫我柏越就好,自家兄弟,没那么多规矩。”
李木觉得还是有些不自在,最后折中了一下,“柏兄,那个孩子好像没分到。”
柏越“嗯”了一声,既是接受了李木给予的这个称呼,也是肯定了这个事实,“再等一下。”他希望能有一个人,能够分出一半或者只是一星半点的食物给这个男孩,于是他蹲在那里看着这群人毫无形象地大声咀嚼吞咽着进食。
这番场景着实是有点让人引起不适,一群人扑在地上抢夺着掉在地上的一块饼子,刚拿到手里就急不可耐地往嘴里塞,往往还没送到嘴边就被同样一双布满伤痕和灰尘的手抢了过去,甚至已经到了嘴里的食物,露出来还没塞进去的部分还要被人拽了去。
“你这般看着没有罪恶感吗?”李木忍不住站起来看向另一边,他怕他再看下去会受不了。
“为什么要有罪恶感,总不能人人都这个样子。而且,我是在给他们机会。”柏越淡淡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平淡到李木不敢置信地回过头来看他,确定他脸上是一动不动地没有表情,眼睛死盯着每一个乞丐者,眨都不带眨一下。
“你这是施舍!”李木忍不住说道,甚至带上了一丝愤懑,但他也说不出为什么要愤懑,可能是单纯觉得穷人之间的共鸣,对于柏越这种天生的上位者行为带有一种自然的仇恨。
柏越没有看他,继续盯着那群人,冷漠地回道:“我一个人被三四头饿狼逼疯的时候连施舍都求不来,是混合着狼的皮毛咽下血肉的,何况我说了我是在给他们机会。”
李木还想说什么,眼角突然出现一抹血光,他转过头一看,是刚刚那个孩子,手上拿着半块已经有些锈迹的铁皮,另一半正嵌在男人的背上,正在往外面冒着血。
那男人一下子被疼痛刺激到了,往自己后背一抓,糊了一手血,不可置信地看向眼前这个半大孩子,突然暴起掀翻了遮盖住他们的破旧板车箩筐。
旧物一股脑砸了下来,那些乞丐都四散开来,唯恐避之不及,李木也连忙躲开砸过来的木板,看着柏越还蹲在原地,喊道:“要被砸到了!”
柏越没有动,就这么看着一大块木板擦着他的膝盖落在面前,激起一层灰尘荡起,透过慢慢落定的尘灰,他可以看见那个男孩被男人掐住脖子死死地抵在墙上。
意料之中的反杀。
“这!”李木见了就要冲上去教训一下这个欺负弱小的男的,一只手突然拽住了他的衣摆,“别去,他还没到穷途末路。”
顺着柏越的目光看过去,李木看到那男孩右手上还死死地攥着半块铁皮,但是这男孩都快被掐死了,手只是无意识地扒拉着那男的扼制住他咽喉的手,有那半块铁皮顶屁用啊!
“如果他被掐死了,只能说明他不适合这个弱肉强食的规则。”柏越淡淡地说,毕竟现在能被掐死,就算是被救下来了也继续没有气力在乞丐堆里争抢食物,到最后还是死的命运,被掐死和饿死,本质上没有什么区别,“而且,我赌他会赢。”
李木看着被掐得直翻白眼的男孩,实在不知道他是怎么那么笃定地说出这种话的,但他又做不了什么,只能站在一旁干着急,往四周一瞥,看到其他乞丐保持着原状又堆在了另一个角落,有的已经开始昏昏欲睡,有的只是一脸麻木地看着打斗的两人,甚至不能说是打斗,只能说是单方面的碾压。
相比之下,李木突然觉得,在这一些人当中,或许柏越是里面最有人情味的那个?至少他还会关心一下最后的结果,而其他人,只是漠不关心地看着这一场闹剧。
柏越死死盯着那个男孩因为窒息被慢慢憋成紫红猪肝色的脸,看着他开始无意识地痉挛,男孩的目光偶尔会与他对视,柏越什么都没有做,只是这么冷漠地看着,那个男孩却突然打了鸡血一样奋起反抗,他一脚踢在那男人的腹部,趁着男人吃痛的瞬间将自己的喉咙从桎梏中解脱出来,随即他没有喘一口气,马上顺着男人的手臂借力往上攀沿,将那半块生锈的铁皮片狠狠地扎进男人的脖子。
这下下手可够狠的,铁锈渣子碎了他满手,但更多是红色的鲜血开始浸染他的双手,那个男人一手挥开他死死地捂住咽喉,最后喉咙里吐出几个不成字的音节就倒在了地上,抽搐了几下后彻底没了声息。
柏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蹭到的尘灰,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站在那里冷漠地清扫着身上沾到的脏东西。李木现在更加不理解了,之前不是对这男孩的输赢这么在意吗,现在遂了他的意但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他刚想说什么,就看到那男孩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一步一蹒跚地走到柏越面前,朝他伸出了手,“吃的。”
那只手上还满是铁锈和鲜血,看起来脏兮兮的还有点骇人,这下他抬起正脸李木才清楚地看到这男孩脸虽然瘦的脱相了但底子还是很清秀的,只是那一双眼睛,却没有孩童的灵动,而是一种不像是木讷的冷漠。
他突然一下子明白了柏越为什么赌他会赢了。
柏越温和地轻笑一下,没有弯腰,就那么和男孩仰起来的目光对视,说:“你没看见么,食物都进了他们的肚子了。”
小男孩收回了手,转过头看着那群堆在一起的东西,只是回头看向柏越说了一句:“您希望我那样?”
李木瞬间就反应过来了,这是人能提出的要求吗?要是柏越真的要这个男孩去做了,他一定会阻止的。虽然战场要求人铁血无私,但绝对不是要是冷血无情、泯灭了人性。
柏越看了角落的那堆东西,笑道:“不是我希望,是你可以选择,要么你继续,吃什么我都管不着,要么跟我走,我想我还是可以请你吃一顿干净的饭的。”
“只是一顿饭吗?”
“那谁又知道呢?”
柏越轻笑道,随即拿出一块帕子向男孩伸手,男孩迟疑了一下把手放了上去,柏越笑着把他手上的血迹擦干,牵着男孩的手往巷子外走去,那块被脏污的手帕,就连同着那些见不得光的厮杀永远地丢弃在了那条巷子里。
李木看着他们的背影怔愣了一下,直到柏越安排来善后的暗卫站在一旁盯着他他才反应过来,连忙朝巷子外追去。
在又绕了几条巷子后,柏越把人领到了一家不起眼的面摊,面摊老板一看到柏越便连忙迎了出来,“小越啊,你这可是好久没来了,今日这是,带了朋友?沐姑娘呢?”
柏越坐在一条长板凳上,对面坐的是小男孩,李木坐在他们另一边看着柏越和老板熟络的对话,怎么感觉柏越是常来的样子,而且刚刚看绕来绕去的路径,柏越应该对这一带很熟悉。
那耶律灵泽一路上和那马夫说那么多是为什么?
单纯觉得他吵给他点事做?
李木想了想,以柏越的习惯,很有可能真的是这样,虽然他也不明白柏越的习惯是什么。
“噢,她在另一边,有点事情要处理。噢,给他上碗面吧,让他吃饱。”柏越说完又回头看向男孩,一直带着温和的笑意,“你吃多少我付多少,不用客气。”
那男孩也不含糊,端起一碗面就直接开始吃,完全不顾正看着他的柏越和李木。
柏越看着李木一直看着小男孩吃面,这碗面刚被风卷残云般吃掉马上又换上新的一碗,不由得笑道:“你饿了?”
“啊,没有。”李木飞快摇头,说实话,虽然知道柏越是常年带着笑意的,但看过他那么冷漠的一面后再面对他那若有若无的笑意,总觉得瘆得慌,感觉自己马上就要丢去喂狼。
“你要是饿了在这吃一碗也可以的,这家味道不错。只是灵泽已经给我们订好了饭菜,我要是带你吃饱了回去他估计得念叨我。”柏越好心地解释道,“我是觉得那家油水比较重,不太适合空腹,所以才带着他来到了这里。”
“你为什么会对这里这么熟悉啊?”李木没忍住问了出来,他心里就是藏不住事,有什么疑问实在想不清楚就一定要问出来。
“训练需要。春城是我们主要的训练场地,其实我对此的了解也仅限于所有路段和巷子,对于商铺什么的也是一无所知。”
李木点点头,对于这种少主的奇怪且刁钻的训练已经习惯了,可能少主就是得要不同于常人的训练嘛,毕竟未来的掌权者,没有点异于常人的技能又怎么能够服众?
就他和柏越这会说话的功夫,他再转头看向那男孩诗,桌上已经堆了四个空碗了。
李木朝柏越投去一个“这孩子没事吧”的眼神,要知道这种分量的面条他一个军士吃都两碗够够的了,这个孩子已经在开始吃第五碗了!不会损伤到肠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