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一些夏日的回忆（1/1）

苏飞带着微微的满足感又回到车边，闷热的天气让他想到了蛇。

随着天气热起来，蛇就越来越多。听坊间传言，说端午节期间的蛇是最毒的，因为冬眠积攒了大半年的毒液，在毒囊里满满当当，正待有缘人往枪口上撞呢。

绝大多数人对蛇有种刻在NDA里面的恐惧感，那细长蜿蜒的躯体，蛇鳞闪烁着细密的冷光，一双毫无感情的双眼，从锐齿间反复吐出来的蛇信子，还有那致命的蛋白质毒素，总让人不寒而栗，这是人类的先祖上百万年来用无数生命累积起来的禁忌。

虽然苏飞胆子比一般人大得多，但面对毒蛇也不免背心凉飕飕的，所以一到夏天，也不敢随意踏进野草茂密之地，总觉得里面藏着眼镜蛇、五步蛇或者银环蛇之类的毒蛇，毕竟被咬上一口也不是闹着玩的。

尽管苏飞知道不少被毒蛇咬后的急救措施，但也明白那多是稍作延缓而已，真要根治蛇毒，还必须要血清。

而以前交通和医学不发达之时，深山里谁被毒蛇咬了，往往得不到血清治疗，若不是命极硬，那就只有等来年烧纸钱祭拜了。

现在因被蛇咬致死的人少了很多，但每听闻一次，苏飞便心头颤缩一下。大丈夫顶天立地，本应成就一番大业，但若被三尺小蛇咬死，那真是太滑天下之大稽了。

苏飞听说那些养蛇和捉蛇的人，多是被蛇咬过，只要挺过去便能产生抗体，从此就不怕蛇咬了，他觉得这事很神奇，但一直未能探究真伪。

应阳县所在的永州市，民众们在对蛇有份忌惮之余，又对蛇有份别样的情感。因为永州市就属于那种被遗忘的角落，以至于从九十年代开始流行的那种带全国各地区号的笔记本，基本上都没有永州市存在。最能让外省人知道永州的途径，还是通过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柳宗元《捕蛇者说》开头那句：“永州之野产异蛇，黑质而白章…….”

所以苏飞很烦躁跟外面的人解释永州市在哪个角落，往往直接就甩《捕蛇者说》开头那句话。然后人家恍然大悟感叹道：“哦，那你们那里岂不是好多蛇？”

“那是，遍地是异蛇，家家户户养好几条眼镜蛇五步蛇炖汤喝。”苏飞带点戏谑性的口气地回道。

而有人若要再往细里纠结应阳县在哪里时，苏飞觉得只通过口头解释就能让人家理解，几乎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往往就说应阳县和广西交界，过去就是桂林。

桂林山水甲天下，想必挨着桂林的地方也不会差吧。

但夏天的草丛里可不止有蛇，还有数不清的各种蚊虫，也挺让人遭罪的。

不过天热了也有个好处，就是能去河里游泳了，大概是端午节之后，河里的水温就比较适合大众下水了。

应阳县水网密集，河川随处可见，因此夏天下河洗澡也算是应季礼仪之一了。

在应阳县城南边，还环绕着一条紫溪河，比流经县城的玉麟河要宽阔得多。

玉麟河在县城南边一个岔口跟紫溪河交汇，然后一路南下几十里，到一个叫大河口的地方又汇入湘江，湘江再北上千里冲入洞庭湖，融入长江之中，奔流到东海。

就这样一河套着一河，一江混着一江，一代一代的应阳人，也如同历史长河的微末支流一样，被命运的齿轮所驱动，汇聚成时代奔涌向前的沧浪。

紫溪河上有一座“大坝”，位于县城近郊的塘湖村，虽有大坝之名，其实就是三四米来高、五六十米来长、两米来宽，只有一个小闸门的拦水坝而已，以调节周边农田灌溉用水为主要目的，比起真正的三峡大坝犹如蚂蚁和大象之别。

但这座小坝也拦出了一片清水悠悠、浪静风平的宽阔水域，成了一处游泳的好地方。夏天每到下午，县城和周边村庄的大人小孩，都会涌过来，好不热闹。

苏飞很佩服那些寒冬腊月能进水里冬泳的人，因为他自己有一次心血来潮，大冬天跳进水里游了一下，结果几乎瞬间丧失知觉。好在是个浅滩，还能挣扎着手脚并用爬回岸边，被呼号的北风一吹，冻僵得如同一根冰棍，然后被岸边笑得前翻后仰的同伴们拖了上去，裹了棉衣还哆嗦了半晌。

其实苏飞的水性还是极好的，以至于常自负夸自己是“浪里白条，水中张顺”。但李磊就经常揶揄道：“你黑得一坨碳一样，还白条呢，是2B铅笔芯吧？”

还在苏飞很小的时候，有几个夏天，苏卫国就每天带着他来游泳，几乎从不间断。

在游泳的时候，苏飞看到父亲难得地露出笑容。那些戏水的时刻，也是苏飞小时候最欢乐的时光。

但他对父亲左腹那块伤疤印象深刻，有半个手掌般大小，纹理间露出瘆人的气息，绝非一般的手术缝合口那么纤细。

那时候，老师从小给学生们的教育就是，身上有刀疤的都是街上的混混。但苏飞想想父亲，除了脾气暴躁，性格顽固，平常待人接物都是非常有礼数的，甚至还能感受到那种读过很多书才有的书卷气，绝不像干过古惑仔的模样。

苏飞曾经问过苏卫国那伤口怎么回事，但被苏卫国恶狠狠地一盯，就知趣地闪一边去了。也问过母亲唐香云，唐香云脸上一股讳莫如深的神情，只支支吾吾地告诉他，苏卫国曾经受过伤。

这只是父亲谜一般过往的一部分，然后一并如同父亲的所有过往一样，和苏飞隔着一层无法穿透的迷雾。

苏飞享受在水中似鱼一般惬意的感觉，水中带有一种强烈的魔力，能让他忘却时间的流逝。

他还清楚地记得，第一次靠自己力量浮在水面的那天。当时候，身边挤满了人，他突然从水里把头钻出来，学会游泳的狂喜，在他内心回荡，刹那间感觉整个世界好安静。

有时候，苏飞游累了，就会用仰泳的姿态躺在水面上，如果水面平静，就可以让四肢完全放松，身体随着呼吸在水面上一浮一沉，然后看着天上的浮云，各种形状让人浮想联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