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破铜烂铁（2）（1/1）

我再也安静不下来。这时候，想起了顾晟希。当我无聊，寂寞，或者孤独的时候，总能第一个想起他。

五一节放假前，我约他回小镇去看看，我说：“怎么说那儿也有你住了十几年的房子，和全部的童年。镇上的人都很想你，每逢我回家，他们总会问起你的近况，妈妈也常常提起你。对了，你们搬走的这半年，镇上的变化还真大呢，这半年里娶亲出嫁的人少说也有四五个，小云姐出嫁的日子就在五月一日，到时候正好赶上呢。”

他摇了摇头，说：“不！”没有半点犹豫。

“回去一天也行，就去看看，去走走。”我看了看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又继续说：“一天都不可以吗？”

他没有回答，但这已是最好的回答。原本想问他为什么，也就此罢口。

五一收假后，除了在宿舍见到他一眼，我再也没有看过他。他的行踪忽然变得诡秘起来，甚至有时，像做了贼似的。现在，他又在哪儿？为什么没有参加典礼？他是否已经知道了我获得一等奖这个消息？如果他知道了，会怎么样？会来向我道喜吗，还是和大多数人一样，置若罔闻？

典礼结束后，田径场上立刻成了鸟兽散，先前那些萎靡不振的人瞬间来了劲，像大力水手吃了菠菜之后的情景，只要有孔的地方，他们都拼命地往里钻，全然不管凳子的腿是否会击中到别人。我在混乱之中就听到了一个女生破口大骂。我让思辰紧紧抓着我的手臂。我们随着大流一点一点地前移。

教室里，顾晟希端坐在座位上，手上的笔在纸上不停地挥动。他没去参加典礼，难道因为学习？我走近，他的表情凝重，严肃。他抬起头看了我和思辰一眼，他似乎很疲惫，像刚刚在农场里劳动过一般，眼神也不再如一贯的那么澄澈。

“一直在这里吗？”思辰问。

“嗯。”顾晟希点点头。

“怎么不去参加颁奖典礼？”

“外面太热了，而且，也与我没有什么关系。”

“我们得奖了。”思辰拽着他校服的袖口，又将奖牌从脖子间取下，摊在手心，摆在他的眼睛前，“看，漂亮吧？这可是金牌呢。”

“恭喜。”顾晟希回答之后，埋下头，继续演算那道未完的物理题。

他头上有细小的蛛网缠绕着，头发也油迹斑斑。一向洁癖成性的他，今天怎么了？

我正在为此疑惑，思辰的手已经伸到了他的头发上，把一根蜘蛛网轻轻地捋下来。他摇晃着脑袋，不领情不说，反而怒目相对：“把手拿开，别碰我！”

“你这人怎么这样？你头上有蜘蛛网。”思辰也大声地吼道。

“也不用你管！”

“不碰就不碰！”

思辰的脸色突变，像晴朗的天空忽然从不知什么地方冒出来成片的乌云。她握紧了拳头，准备朝他身上用力一击。正要这样做的时候，班主任走进了教室。她只能憋住那口气，不情愿地坐下去。嘴里还不停地嘀咕着：“谁爱碰似的，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我所认识的顾晟希不是这样的，绝不是。他冷漠，冷漠得让我有时候想立刻掐死他，但他却从不会无端地对别人发脾气，即便那日被人凌辱也依然有君子之度——将别人的好心当做驴肝肺绝不是他的作风。可是，究竟怎么回事呢？我隐隐感到，他的心里一定藏着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

周末回家，我把获奖的事告诉了妈妈。她说为我感到骄傲。我把奖牌拿给妈妈，她捧在手心，小心翼翼地看，咧开了嘴，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

我挂着奖牌往屋外跑去，被她叫住。她看出了我想要把获奖一事公诸于世这个意图，说：“把奖牌留下！”我很少见过她这样严厉地对我说话。我有些不解，既然你们都为我骄傲，为什么不让更多的人知道？那样也才有胜利的喜悦感嘛。

“非要让所有的人知道你得了个破奖心里才舒服吗？你这样冒冒失失地出去，以为人家会怎么看你？会觉得你很了不起吗？有什么不得了的。在别人的眼里，那只是块破铜烂铁！”

我的前脚已经踏出了门槛，后脚还滞留在屋内，鞋底似乎被强力胶粘住了。她的话“那只不过是块破铜烂铁”还在我脑后回荡。为什么会是破铜烂铁呢？那可是我花了好几个月才得到的，那是我汗水的结晶。

可我不敢违抗她的旨意，踱步回到自己的屋中。

作为奖励，妈妈做了我最爱吃的菜。

我们母子两挨着坐在一张大圆餐桌上，桌上铺好了桌布。她不停地为我夹最爱吃的菜，我也不停地说“妈妈，我自己来”，然后不断地往她的碗里夹菜，常常逗得她开心地笑。妈妈笑起来两边的脸颊上有小小的酒窝，漂亮极了。有时，我想，要是我笑的时候也有这么漂亮的酒窝该多好啊。那样我一定会时时刻刻地笑，对任何人都笑。这样吃饭的情景从我能记事起就如此。在这之前的所有的记忆里，属于爸爸的仅仅有一个月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