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破铜烂铁（1）（1/1）

五一节收假后的星期一，校方举办了我们期待已久颁奖典礼。学校没有礼堂，任何稍大型的活动都在田径场里举行。我们搬上凳子，坐到指定的地方。田径场里原本种满了青草，但由于常年承受着人们的践踏，已经裸露了好几块草皮，远远望去，像牛皮癣似的。我的脚下只有稀稀疏疏的几棵草，并且带着死亡的迹象。

主席台前方是五星红旗，正在太阳下飘扬。背后是一栋八角楼。这栋楼有些久远，在战争的年代曾是某师团指挥部，墙上还有炮火留下的痕迹。

我朝四周看去，黑压压一片全是人的脑袋。周围的空气在阳光的照射下急剧升温。每个人都埋着头，倾注在自己的小天地里。思辰抱着一本漫画书正看得津津有味，时而还“咯咯”地笑起来。顾晟希呢？这个念头不知不觉地潜入到我的脑中。我疑心自己看走了眼，又看了一遍，确实不见他的身影。他到哪里去了？我为自己的忐忑不安而感到惊讶。

主持人拿着话筒，开始宣布获奖名单。每念到一个班，都会引发该班一阵欢腾。我的心又开始加速跳动了，手心渗出了汗水，头上也有。

“你怎么在发抖？”思辰拿漫画书拍打我的肩膀，问道。我在发抖，开什么玩笑？这么热的天，这么毒辣的太阳，皮都要晒脱一层，怎么会发抖呢？但我知道，这是真的。

“没啊……你看的什么？”

“《樱桃小丸子》，很不错的哦，看完了我借给你嘛，你会喜欢的。”

我笑着点点头。

“为什么还不到我们？”我忍不住说。

“急什么？压轴的当然要在后面咯。”她很淡定地回答。

“万一……万一没有我们的怎么办呢？”

“没有就没有呗，我还不稀罕呢。”

可是，我稀罕。

我不断地幻想着下一个听到的就是我们，却不断地失望。

温度还在升高，人群里撑起了一把把太阳伞，没有带伞的就把书扣在头上。主席台上的那几个老家伙却一个比一个来精神，一个个红光满面，为上前领奖的同学颁奖。

“一等奖，高一二十三班。”没有听错，到我们了。“请陆漫兮、思辰同学上台领奖。”我多么希望这一刻所有的人都竖起耳朵，清楚地听到这个名字，并且牢牢地记住它。最好，所有的人都竖起大拇指，对我称赞道：“真棒！”

可是，当我和思辰从人群的缝隙里走过的时候，藏在太阳伞和书下的学生的头并没有因此而钻出来，那些睡着的学生也并没有因此而醒过来。

我感到自己的脚步有些飘忽，额头上大汗淋漓，身上竟觉得冷，甚至哆嗦。我的眼睛不断地左瞟右瞟，想看看是否有人也看着我，是否有人对着我笑。或许，我不应该穿这么丑的校服，我应该换一身印着李小龙的T恤衫。思辰走在我前面。我从没有见过她走路时如此矫健，平日跟我走在一块儿的时候，身子总是东倒西歪，有时也疯疯癫癫，而这会儿却不偏不倚，步子有力，两手自然地摆动，如果我看得见的话，她的双目一定炯炯如炬。

为我颁奖的是副校长，一个和蔼的小老头，他眯着眼睛，把一个金色的奖牌挂在我的胸前，并且点了点头，竖起拇指，说道：“年轻人，好样的！”我双腿发软，不知怎么回应，只呆呆地站着，傻笑。思辰在我的右侧，一位戴眼镜的女老师为她颁奖，因为之前从没有见过，不知道她担任何种职务，所以姑且称她做老师吧。

她弯下腰，将颈子伸长在女老师的面前，使她轻而易举将奖牌挂在她的脖子上。

“谢谢！”她左手放在胸口，右手自然地垂下，深深地鞠了一躬。

女老师赶忙站起来，扶住她的两肩。我想，她一定也被这个举动震惊了。一个高一年级的学生居然能如此娴熟地做出这种只有在正式社交场所才能见到的动作，确实值得震惊！我再次感到自惭形秽！

我跟她站在红旗下，摄像师为我们照相，第一张，也是唯一的一张合照，面对着成百上千的人。照片中的我目光呆滞，眼神空洞，穿着一双白色的球鞋，蓝色的校服，拉链只拉了一半。思辰阳光饱满，像一朵盛开的向日葵，她穿着蓝色牛仔裤，白色印花体恤，胸前有漂亮的图案。

奖牌上写着“云屏中学第六十四届艺术节.一等奖”的字样。我昂首阔步、神气十足地回到座位上，原本以为大伙儿都会围拢在一起，抢着看。可是连问也没有问半句，甚至我坐回位置时，头也舍不得抬一下。

原来，我视若珍宝的东西，在他们眼里，分文不值。

“就他那熊样儿，也能拿到一等奖，哼，真笑话。”我听到一阵咕哝从身后的某个位置传来。我不敢往后看，怕看到熟悉的面孔。

“就是，没有思辰，能拿一等奖吗？我看，三等奖也拿不到。”

“小声点，别让他听见了。”

差一点，我就转过去，冲着他们大声吼道：“我已经听见了！”可是我忍住了，我不知如何去面对朝夕相处的同学的脸。

我的心绞痛起来。胸前挂着的奖牌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灼烫着我。我想立马将它扔出我的视线，却不愿招致更多人疑惑或者嘲讽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