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早恋如虎（2）（1/1）

有时候，我不明白，为什么所有的人如此反对早恋？难道每一场早恋都会像爸爸讲给我的那则新闻里那样，以罪恶收场吗？要知道，每一种事物都有其两面性，可不知为何，人们总揪着它的反面不放。

这段时间来，我收获了人生最玄妙的感觉。每天清晨，睁开眼睛，都会看到新升的太阳，光照万里。围在我身边的每一件事物——花草树木、虫鱼鸟兽、天上的云、地上的雾，都是新的。每个人的脸上都有从未有过的笑容。这种感觉，无法用语言描述。

早上，我去教室，抽屉里总有一杯冒着腾腾热气的奶茶，和一块又香又软的面包，还有一张纸条，写着祝福的语句。每一天的句子都不一样。这些句子，由她的笔端划出，暖在我心里，激励着我奋发向上。

晚上，我们去操场，绕着四百米的跑道走上几圈，将藏在心里整整一天的话，一吐为快。累了，就找个僻静的地方，坐下来。她将她的家人、她的过去，走过的路、去过的地方，在哪里上的小学、初中，有哪些难忘的经历、哪些难忘的人——无一不向我道来。我屏息倾听。她的一切我都爱听。

“听他们说，你从外地转来。”有一天，我终于问起了她的家庭，这是我一直想要回避的话题，因为我为自己的家庭感到惭愧。

“呃，这个啊？是的，我的初中是在苏州念的。苏州，你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那个苏州嘛，可是，我听说的是上海啊？”

“那是他们瞎说的，不过，上海和苏州挨得很近，坐车只要一个小时。”

“你爸爸是干什么的？”我还是忍不住问起这个现实的问题。

“上班。”她利落地回答。后来我无意间知道了详情，她的爸爸在一家德资企业担任财务总监，属于公司高层。那家企业是全球五百强。

“哦。”

这个时候，我想起了我的爸爸，那个又老又丑的石油工人。在那个石油还是国民经济支柱产业的年代，他的工作是在油井里检查设备的安全。我的脑里常常浮出了这样一个画面：爸爸从油井里钻出来，天上的太阳像一头被灌上汽油而燃起的野牛，它没了命地往爸爸冲去，光和热将他的汗水从皮肤里榨出来。他的身上——原本穿着一件蓝色工作服，已经被石油染成了黑色；他的脸上，唯一能判断他是一具生物的东西，就是那一双骨碌碌转动着的眼睛；他的嘴唇，裂开了一道道血淋淋的口子；焦黄的牙齿跟他身后的荒漠融为一体。

小时候，最令我头疼的事情中有一件就是，别人问及我父亲的职业，而这种事又屡屡发生。我总是羞于回答，一个工人能有什么出息，只会引来旁人的看不起。我会回答说，“他是个石油技术员。”

我假想着爸爸和思辰的爸爸第一次见面的情景，爸爸穿着随意，光着的膀子露出黝黑的皮肤，那是阳光与石油馈赠的颜色，而思辰的爸爸，一定相貌堂堂，风度翩翩，他一定穿着整齐的西装，打着领带，皮鞋也一定锃亮，他的言谈举止，大方而优雅。

他会不会因此而嫌弃我？

“你的爸爸真了不起！”我向思辰说。

“别这么说，漫兮，每个职业都是一样，不分高低贵贱，只要是在为社会做贡献，都是光荣的。”

“哼！好一个不分高低贵贱，这些鬼话拿来骗那些傻子还行。既然无高低贵贱之分，为何你爸爸不去当一个清扫工。在我看来职业的贵贱显而易见，有些人，可以坐在金灿灿的办公室里与人喝茶，谈天，跟外宾握手，就能被载入史册，有的人，辛苦一生，碌碌终日，死后很快就被遗忘了，这难道也不分高低，不分贵贱吗？”

我的心情一激动，这些话就像江水，滔滔不绝地从口里泻出。当我意识到坐在我身旁的是思辰的时候，悔恨不已。“对不起，但是你应该知道，这些话不是说给你听的。”

“没……没什么。其实，你的话十分正确。只是……”

黑夜中，我看见一双眼睛也正看着我。我们的目光交汇在一起，久久停留在那里，不肯离去。蛙声蝉鸣缠绕着，在我们耳旁回响。

“我的爸爸没什么了不起的，真的，他也是靠自己努力才能有今天。”她说，“我在乡下生活了十几年，直到初中才去苏州的。漫兮，你听我说，我不想因为这些琐事影响我们之间的感情。”她说这些的时候有些着急。

“不会的。”我说。

“小时候，我们家也穷得叮当响，我记得上二年级的时候，有一回，我买圆珠笔，妈妈却拿不出钱，她在柜子里找了很久，才摸出一把硬币，全都是一分的，总共凑齐了两毛。我去文具店，把那二十个一分的硬币掏出来，排开在柜台上，老板吃了一惊，他看我的眼光，我现在都还记得，有些惊讶，又有些同情。你能想象那个情景吗？”

“让我仔细想想，”我闭上眼睛，“嗯，想出来了，他一定在想，这个小女孩儿怎么长得这么漂亮。哈哈。”

“坏蛋。”她的小拳头向我扑过来，笑道，“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哦。”

“对了，你爸爸是怎么到现在这个职位上的？”我承认，我在嫉妒。但更重要的是，我想从那些成功的人的奋斗历程里发现属于自己的路。

“他本来就是个大学生，你知道的，那个年代，大学生吃紧得慌，他也很努力，一步一步地，从职员开始，就到现在了。”

“哦。”

“说真的，在我心里，爸爸是我的偶像。”她自豪地说，“不过，漫兮，我相信，我们会超过他的，我相信你，只要我们共同努力。”

这个时候，四下里的风声沉寂，虫鸣依然不断。操场上的情侣们也都纷纷归去，在桥头，他们依依不舍地道别。青草上的露珠沾湿了我的衣服。我们脉脉含情地凝视着对方，空气里充满着浓烈的爱意，但我总觉得缺点什么。是什么呢？噢，一个拥抱，或者一个吻。偶像剧里的情节不常如此吗？一个拥抱或者一个吻是恋人间的万能秘方，不管发生了什么，即使感情临近破裂的边缘，只要吻得及时，抱得得当，一切都将化解。她的身上有淡淡的香气，我对此充满了向往，我想立刻抱住她，拥她入怀。我想，女孩儿的身体一定柔软得像水。

或许，这个时候的思辰，也正期待着一个热烈的拥抱吧。我听到她的呼吸，像摇摆在风里的柳叶，一起一伏。

但是，我没有。并非我的胆怯，羞涩，而是我不想因为鲁莽，使她不再纯洁如初。在我心里，她是雪山深处的那朵雪莲花，而我只是荒原上的一株野草，我们生命的轨迹能在此相交，仅仅因为上天对我的眷顾。或许这只是我的一个梦，梦醒时，也将分道扬镳。对于她，一生只能投入一个男孩的怀中，我做梦都希望那个人是我，但是，我还没有足够的信心陪她一直走下去。所以，在我没有能力给她一生的幸福之前，我不会抱她。

“时间不早了，我们也该走了。”我站起来，说，像被从梦里拉回到了现实，我清晰地看见她坐在草地上发呆。

“哦，走吧，走吧。”

我至今都想不起来，那个夏天里，还有什么比与她并肩行走在斑斓的夜色中更加令我欣喜。我的每一天都在期待中度日，期待着夜晚早点到来。

我喜爱那条路，只因它留着我们的足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