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夜班出租车司机(1/1)
端午节这一段时间,恰逢夏至到来,昼最长夜最短,暑气节节升高,伴随着腾腾的水汽,形成了南方特有的湿热,空气里弥漫着密密涔涔的热量,让每个人身上如同披了一层甩不掉电热毯一般,皮肤上总是黏黏乎乎的。
苏飞把车窗完全摇下来,让哗哗的风任意吹进车里,刮在脸上,那强烈的凉爽感,使得苏飞暂时好受一些。现在苏飞脑子里有点乱,车也是漫不经心地开着,路线也是有点乱,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转悠着。
很显然,节日的喜庆和暑日的到来,让今夜应阳街上喝得醉醺醺的人比往日里多了不少。
好几次苏飞老远看见有人招手拦车,但又发现当中有个醉得不省人事的人,就赶紧踩油门走开。
若是有人吐在车上,苏飞宁肯倒贴两百。虽然这事没在他的车上发生过,但亲眼目睹过一个开出租的同行遇上过,那车内的场景真是惨绝人寰,仿佛67年前8月份的广岛,从车顶到车垫,从前挡风玻璃到后挡风玻璃,都沾满了呕吐物,好几天车内都是一股酒精混合着油荤的刺鼻味道,洗都洗不掉。
苏飞看了一下时间,居然凌晨一点过五分了,心中有些嗟然,又觉得今晚几乎没怎么载客,稍有些不甘。想喝点水,却发现那壶浓茶早快被喝得见底了,只有浅浅的一层混水,泛着深绿色的茶叶。
烦人的湿热,如同催化剂一般,加剧着苏飞心中的苦恼。一时间,他有些开始抱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从小学时的班主任到大学时的同学,从一起训练的队友到互相挥拳的对手,甚至是李磊,还有父母。
唯独宾鹿,让苏飞矛盾不已,也许当下诸多苦恼的根源在于她,但她在自己心中又是那么美妙的存在,容不得丝毫玷污。
苏飞感到一阵眩晕,知道这种抱怨毫无道理,人生的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走向巅峰也好,跳进火坑也好,怨不得别人,只是可惜当年那个奋力让自己变得更强,不断去挑战更强大对手的搏击少年,已经被打断脊椎骨一般颓然无力了。
苏飞想起凌晨一点三十三分,有一趟从广州开来的客车会到应阳站停留几分钟,于是就想着去等一单生意,然后就收工了。
此时火车站前已停了好几辆出租车了,苏飞只有将车开到离车站出口比较远的路边上。同行都是熟人,但同业也都是冤家。
此时是凌晨一点二十,起码需要再等上一刻钟,旅客才会出站,当然这是在火车完全准点的情况下,但晚点总是家常便饭。
车熄火后,苏飞把车窗摇上去,从车里出来,伸了个懒腰,再把车门关上,踱步来到了车站门口的杂货摊前,要了一包张发财牌的槟榔和一瓶红牛,一共十一块,差不多是载客从火车站到玉麟河上石拱桥的价钱。
当然,在应阳县城这种小地方,很多地方还没跳表到起步价之外就到了,所以计价器往往形同虚设,一般来说都是先谈好价钱,已成为了一种不成文的“行规”,实在有人太较真执拗不过,才会勉为其难地打表计费。
苏飞放在车上的一袋槟榔早就嚼完了,嘴间如同失了魂一般不安。把新买的槟榔拿到手上时,苏飞有些颤抖地撕开包装袋,急不可耐地抓住一个槟榔,塞进嘴巴里,几下咀嚼之后,才感觉嘴间的魂魄回归,如同获得新生一般满足。也许外人看来,这活脱脱一个瘾君子的表现,而对吃槟榔上瘾的人来说,瘾君子也不过如此。
然后苏飞又点了一根烟,烟雾从口鼻里升腾而起。其实苏飞抽烟根本没瘾,就是有时候抽着玩,用烟熏呛喉咙来找点刺激,然后有时候跟别人开启聊天,也是从发一根烟开始。
吃槟榔的时候抽支烟,就是湖南人自己常调侃的“槟榔加烟,法力无边”。
本来槟榔是热带地区的特产,但偏偏湖南成了吃槟榔最上头的地方,就跟辣椒本来也是舶来品,但也成了湖南的标签之一。
槟榔产品根据加工程度不同,主要分三种:黑果槟榔,加工程度最高,口味最重,水分被蒸干如一片烟熏黑黑的木头一样,又叫烟果槟榔;青果槟榔,加工程度较轻,口味相对很淡,还有不少水分,基本保持了槟榔青色的原貌;生槟榔,几乎未做卤制加工的原生态槟榔。
苏飞是在长沙上大学期间开始尝试吃槟榔的,继而一发不可收拾,而且只吃味道最重的黑果槟榔。而李磊只吃青果槟榔,以至于常常被苏飞鄙视。
至于生槟榔大都流行于槟榔的产地,如海南和台湾。苏飞有一次在三亚尝试过生槟榔,嚼得满嘴通红,味道实在不敢恭维。倒是台湾的槟榔西施,更让苏飞更感兴趣一些。
湖南大规模吃槟榔的风俗源于湘中的湘潭。据《湘潭县志》记载,清乾隆四十四年,也就是1779年,境内瘟疫横行,然后用槟榔当药吃,居然把瘟疫治好了。
后来到计划经济时代,物资虽然短缺,但湘潭那边过年采购槟榔的任务等重于烟酒糖茶,然后熟人见面不是发烟,而是发槟榔,男男女女都嚼得一口好槟榔。
继而吃槟榔之风扩展到周边的长沙和株洲,然后逐渐流行到湖南其他地方,近年也逐渐传播到外省去了。如果靠吃辣椒分不出湘鄂赣贵巴蜀这几个地方的人,但又吃辣椒又吃槟榔的习惯就是湖南人独一份了。
对于从没吃过槟榔的人来说,初槟榔似吃了毒药一般,咀嚼一阵立即胸闷、气短、喉塞、红脸、冒汗,甚至还肚子还痛,跟断肠草很相似。
不过嚼槟榔过度会严重损伤嘴黏膜,因此湖南每年嚼槟榔嚼出了全国最高的口腔癌发病率,每年致死、割脸的人为数不少,毕竟欲望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本来苏飞最开始每天要吃两包槟榔,但有一次口腔里长了一个特别硕大的水泡,久久未消褪,让他一阵紧张,生怕是口腔癌,于是急急忙忙去湘雅口腔医院挂专家号就诊。
然后专家端详检查了许久,还叫了几个学生过来围观,语重心长地对苏飞说:“少吃槟榔。”
从此以后,苏飞确实吃槟榔的量少得多了,但那种习惯无法根除,尤其是开车的时候,嘴巴里感觉特别寡淡,总是想嚼槟榔。
抽完烟,苏飞又开始嚼一个新槟榔,然后拉开红牛罐子的扣环,细细地喝了一口,牛磺酸的酸甜和槟榔的甘苦相混合,形成了一股特别的滋味,这是苏飞独有的享受。
槟榔加红牛,越喝越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