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 章 回忆（1/1）

八月四日，癸卯年{兔}，己未月，甲午日。

天还未亮，萧乐知就从破瓦房中醒来，平时不管有没有事她都习惯了这么早醒，收拾好枯草堆，看了一众弟弟妹妹每个都睡得很香，这两天心里的慌乱也放下了些，又转头看了看睡在角落的刘全有，睡姿算不得好，大半个腿都伸到地上了，轻轻叹了一口气想起昨晚对刘全有说的话，眼里带着莫名的复杂。

赶刘全有走这事，是她深思熟虑的结果，她不是一个人，她还有一群弟弟妹妹要照顾，如果刘全有只是个普通人，看在他人不坏的情况下收留也就罢了，偏偏好像是个麻烦，好不容易在安平坊安稳下来，她不能容忍自己出现任何纰漏，能不冒险就尽量避开，这也是能安稳这么多年的缘故，现在也只需要跟以往一样罢了。

整理好一切照常推好门离开，安平坊内虽然都是穷人，但也算一片祥和，或许也是没东西可偷吧，反正即便门是开着的也很少听说谁家丢东西，除了之前发生的命案，大家相安无事也有好几年了。

正想着，却没注意已经路过了王家小院，感觉到一道审视的目光正打量着她，迎了过去正是那个自称木二郎的姑娘，身边那条白狗倒是不见踪影。

轻轻額首打过招呼萧乐知正打算离开，就听到木二郎对着她开口询问。

“萧姐姐出门真早，昨日我竟没能遇到，上门也只看到刘兄”

原本是想直接离开，但木二郎既然开了口也不适合一走了之，想起昨日回来时见到的那个礼盒，萧乐知当下便露出温婉知性的笑容“木姐姐也起的这么早，昨日上门拜访我不在竟还带了礼物，木姐姐有心了。这段时间比较忙，过几天我一定上门叨扰，到时候姐姐可不能嫌烦”

萧乐知心知肚明，这哪里是起得早，分明就是专程等着的，不过双方谁也都没点破，她也只能等着木二郎的下文。

随着一声呵呵轻笑，木二郎缓步走近萧乐知身前，素白的孝服配上那不施粉黛的面容给人的感觉有些清冷，没有了前天那时给人的凌厉，那双奇怪的瞳孔好像也黯淡了。

柳月如同样打量着萧乐知那张发黄的脸，嘴里说出的话也不再寒暄，开始直入主题。

“自然不会嫌烦的，刘兄不也说了远亲不如近邻。萧姐姐这么早是要出门做工么，说起来我守完孝也要去府衙入职，昨天下午特意先去了一趟，算是提前适应下。正好妹妹我平日也喜欢看书，顺便在府衙的案牍室呆了一会，碰巧又看到安平坊的户籍册，好奇之下忍不住翻看”

提起户籍萧乐知脸上有些不自然，笑容也开始淡去，木二郎这话说给鬼听鬼都不信，话里的转折也太过生硬了。她现在对远亲不如近邻这话都已经觉得刺耳，同时对赶刘全有离开的心思更加坚定。

柳月如权当没看见停顿一下继续缓缓说道“说来很是惭愧，我以前竟然不知道我娘他们是没有户籍的，即便是去户籍司都查不到，现在想让她们落叶归根竟然都做不到”

话语情真意切充满着思念跟哀伤，萧乐知一时间之间心有戚戚，本能的带着同情宽慰道“伯母在天之灵不会在意的，常年征兵户籍缺失也是正常，木姐姐也别太过自责”

似乎是听进去了，柳月如脸上的凄色淡去，对萧乐知点了点头表示感谢后方才道“安平坊内的户籍也很乱，我粗略看去十之三四竟然都是没有的，也是令人唏嘘。可说来也巧，竟然发现了萧姐姐家的户籍，好奇之下便多看了几眼”

话到此处柳月如没有继续说下去，萧乐知的脸色已经变得难看，整个人更是因为这话如坠冰窟，看向木二郎的眼神也变了味。

“木姐姐有话不妨直言”

当被触及到底线，萧乐知也没了平日的温婉，语气也就没了先前那般客气。

“没什么，只是这么一说罢了，萧姐姐怎么还生气了，说起来我昨日上门除了刘兄还有个小女孩，长得挺可爱的，姐姐倒是好福气日子虽然清贫，但却不缺亲人”

深深吸了一口气，萧乐知强压下心中的怒火，声音微冷“个人有个人的难处，木姐姐家里的事我也知道，只是确实与我们无关，相信姐姐自然也是清楚这点的，何故苦苦相逼”

既然已经把事情挑明，柳月如也没在藏着掖着，指着自己的瞳孔语气十分淡漠“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我才专程等着萧姐姐，我这双眼睛姐姐应该也注意到了，它叫炁瞳也有唤作灵瞳的，总而言之就是我眼里看到东西跟其他人是不一样的，姐姐脸上的蜡黄还有身体微弱炁我都能看到，当日初见时萧姐姐看我的眼神有些不对，我觉得姐姐应该是知道什么的，姐姐既然说个家有个家的难事，如今我已经没有家了，姐姐是否也能体谅一个没了家的人呢”

一番话不仅掷地有声还有些咄咄逼人，萧乐知一时有些语塞。易地而处也能理解木二郎现在的急切，她也确实知道一些事，只是如实相告刘全有就有些危险，依照这姑娘的性子，都已经开始威胁她身边的人了，此时一旦她说了出来怕是没什么理智可讲。虽然已经决定将刘全有赶走，但萧乐知也清楚这件事跟刘全有关系不大，正在两难间，萧乐知突然灵机一动，脸上也适时浮现为难“木姐姐想来应该是误会了，我初见姐姐时只是诧异于姐姐的样貌”

见木二郎神情没有变化显然是不信，萧乐知咬了咬牙这才开口“木姐姐也见过全有哥，姐姐觉得全有哥如何？”

柳月如神情一顿，脸上的冷漠逐渐消失，想了想有些诧异道“萧姐姐难不成喜欢刘兄？”

如果可能，萧乐知真的很想回去对着刘全有来两拳，只是此刻也只能继续‘坦诚’“我因为一些原因脸上涂着些东西，木姐姐能看出来我也就不瞒着姐姐了，可我也十七了，到底是要嫁人的，如今这样貌想找个称心如意的自然不可能，再加上家里条件不好还带着几个弟弟妹妹更是艰难，全有哥长的好看，为人品性也可，我弟弟妹妹也都很喜欢他，同住一个屋檐我自然也没有道理不会喜欢”

有理有据柳月如无法反驳，正有些将信将疑就听到萧乐知又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说来是我妒忌姐姐样貌，毕竟离得这么近，万一全有哥喜欢上姐姐，那我自问是比不上姐姐的，因此难免初见时有些失态，女儿家的心思姐姐应该也能理解吧”

都是情窦初开的少女，公然讨论这种话题即便是柳月如这种淡然的性子也觉得尴尬，心中的怀疑虽然还有一点，可萧乐知都说的这么直白了，她也不好意思去细问。

良久萧乐知才听到木二郎再次开口，语气也恢复了先前的冷清。

“你的事我会替你保密的，但愿你没骗我，还有你放心，嗯，嗯，我以后不会再上门找刘兄的，我有大仇未报，不会去考虑婚嫁，你大可放心”

虽然极力克制，但萧乐知还是能看出脸颊的一丝绯红，倒是没想到木二郎也有这么可爱的一面，当下心里恶趣味上涌，语气带着哀愁道“男人都是喜欢漂亮的，昨日听说木姐姐上门我心里还有些忐忑，姐姐或许能做到，可我就怕全有哥见异思迁”

柳月如闻言一滞，见萧乐知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好半晌才喃喃道“我以后见到他绕着走便是了”

得了满意的答复，萧乐知脸上也露出往日的笑容，看模样倒真像是为自己少了个情敌而高兴，实则心中却是暗笑，任你木二郎火眼金睛不也还是被她骗了。

辞别了木二郎，萧乐知心情大好，背对着离去时嘴角笑意止不住的上扬，虽然有些不厚道，但木二郎是为了她的家人，她又何尝不是呢，这世上很多事是没有对错的，有的只是立场不同。

道不同不相与谋，这正是她父亲跟她说的。思绪回落，听着身旁的刘全有说着今天发生的事，谈起刚才木二郎不知道为什么急匆匆的离开，萧乐知如是想到。

借着小巷昏暗萧乐知瞥了刘全有一眼，心里不由感慨，如果不是昨天早上发生的事，现在刘全有应该已经被自己赶走了，也怪她当时情急没想清楚，虽然成功骗到了木二郎，可其实也是挖了个坑把她也给绕了进去，一时半会还真不能把刘全有赶走，免得木二郎起疑。

听着还在抱怨的刘全有，萧乐知突然一笑，同时开口道“其实你没必要这么苦恼，你知道你身上这件衣服值多少钱嘛？”

多日相处萧乐知也是知道刘全有不清楚这些也就没卖关子继续说道“你现在无非是苦恼明日没钱付药材的押金，其实你只要把身上这件衣服典当了应该就绰绰有余了”

“这件衣服有这么贵？”

摸了摸衣服的材质，刘全有满脸惊喜，如果真如萧乐知所说，那他确实没必要烦心了，要是把萧乐知换成他女朋友，他恨不得抱着对方亲两口，这可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瞌睡来了枕头也到了。

“我经常去织布坊帮忙，这衣服用料是锦缎，上面的做工更是精致考究，你放心便是了，明日你脱了让龚青拿去典当，再给你买一套合身的回来就是”

见萧乐知说的言之凿凿，刘全有只感觉心里的大石头一下子就没有了，连带着脚步都轻快了许多，赶忙又向萧乐知问道“那我明天还去南华观嘛”

“你还是去吧，要是你爽约了我怕木姑娘会生气”

语气中的调侃刘全有又不是傻子自然听得出，虽然有些不明白萧乐知为啥会调侃他和木二郎，但她说的也对，如果自己不去也该告诉对方，这个世界又没手机，阿不，这个世界好像有手机，只是他没见过而已，从萧乐知那也说不清手机这玩意，以至于他差点忘了这事。

总而言之去还是要去的，只是又有一个问题，他并不知道南华观在哪，当下便继续请教萧老师。

“你不知道南华观？”

停下了走动的脚步，萧乐知一脸不解的看着刘全有，那眼神就像是在看外星人，语气中也是藏不住的吃惊。

被萧乐知这种眼神盯着刘全有有些不确定，带着迟疑道“我，我应该知道吗？”

神情不似作伪，虽然巷子很黑但萧乐知还是能看清，斟酌了一下才说道“你说你失忆我是不相信的，可你连南华观都不知道我反而有点相信你是失忆了，南华观存在多久已经不可考究，但有种说法是宋国还不存在时南华观就已经存在了”

“可你们不是连宋国什么时候建国的都不清楚？这种说法又是哪来的？”

“我不知道，你如果想知道这些只能去城主府，那里面有一座九层阁楼，只有史官可以进入”

萧乐知语气茫然，刘全有下意识的追问“你不好奇嘛？”

话题突然就变得深沉了，见萧乐知摇头刘全有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里的人就好像被下了降头一样，总感觉好像有哪里不正常，没有一个人该有的求知欲，一个人可能如此，代代人都能如此？难道就从来没有人好奇？

西方的圣经里亚当夏娃就是因为好奇，不顾上帝的警告偷吃了果子。有一则童话寓言里也有一个只要不打开盖子就能享受荣华富贵的农民夫妇，人的好奇是无止境的，而这个世界的人某种意义上比他还懒散，不知道为什么，刘全有感觉这里面藏着大恐怖，下意识的想远离，这种事情光一想想都觉得诡异更别说去面对。三体里面一群科学家感受到科技被锁死，精神崩溃自杀的不在少数，当有些事情超出一个人的理解，其存在的本身就已经足够让人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