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大厦（贰）（1/1）
二〇一七年十月一日，江岩将要踏上飞往法国的航班，如愿进入他心仪的学校攻读硕士。
当天，江家一家人都到机场为江岩送行，江岩并非情感外露的人，因此临别在即也不显悲伤，反而淡然如常，贺之惠舍不得儿子，轻轻的拥抱了一下江岩。
一番告别后，江岩却不急于进候机室，贺之惠看出他的意图，问道“你是在等楚煜吗？”
江岩跟楚煜感情深厚，贺之惠作为母亲自是知晓。
江岩吊儿郎当地一笑“我才不是等他，要有人等他也是你的宝贝女儿等。”
“那你这是在等谁？”
江思璇听得猛然一慌，江岩本可以顺着母亲的话说他是在等楚煜，结果他断然否认引得贺之惠又追问一句。
“等朋友，等一个像江思璇和楚煜之间那种关系的朋友。”
这下不止江思璇，贺之惠和江明海也怔住了。江岩什么时候有的女朋友？
江思璇不明白江岩在想什么，瞒了这么久，再过两个多小时就要飞法国了为什么要自己承认？
贺之惠震惊之余要说些什么，被江明海按住，冲她摇了摇头，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江思璇连忙打圆场“那个，楚煜等会肯定也会来送我哥，你们就先回去吧，我在这儿等等他，今天你们就不用等我吃晚饭了。”
“我说什么来着，江思璇这丫头肯定要等楚煜。”
贺之惠眼下没心情念叨自家女儿太过依赖男朋友，她满脑子都想着江岩突然有了个女朋友。他就要去法国了可国内还有个牵绊，这势必影响他的学业，再者说，异国恋对人家女孩来说也太辛苦。
思及此，贺之惠瞪了江岩一眼，终于还是在江明海的催促中离开了，只留下江思璇等楚煜，也是再陪陪江岩。
“都要走了干嘛还扔个重磅炸弹？”
“就是因为要走了所以家里山崩地裂了也与我无关啊！”
“……”
江思璇无语，无论什么时候江岩都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他的十句话里得有七句不是正经话。
“你倒是痛快了，我怎么办，回家咱妈不得抓着我追问，我要再说我不仅知道你恋爱了，女朋友还是我的好朋友，我这条小命还要不要了！”
“一共就八天假期，你很快就能逃回学校了。”江岩不以为然，良久，他又沉着声补了一句“璇璇，我紧绷的太久了。”
临别在即，这些情愫不应悄无声息地被掩埋。
江思璇难得沉默了，半晌，她抬头问“桃子她会来送你吗？”
江岩笑了，“打赌吗？我赌她来。”
“我当然也赌她会来。”
楚煜和姚桃是一前一后到的，比起楚煜的气定神闲，姚桃就有些狼狈，她是跑到江岩面前的，唯恐他已经进了候机室，自己错过了他。
江思璇和楚煜走得远远的，给他们留下话别的时间。
“你终于来了。”
“祝你在法国万事顺利，学业有成。”
“要不要这么官方啊，你知道我可不想听这个。”
“那我就说点你想听的，江岩，我就看你回国后是不是真的在我身边排队。”
突然而来的惊喜击得江岩晕头转向，他很快激动地保证“排！当然排，等我回来无论你身边有多少追求者我都排队！你放心，我一定不让你白白等我。”
“谁说我要等你了？先说好，在法国这两年，咱们还跟原来说好的一样，咱俩不联系，你专心学习。”
“能不能偶尔联络一下啊？”
“一个月一次，不能再频繁了！”
“好好好。”江岩喜不自胜。
“江岩，你记不记得有一天傍晚，你问我，我是不是把你当哥哥。”
江岩当然记得，那时他说，姚桃，你也长大了，你也把我当哥哥吗？
“我从来就没把你当哥哥，从我十四岁那年，从你挡下我爸砸向我的那个酒瓶开始，你就是我的盖世英雄。”
原来，当年那个醉汉就是她的父亲，怪不得……
原来她还记得当年的事，江岩本以为那只不过是萍水相逢，她不会对他有印象。
姚桃以前从不说这种肉麻的话，本就害羞，又看江岩什么反应也没有，就知道他肯定不记得当年的事。
“原来你还记得。”江岩满眼柔情。
“你记得我？”姚桃惊讶反问。
“我记得你，但我那时不知道你的名字，只知道璇璇高中有个经常被她挂在嘴边的好朋友。后来偶然在你高中校门外见过你一面，当时我还以为我看错了，那时我才知道，原来你的名字叫姚桃。”
“桃桃，命中注定我们就是要纠缠在一起，上苍让我们重逢，就说明我们有缘，相信我，我一定会回国。”
近处的恋人依依惜别，远处的恋人探头探脑，准确的说，探头探脑的只有江思璇。
“你说桃子跟我哥能好好在一起吗？出国又不是不回来了干嘛一定要分手呢？”
“我觉得他们不会分手。”
“你怎么知道？我哥跟你说了？”
“姚桃为人是理智，可也至情至性，冷静的人一旦动情，就像烈火般疯狂。”
“你这分析的，你是心理专家啊？”江思璇笑他。
“我不需要懂心理，我懂你的心就行了。”
“楚煜，有没有人告诉过你，这种话稍有不慎，就会变得油腻。”
“你不觉得油腻就行了。”楚煜一向自信。
“等会你去哪儿，需要送你回家吗？”
“不用，我跟我爸妈说我在等你。”
“那你想去哪儿？”
“我想去当年楚老师给我讲数学题的地方。”
那间房子，有他们四个人共同的回忆。曾经，他们四人是多么无忧无虑啊，哪儿像如今，他们各自奔波，虽然成长有时就意味着离散，但好在他们对彼此的感情由在。江思璇固然伤感，倒也不至于不能释怀。
最终，江岩一步三回头的走了，在他的身后，是他的亲情、爱情和友情，是他全部情感来源之一，在江岩心里，他们不分先后。
楚煜和江思璇要顺路送姚桃返程，姚桃拒绝了。她需要一个人静静，江思璇未曾强求。
时隔多年，这还是江思璇第一次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回到这间房子。从前江思璇不曾仔细打量过这间三居室，如今看来，这里竟然很温馨，大概楚煜的母亲居住时，也曾很用心的装扮过这里吧。
江思璇心底有过疑惑，楚煜的母亲出手阔绰，豪华大平层说送孩子当礼物也就送了，怎么还保留着这间房子。不解归不解，江思璇从未问过楚煜，毕竟这是人家的私事，她若问了，显得失礼。
然而今日楚煜却主动提起“这个房子很多年了，我妈一直留着，她在国内也有几套房子，也不住在这儿，但这里既不卖也不租，只是雇人定期打扫卫生，她也从不过问，也不知道为什么。”
不卖也不租？
“阿姨当时不决定把这间房子往外租，那为什么当时江岩回家跟我们说……”
楚煜这才惊觉自己说漏了嘴，谁能想到，向来滴水不漏的他会在这种情形下，说破这个经年的谎。
“我如果不这么说，江岩怎么能心安理得的回去跟你说让我给你补习功课的事。”
“你对他还真是……煞费苦心。”
楚煜靠在沙发上，江思璇亲昵地躺在他的腿上。楚煜闻言捏住江思璇的小脸，笑道“那你怎么不说，我是为你煞费苦心呢？”
江思璇拍开了他的手，“废话，你当时肯定是为了帮楚煜，怎么可能是为了帮我，我当时才多大，咱俩那时候才见过几面，又不熟。”
那时他们确实不熟，但纵使当时他不曾对她动心，可有时人与人之间，只消一眼，就注定有所羁绊。
动心动情，只待时日而已。
“我跟你说，我哥可不许我早恋，如果那时候咱俩就有情况的话，我哥也许真的会打你。”
“那时候你还小。”
“你好像总说我小！”江思璇颇为不服。
“你是在长大，但对有些事来说，以你这个年纪，确实还太小。”
楚煜眸色幽深，他是在告诉她，她还小，他不会……
但江思璇还是没有领会楚煜眼眸下的晦暗不明，她万分沮丧“你不会是想说，我现在去马场骑马还小吧？”
“……”
楚煜叹气，算了，就这样吧，她明不明白，有时也不那么重要。
“你读研累不累啊，陆教授对你好不好啊？”
“好，他对我很好，读研确实忙碌，但不累。”
真正让楚煜累的，不是这个。
楚煜在楚氏旗下的子公司祥泰投行实习过的消息被楚业康知道了，十月一日上午十点，楚煜被楚业康叫到了楚氏总部，叫到了楚总的办公室里。
“是不是咱俩每次见面都要闹得不愉快呢？楚煜，你实习为什么不来总部呢？”
“没必要。”楚煜连茶几上的咖啡也没动，他不爱喝卡布奇诺。
“你不会还想着自己折腾吧？你折腾，所谓的积累经验阅历的方式就是在子公司待上几个月？”
当然不全是，楚煜还知晓不少内幕消息，譬如，当初他察觉股票有异常的那家子公司，当初遭遇了什么难关。
当初那家有问题的子公司，叫做耀康投资，祥泰投行和耀康投资都是楚氏的上市子公司，两家公司又在同一座城市，它们彼此之间的消息并没有相互隔绝。
有时传闻就是这样，离真相最近的地方，为了防止消息泄露，往往严防死守，耀康投资的内部的员工在高压之下自然全都闭口不言。但祥泰不一样，祥泰离真相细节的发源地不远不近，祥泰的有些员工也跟耀康的员工相识，于是祥泰就成了小道消息流传最好的温床。
楚煜在祥泰实习的日子里，从半真半假的传言中拼凑出当初的耀康股票波动有异的始末。耀康当时进行的一个投资项目亏损了，耀康的资金链出现了缺口，于是向楚氏总部求援，原本总部已经要拨给耀康一笔资金度过难关，但最后，那笔资金并没有到位，而是被人挪用了。
传言能拼凑出的经过，到此为止。耀康和祥泰的人都不知道，这笔钱是被何人挪用了。
但楚煜心中明白，挪用这笔钱的人，就是楚氏集团的负责人，楚业康。
楚业康近些年来或许在事业上已然起了惫懒之心，但他对下属极为严厉，楚氏总部高层人人畏惧。若有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动手脚，他必然以雷霆手段扫平祸患。
不可能是别人，那就是他本人。
楚煜跟楚业康对峙良久，终于挑明了问“我实习期间收获的还不少呢，楚总能不能告诉我，当初那笔要拨给耀康的钱，被你挪用到什么地方去了？”
楚煜明明是去祥泰实习，怎么会知道耀康的事？
楚业康被楚煜问得一时怔住，很快，这位老辣的商人回击道“你知道的不少嘛，这么关心我的产业，还说对楚氏没兴趣，不过我的事应该不需要向你交代吧，什么时候你进了楚氏总部，有了楚氏的股份，再过问也不迟。”
“耀康最后还是堵上了资金缺口，是因为有林氏的注资，而林氏出资的条件，就是以低价购得耀康的股份。林氏不仅要当耀康的股东，它还要进驻董事会，林氏的代表已经渐渐坐上了耀康的董事桌了。你的子公司现在已经受到了竞争公司的蚕食，你也仍旧无动于衷吗？”
“不就是子公司的一点股份吗，我不相信林氏还能翻出花来，我还是那句话，等你有了楚氏的股份，才有资格过问这些事。”
楚煜一言不发，径自离去了。
其实楚煜还真有，只要他愿意。当年许雅分割的是夫妻的共同财产，有关楚氏的股份，她只拿了法院判决的那部分，而不是让楚业康把股份折现付给她。那样对楚氏的现金流无益，许雅并不愿意做出有损楚氏的事情。
许雅与楚业康离婚后，她就退出了楚氏的董事会。许雅当初与楚业康共同创立楚氏集团，且此前在楚氏任职，所以她分得股份的同时，也拥有相应的股权。名义上，她仍是楚氏的股东。
她持有的股份，原本是想在楚煜大学毕业后赠与给他，但由于楚煜的抗拒，此事一再被搁置。
“其实你不必这么抗拒进入楚氏，上一辈的事，跟你无关，你只要走好你的人生路，不要意气用事。我能做的，就是尽我所能，给你的人生提供各种选择的机会。”
母亲语重心长地劝慰犹在耳畔，楚煜不得不承认，他在听到楚业康说他没资格置喙楚氏内部的事时，确实有一瞬间想要接过母亲手上的股份。
楚煜在母亲留下的房子里，听到江思璇问他累不累，令他不禁想到上午，楚业康对他的一副强硬的态度。
江思璇看楚煜一直不说话，以为他嘴上说不累，实际上还是疲惫的。
于是她善解人意地安慰道“读研要是累的话，就趁能休息的时候好好放松一下吧，其实我现在上课也好累哦。”
听她这么说，楚煜笑着摩挲她的秀发，“你也这么累的话，不如趁这个机会好好补补？”
“好啊，我要吃麻辣小龙虾！”
当时谁都没想到，楚煜的担心将以惊人的速度变为事实，林氏对楚氏的蚕食，远比楚业康以为的更加迅猛，等到他回过神来，林氏的利刃已经将荣耀多年的楚氏划开一道骇人的口子。
大厦顷颓，已在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