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两难境地(1)(1/1)
世界上总有一群人,以发掘他人的隐私为乐。任何地方都有。当然,这本身无可厚非,因为好奇心人皆有之。但是,当他们带着某些非正当的目的时,则是对人性的一种抹杀。为了这些目的,他们不惜添油加醋,甚至胡编乱造。流言也就由此产生。
我从小生长的小镇,就有一群这样的女人,她们的男人多是在外务工,而她们则游手好闲,整日无所事事,惶惶而度,我常常见到她们流连于牌坊酒馆间,又常常聚在一起,高谈阔论,论及的主题,无非就是谁家的鸡践踏了谁家的菜园子、谁家的狗吃了谁家的剩骨头、谁家的女人偷了谁家的汉子、谁家的男人爬上了谁家寡妇的床等事。她们的本事还远不止于此,我曾看见一个活生生的姑娘被她们的流言逼得走上绝路。话说这姑娘年方十九,正值芳华年龄,人也是娇滴滴,水灵灵的,尤其是那副热心肠,令所有人称道不已。她本来已经订过了亲,打算在那年八月嫁人。一日,镇上来了个陌生男子,这男子生得浓眉大眼,唇红齿白,肩宽腰细,可谓仪表非凡,至少在那偏远的小镇上难找出与之相媲美的。这男子从北方而来,游历至此,眼看着太阳已经落山,便准备在此歇上一夜,他问路旁的姑娘,旅店何处。这姑娘领着他走到一家又便宜,又干净的旅店。不料这情景却正被从牌坊里出来的一个疯婆子瞧见,那日她正输了些钱,心情郁闷,见了这情景,立刻来了劲儿。第二天,这男子已经离开了小镇,可镇上却闹腾起来,街巷里盛传着姑娘与男子怎样亲昵,怎样眉目传情,又是怎样地携手走进旅店的。旅店的老板出面澄清也丝毫不起作用。这事很快传到她即将嫁去的婆家,这还了得?还没过门就这般骚狐性子。婆家的人马上退了这门亲事,就这样,好好的一个姑娘就因为领了回路,就变得“不干不净”。她咽不下这口气,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上了吊,她的父母救下她时,就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自那以后,我便再也没有在镇上看见过他们了。
妈妈从来不参与那些女人的谈论,她常常以此作为例子告诉我“人言可畏”这个道理。我却每每不以为意,总觉得事出有因,空穴才会来风,人家不会平白无故地加之于我。可是,这种事情终究也降临到我的头上。
班里盛传着我与思辰的好事。一天晚上,我回到宿舍,几个舍友便拥上来,问道:“又去约会了?”他们笑得诡异,看样子是有所准备,一定听到了些什么,可恨的是,顾晟希也在宿舍里。
我想闭口不谈这个话题,却怕有心虚之嫌,索性便假装糊涂,“什么约会?”
不料他们变本加厉,又说:“别装了,全班都知道了,怎么样?发展到什么阶段了?睡过觉没有?你跟她好上了,以后便可衣食无忧了。”
“没有就是没有!”我生气地吼出来。
我躺在床上,才渐渐感到事情的严重性。若真如他们所言“全班皆知”,那么迟早会传到班主任的耳朵里。他会怎么样呢?勒令我退学?按照他说一不二的作风,这也不无可能。即便不退学,他也定会将此事告知我的家长。我作为一名品学兼优的学生,此后该怎么面对那些对我寄以希望的人呢?
事情比料想的还要快。第二天课间,班主任叫我到办公室去。完了,这下真的完了。我踏着沉重的脚步,走进办公室。心情比脚步更加沉重。事实上,我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坐,坐下来说。”我刚走进办公室,他倒了一杯水,让我坐在他的对面。
一股肃杀的气氛扑面而来。
“有什么事吗?”我诚惶诚恐地问道,“是不是我又犯什么错了?还是这次测试不理想?”这是我第一次在他面前如此低声地说话。
“噢,不,不不不,不是这个。”他把水杯推到我的面前,“你这次考得很不错,我找你的目的是想谈谈有关顾晟希的。”
“他?”我又惊又喜,“他怎么了?”我迫不及待地问,心中的疑虑已完全冰释。
“你看看这张试卷。”班主任把一张物理试卷摆到我的面前,平铺开来,正是上周末考的,上面的“49”两个鲜红的数字格外醒目。
“怎么回事?他怎么会考这么低?最近顾晟希比以前更加努力了,宿舍里其余四人玩的时候,唯独他一人在看书。”
“听说你与他从小就相识?”
“是啊,从小就相识,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也是他最好的朋友。”我这样说时,心里难受至极。
“那你对他的家庭了解怎样?”班主任问我,脸上有些担忧的神情。
“他五岁那年跟他妈妈来到我们镇上,是我的邻居。他妈妈人很好,我自小就叫她顾大婶。我从没有见过她的爸爸,听人说顾大婶被拐骗之后,就生下了他。顾大婶靠为别人打零工——洗衣啊、耕地啊、割麦啊——赚钱。此外我便一无所知了。”
“他就没跟你谈起家里事吗?”
“从来没有,我问他的时候,他的脸色会陡然改变,哦,对了,顾大婶去年过年前已经搬走了,我妈妈说搬去了她娘家,她娘家在澄风县,我去过一次。顾晟希还有一个外公,两个舅舅,她外婆已经去世好多年了。”
“最近你发现他有什么变化吗?”
“有,”我回答道,“他的性格本身就孤僻,最近更加孤僻了,他几乎不与别人说话,连我,也常常爱搭不理。他不参加公共活动,上次的颁奖典礼也没有去。他总是一个人。”
“你为什么不给予他帮助呢?你应该去劝导他,让他开朗起来。”
我没有回答,因为,我一直认为他的一切变化都拜我所赐,先是我眼睁睁看他被人凌辱而见死不救,而后我抢去了他喜欢的女孩子——一切的一切,都因为我的自私。他一定对我失望透顶,一定讨厌我,恨我,又怎么会听我的劝导呢?
正当我不知道如何回应时,班主任又开口了:“有些事你大概还不知道吧?他的母亲搬回了娘家不假,但却是因为得了癌症,还是晚期。
这个消息犹如晴天霹雳,当头打在我的头上。
“不,不可能,顾大婶身体硬朗,背一百多斤的谷子也不在话下,她不会的。”我边说,边摇着头。
“这是真的,顾晟希的情况已经经过证实,学校免去了他的学杂费,每个月还补助部分生活费,另一部分由他自己准备。我今天找你来,有两个目的,一是想让你平日多多帮助他,要从心灵上去安慰;二是让你把他的情况及时向我汇报。”
“您放心吧。”
“还有,他的事,一定要保密,他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
“知道了。”我轻点头。
走出办公室,六月的骄阳刺得我睁不开眼睛,我感到眼前一片漆黑,天昏地暗。楼下的风景树垂头丧气,尽弯下了腰。远处墨绿色的群山渐渐现出了原形。思辰站在阳台上,问我发生了什么。我摇摇头,走进了教室。
我有罪,我犯了人世间最重的罪,我在朋友最困难的时候离他而去。一直以来,我都以为我们走到今天都是因为一个女生,真是多么愚蠢,多么可笑,多么荒谬啊!因为一个女生,竟让我对他猜疑,甚至忌恨,原来,我才是真正的元凶,我是罪之魁首!
可是,为什么他宁愿被我猜疑,被我忌恨,也不让我知道事情的真相?他到底还当我是兄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