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好久不见（1/1）
楚煜说，新年快乐，烟花很美。
可江思璇总觉得楚煜要说的不是这句。下一刻，江岩已经在门外大喊，让她出去吃水果，那架势大有她不出去就立刻冲进房间的可能。江思璇无暇顾及楚煜真正想说的是什么，就只能匆忙跟楚煜道别，挂断视频。
学业愈来愈重，贺之惠早已给江思璇下了最后通牒，上高三之前，必须把她的长发剪掉。
也好，这样暑假见他时，还能给他看一次自己长发的模样，江思璇暗自庆幸。
学业的压力令江思璇几乎断绝了跟楚煜为数不多的联络，题海战术下，每日的错题难题都不在少数，江思璇不好意思再为此打扰楚煜，而楚煜除了简单的问候与鼓励，也再无其他。
“你以后想去哪儿上大学啊？”
姚桃问这话时，江思璇收拾书包的手莫名一顿。
“你呢，你想去哪儿？”
“我想去曦市，上辛夷大学。”
辛夷省，曦市，辛夷大学。那是楚煜就读的学校。
父母很希望她能考上辛夷大学，这样她就跟江岩在一个学校，他们也能放心。本来江思璇是很抗拒的，一来是辛夷大学太难考；再者江思璇希望能有独立的、自由自在的大学生活，可现在……她想离楚煜近一些。
“璇璇，你想去哪儿啊？”姚桃还在追问。
“我也想去曦市。”
“你不想跟你哥一个学校吗？”
“如果我能考得上的话。”江思璇苦笑，转而又调侃道“不过以我们桃桃的成绩，辛夷大学肯定不在话下！我听说那里有好多帅哥的……桃桃……”
“谁要问你这个……”
“那你干嘛目标明确的想考到那里啊？”
“江思璇，你这人怎么这么八卦啊！”
“不是你先问我的吗……你别走啊……”
转眼又到了盛夏，过了这个暑假，江思璇就要迎来高中生涯的最后一年。
江思璇觉得自己的人生似乎被分割成泾渭分明的两边，一边是高考之前艰苦的学习生活，一边是高考后被描绘过无数次的轻松、丰富多彩的未知的世界。
总要跨过这道坎的，江思璇总在心里默念，但她始终无法想象，自己高考时会是什么场景，高考之后，自己又会有什么感觉。
至少过往十几年来的头等大事就是学习，而学习成果的最终呈现，就是在自己成年之时的一场举足轻重的考试。
“你这就是学习压力太大了，其实高考就是一次比较重要的考试，人生的路很长，等你经历了之后再回头看，也不过尔尔。高考之后，你的人生将进入下一段旅程。”江岩一副过来人的样子，劝江思璇放松点，“等上了大学，学校大了，一般来说，你上课就得骑车了，你不如抽空学着骑电动车，也算劳逸结合，不然我总觉得你还没考试就能把自己吓死！”
“我会骑自行车，还需要再学电动车啊？”
“学一下吧，总得适应几天，不过你要是以后就骑自行车我也没意见，就是累一点。”
“你放心吧，我这么聪明，我妹妹肯定没问题的，不管是骑车还是考试。”
江思璇本以为江岩只是为了安慰自己，谁知他竟真的说动父亲给她买了一辆绿白相间的电动车。
对此，母亲贺之惠颇有微词，这离上大学还有一年呢，那么早买干嘛。
江明海摆摆手，表示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平时也能用啊。
万事俱备之下，江岩信心满满地教了江思璇三天，就挫败的宣布自己再也不陪江思璇骑车了，他怕自己被撞死。
江思璇才不服气，吃过晚饭后气鼓鼓的独自一人推着车子到湖心公园练，誓要证明即使速度变快她也能掌握好平衡。
然而就在她在短短半小时就失败了五次，气馁的准备准备问姚桃当初是怎么学会骑电动车时，她看见了楚煜。
楚煜很快也看到了她，似是有些意外，怔愣片刻后又笑了笑。
“好久不见。”江思璇看对面的男生一副怔住的模样，先开了口。
“真是好久不见了”楚煜三两步就跑到江思璇身边，“你怎么在这儿，我平时夜跑也没在这个公园遇到过你。”
“听你这话，是说我懒吗？哥哥，体谅一下准高三吧，我平时觉都不够睡的。”
楚煜怜爱地摸了摸小姑娘的发顶，“我不是这个意思，怎么就你一个人呢？”
“我一个在这练车呢，谁知道电动车的平衡这么难，我都摔了好几次了，膝盖都擦破皮了，你看。”江思璇一边卷起裤脚让楚煜看她负伤的膝盖，一边控诉“江岩陪我练了三天就不管我了，他说怕被我撞出个好歹来。”
楚煜借着月光看向江思璇的膝盖，确实破了皮，四周还红红的。他对着伤口轻轻吹气，又放下裤脚。
“有那么夸张吗，明明就是江岩教的不好。你再骑着试试，我给你保驾护航。”
江思璇重振旗鼓，可她还没骑出去几米远，就已经慌乱到无法控制车把，只能本能地捏住刹车。
这回丢人丢大发了——
江思璇摔倒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后悔今天遇到了楚煜。
然而迎接江思璇的不是疼痛，而是一个温暖的、宽广的胸膛。楚煜一手扶住车把，一手抵在车座上，把稳住了这辆小电动。江思璇顺着冲击力直接撞在了楚煜胸前，一时之间，江思璇就被楚煜虚揽在怀。
“对不起，对不起，我撞疼你了吧，都怪我！”
江思璇迅速脱离楚煜的怀抱，不知所措地低着头——这比摔一跤还尴尬！
江思璇在心里哀嚎。
“你受伤了吗，哪里疼？”
楚煜停好车，已经要着手检查江思璇哪里有伤。
“没有没有，我没事。”江思璇连忙摆手，“没想到你反应还挺快。”
“你起步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太快不稳，所以你刚走我就追着你的车，好在赶上了。”
“我果然太笨了，明明都学会骑自行车的，别人都是会骑自行车自然而然就会骑电动车的。”
“这跟笨不笨有什么关系，你只是适应不了，心里又害怕才会这样的。”
“果然，身边有个永远不会打击自己的人很重要，你从来都不会泼我冷水，永远都鼓励我。”
楚煜牵着江思璇在公园的长椅坐下，笑道“那我是不是就算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人了？”
“当然！非常重要！”
“你先坐在这里等我一下，等我五分钟。”
江思璇看着他跑远又很快跑回来，手里拿着一支甜筒和一杯咖啡。
“给你，压压惊。”楚煜把甜筒递到江思璇面前。
“谢谢。”
“这附近没有药店，我没买到创可贴和碘酒，你之前蹭破皮的地方回家记得处理一下。”
江思璇想说其实不用小题大做的，但鉴于她还在吃甜筒，只好点点头。
当晚楚煜还是在那个路灯旁停下脚步，目送江思璇推着车进了江家的门。
他们约好，每天晚上六点，两人在湖心公园碰面，楚煜陪江思璇练车。但也只能一个星期左右，因为楚煜即将要去帝城参加比赛。
那会不会太耽误你时间啊？小姑娘当时抬头问他。
他是怎么回答的，他说，准备比赛又不是全天待命，就像你准备参加高考也不是二十四小时都在学习。
江思璇回到家才意识到忘了问楚煜他参加的是什么比赛，本来想问江岩，但又怕江岩反问自己怎么知道楚煜要参加比赛的，只好作罢。
好在楚煜参加比赛是跟江岩和另一名校友组队的，江思璇这才在江岩口中知道，他们准备的比赛是金融建模大赛，楚煜说他要去帝城，是要去帝城参加决赛。
不出江思璇所料，楚煜他们拿了一等奖。而同样有奖项加持的江岩，身上的光芒比原来更甚，江思璇就在江岩愈发耀眼的光环下，更加艰难苦卓绝的度过了高中的最后一年。
查出高考成绩的那一刻，江思璇只觉得过去十几年皆如大梦一场，如今梦醒，经年累月的苦读也终于有了结果。
五百六十分，虽然上不了辛夷大学，但也能报一个一本的学校，最终江思璇报了曦市的晨曦大学，没能如愿学汉语言文学，被调剂到了人力资源管理专业。
对于这个结果，江思璇虽有遗憾，但并不颓唐。江家一家人已经在共同讨论接下来这个漫长的假期要如何过。
一会说要全家去旅游，一会儿又说先让江思璇考驾照，最后不知怎么说着，又说到江思璇的学校上。
贺之惠略感惋惜“你说说，要是璇璇考的再好一些，不就能跟她哥哥上一个大学了嘛，他们兄妹俩互相有个照应，咱们能少操多少心。”
“璇璇也尽力了，再说晨曦大学也挺好的，他们俩都在一个城市，也能互相照顾。”江明海倒是看得开，儿子当年上重点大学，女儿今年也上了个一本，没什么可遗憾的。
“算了吧，这曦大不也是调剂才录取上的，你看人家姚桃，说上哪儿就上哪儿，说学哪个专业就能学哪个专业，人家就能上辛夷大学，学汉语言文学。”
“妈，我真的尽全力了，这每个人的能力不同嘛。”
“你啊，就是比不过人家，你说说从小在你身上花了多少功夫，当初为了好好学习，这钢琴不也就这么半途而废了，结果啊，你也就这样。”
“好了，之惠，这孩子马上就要上大学了高高兴兴的说这些干嘛？”
“你每次都拦着我，怎么就不能说，我希望我的女儿优秀有错吗？她从小……”
“妈！”江思璇再也听不下去，“我有那么差吗？我就那么一无是处吗？我是没有哥和姚桃他们优秀，但优秀的人那么多，比他们优秀的人比比皆是，难道就因为有人比自己优秀，就要时时刻刻妄自菲薄吗？还有学钢琴，当初我考到了八级。”
“你除了会顶嘴还会干嘛，我辛辛苦苦为你们，为你们放弃事业，到最后就是让你来顶撞我的。你有道理，你永远有道理，怎么，我现在是说不得你了？我说你你就要顶撞我，你小时候我还打过你呢，你是不是也要打我！”
江岩一听这又要吵起来，连忙劝阻“妈，你看你说的，璇璇是那么不懂事的孩子吗？”
“你行了吧你，又在这充好人”贺之惠越说越气，“你们没一个听话的，我怎么就生了你们两个。”
“行了，越说越离谱了。别说了！”
“江明海，你又来劲了是吧，你真是护着你女儿啊，这是你一个人的女儿啊？好，我就没女儿，我就没这么不听话的女儿！”
“那谁是你女儿？到底这么多年谁是令你满意的女儿？你对我从来就没满意过，我做什么你都觉得我不够好，高兴时我是你的宝贝女儿，璇儿璇儿的叫着，可我做什么你都不满意，在你眼里我永远都是个废物！”江思璇哽咽着争辩“什么样的才是你的宝贝女儿？谁能成为你的宝贝女儿？就算我跟江岩一样好，就算我比江岩还好也是不行的吧？你是不是还有别的女儿啊，妈妈，你那个女儿，是不是完美的登峰造极！”
此言一出，江明海与贺之惠的脸色难看至极，江思璇却没再看他们一眼，摔门而出。
江思璇哭着跑了好久，等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跑到了湖心公园。她打开手机，第一反应是打给楚煜。
楚煜的声音从手机传来的那一刻，江思璇的委屈瞬间倾泻而出，她带着哭腔地唤他“楚煜，我……”
“怎么哭了？”楚煜听到江思璇那边似乎有路人的交谈声，“你在外面？你现在在哪儿？我去找你。”
“我在……我在湖心……公园。”
“好，你别挂电话，你先找地方坐着，我马上就到，好不好？”
“楚煜，我好没用……”
“谁说的？你特别好。”楚煜边跑边哄，生怕她出什么事，“哪个不长眼的说你不好了？那都是胡说！”
楚煜跑到湖心公园看到蹲在地上的江思璇时着实松了口气，她蹲在垃圾桶旁，缩成小小的一团，肩膀一抖一抖的。
“璇璇。”
“楚煜……”
江思璇一见他就哭的上不接下气，颠三倒四、反反复复地说着什么。楚煜听了半天，大概明白是江思璇的母亲对她考的学校不满意。他轻轻地顺着她的背，缓缓开口“你不是被曦大录取了吗？这很好啊，多少人想上曦大都考不上呢？”
“可我还是……还是不如……你们……”
“我们？”
“你、江岩、还有……桃……桃。”
“那就说我，你觉得我优秀，那你说我跳过级吗？我提前修满学分了吗？我还不是按部就班的上学、考试，按部就班的生活。”小姑娘抽噎的浑身颤抖，楚煜怜惜地抹去她的泪水，“很多事情我也不会，我也做不到。你能做到的，我就做不到。”
“你会弹钢琴，八级可不是随便弹弹就能达到的程度。”
“那其实……也不算……”
“怎么不算，无论再小的、再简单的事，都有做不到的人。只要你做到了，你就很棒啊，更何况你做到的事，有好多人做不到呢，对不对？”
“其实，其实我知道……”
“我们璇璇这么聪明，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了，璇璇就是委屈了，是不是？”
江思璇再也忍不住，将头埋进楚煜坚实的胸膛，任由泪水沾湿他的衣服。
夜幕降临，晚风习习，江思璇靠着楚煜哭了许久，这一幕，落在了来往的行人眼中，也落在了前来寻找妹妹的江岩的眸中。
江岩身后，是接到消息就跟他一同寻找江思璇下落的姚桃。她看到月色笼罩下的少年与少女，拍了拍江岩的肩头“找到了就好，索性她没跑远。”
江思璇没来找她，她应该早一点想到思璇会找楚煜。
江岩神色复杂，双拳紧握，半晌都没出声。
“也许，璇璇只把楚煜当哥哥。”
“就算是这样，那楚煜呢？”江岩回头望向姚桃，眸中尽是担忧。
江思璇有哥哥，就是他，哪儿还需要什么哥哥。
“可她现在已经长大了，不是吗？”
江岩疲惫地闭上眼，莫名其妙吐出一句“你也长大了，桃桃，你也把我当哥哥吗？”
同一片月色下，有人痛哭，如江思璇；有人震惊，如姚桃。
江岩最终没等到回答，长叹一声“走吧，送你回家。”
与此同时，只剩两位长辈的江家显得甚是安静，江明海和贺之惠各自坐在沙发的一头，谁也不看谁。
“之惠，今天这种话，以后就不要再说了，璇璇是我们的女儿，无论怎样，她都只是她自己，不需要跟任何人比较，也……也不是别人的影子。”
“别人？江明海你的心真狠，是，你现在就只有一个女儿了，你女儿受委屈了，你在这儿伸张正义，这才多久，你就什么都忘了，曾经那么真爱的宝贝，也成了别人了。我告诉你，你忘了，不在乎了，我没忘，我在乎，都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过不去，忘不了！”
“贺之惠！你再这样下去，你就会失去这个女儿，你一个女儿都没有了，你永远没有女儿了！”
江家的客厅里，响起了女人啜泣声，这个家的男主人沉默着，而女主人，掩面而泣。
江思璇回家时，发现母亲贺之惠坐在沙发上，似乎维持着一个姿势已是良久。
贺之惠听到响动，心虚道“回来了？”
“恩。”
“璇璇，你来，你坐下。”贺之惠拉过女儿的手，一时竟不敢窥探她的神色，“妈妈知道，我对你要求高，期望高，我脾气也不好，很多时候，不顾及你的感受。但你要体谅我，我这样对你，就是希望你能比别人过的好，妈妈没能给你一个健全的身体，所以才希望你在别的方面处处比人强，虽然后来你做了手术，跟正常人一样了，但妈妈还是希望你……”
“行了，妈，你别说了，我知道，知道你是为我好，我的人生，我自己也有数，早点睡吧。”
当晚抱在一起冰释前嫌的母女俩谁都没料到，眼下的和谐只是决战来临前的假象。江思璇此时并不知道，她的直觉准确的令人悲哀，母亲的爱于她而言，更复杂，也更扭曲，如同经年累月间饮下的穿肠毒药，在不经意间，便会让人生不如死。
江明海的忠告，最终成了一句命中注定的谶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