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云却之城（1/1）

浊立——一个四面环山、河流穿越的庞然之城，她常年水雾迷蒙，总是难见阳光，北边群山起伏绵延，密林深处，一座古老的城池从数千年前起在此扎根，静静俯视着王国的心脏，仿佛它才是最尊贵的存在。

林间森森，云层在此却步，它从最开始就被称为云却城，一直到今天，它仍像它的名字一般，高高在云层中，非庸者可接近，非凡人可触碰。

臻紫晴终于在日落之前回到了这个许久不曾回来的“家”，车子盘山驶来，停在一座雕刻着神像的巨型拱门之前，门边倾泻而下的瀑布仍是那样嘈杂，与臻氏一族的历史一般，不停歇地奔腾着。

她没有驾车进入云却城，在山门外下了车，踏着与普通女子的温婉大为不同的飒爽步伐朝城内走去。这里对她来说，并不是家。

一队侍女赶着步子朝她走来，将她拦在了通往臻氏一族族长居住之处的路上，一队人蹲跪在她的面前，领头之人颔首道：“紫晴大人归来，不曾远迎，还请大人毋怪。”

紫晴冷冷道：“我是来见族长的，请带路。”

“族长已经歇下了，不知紫晴大人有何要事？”

话至此，臻紫晴大概明白了，族长臻南芗已经知晓矢雨城内的变故，此时只想避开这敏感的时间，不想掺和进诺嘉王族决定储君之事——即使那人是她的外孙女。

“速速带我去见族长，我有要事禀报。”紫晴不想与她们多解释，更不想浪费时间，她绕开了那些侍女，快步往前走去，那些侍女来不及阻拦，匆忙起身，正欲跟上紫晴就被紫晴的手下拦住。即使这里不是她的家，也不常来到，但族长此时在哪她很清楚。

在房间内看到此景的臻南芗知道自己必然躲不过她了，命人为她披上披风，在侍女的搀扶下，她走到了大厅迎接臻紫晴。

刚走进楼内，抬头便见到站在她面前的臻南芗，紫晴愣了一下，随即上前两步，跪地行礼道：“紫晴拜见姑母。”

“陛下派你来的？”南芗问。

“是。”

“我已不问世事，何必来此？储君之事，大女儿之事，我皆已知晓，既然我不问世事，便不会插手，请陛下自行定夺。”南芗已经上了年纪，说话迟缓绵软，可紫晴仍可以听出她的话语中有着一丝悲伤。紫晴深知，若此时再告诉她岚雪逝世之事，她必会受到巨大的打击。

南芗身旁站着的臻氏一族宗亲看出了紫晴欲言又止，上前一步，行礼后对紫晴说：“百官长大人，若是有什么要事还请缓缓道来，你也知道的，族长刚刚才知道大小姐早已过世的消息，说不难过是不可能的。族长膝下三个女儿，大小姐已经早早走了，二小姐也不知此时在民间何处流浪，族长只剩下王后殿下一人了……请紫晴大人务必在陛下面前多多言劝，请务必从轻发落，否则……要族长怎么承受得了？”

南芗不言语，只是看着紫晴，她面上还是一样平静。可紫晴不得不实话实说，她埋下了头，语气中带着歉意，对眼前的众人说：“刚刚……王后殿下……在地牢深处被贼人灭口了……”

话音刚落，厅内乱成了一团，悲鸣阵阵，而南芗仍是面无表情地站着，只是听着大家喧闹的对话和悲痛的哭声，许久许久，她往前走了两步，众人忙要上前去扶，紫晴也是。

紫晴忙问她：“族长，您这是要去哪里？”

“走吧，去见三女儿最后一面。”

“……是。”

紫晴扶过南芗，直到握住她的手时，她才感受到那血管浮起的苍老手掌微微颤抖着。

此时的矢雨城中，浊立军与王城御卫皆在忙碌地寻找着岚雪的贴身侍女，敌人在暗处有如此隔空杀人的能力，大祭司更不能松懈，已经及时回到了云若宫中，守护着那极为重要的四块灵石。

羽阳与泠天回到了心胜宫，与庆宁和贺武一起静静等待澜海那边的搜寻结果。

心胜宫的构造与叶归殿不同，这里更多是家常样子。贺武忙于朝政，回到心胜宫的时间几乎只用于睡眠，若不是因为今日叶归殿上出了那样的事，他不愿意久留，此时也不会在这心胜宫中出现。

贺武坐在小殿厅前的木椅上，神情凝重，不安地等待着澜海的消息，庆宁见他如此，只得安慰道：“找到了线索，总比无头苍蝇来得好。放心吧，只要找到那个侍女，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贺武沉默着，仍是心中不安，脑中一团乱麻地想着过去的事，他对庆宁说：“雪儿的贴身侍女是从小照顾着她长大的，名字我不大清楚，只是常听雪儿唤她阿雁。她是雪儿最信任的人，梓和宫出事，我原以为她定是和那些人一起被施延杀了，没想到……”

贺武这么一说，众人这才发现了蹊跷的地方，庆宁忙问其他人：“可有人知道，伯曼神殿出事之后阿雁人在哪里？”

殿上众人皆是没有头绪，分别摇了摇头。庆宁的话点醒了贺武，贺武仔细回想后说：“伯曼神殿出事之后我们没有任何人看到阿雁出现。这不对劲……阿雁是忠仆，雪儿在殿上遇到这么大的事情，她却一刻也没有出现，更没有站出来为她说话。”

“一定有问题，我们必须快点找到她。”羽阳说。

听到羽阳开口，贺武这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女儿就在身旁，他抬起头来，呆呆望着羽阳半天，直到羽阳感受到了他的视线，有些拘谨地上前两步，小心地开口问：“陛下……可是有话和我说？”

贺武如梦初醒，他瞪大了眼睛，此时才反应过来——他们的孩子回来了，真的回到了他的身边，她好好的，完好无损地躲过了灾难，觉醒了灵力。

他突然觉得眼眶一热，可此时的他却不知道要如何面对羽阳，他笑了笑，扭过头去，藏着掖着擦掉了泪水，小声回答着：“没什么……”

父女相逢，没有想象中的感人画面，有的只是两人拘谨小心地保持着距离，多是不习惯，很难去适应那个很重要的人就这么出现在了自己眼前。贺武的眼泪落下之后，他发现心中的痛苦好像也放下了，无论如何，他还有那个最爱之人用生命护其周全的孩子，她是他们爱的见证，是上天赐予他们的礼物。

这里是贺武日常休息的地方，并不常用，但仍是布置得十分温馨宁静。这样的小房间没有叶归殿的恢弘与严肃，在这里即使谈论沉重的话题，也会让人稍加放松一点。

众人静静等待消息，有一句没一句地谈论着，羽阳只是个刚刚来到矢雨城没多久的“新人”，她很少开口，只是默默站在一旁，也不敢直视贺武，默默用余光一阵一阵地看向她的亲生父亲。她望向一旁，看到那小房间里有些杂乱地放着一些书本，想到他身为一国之君也有随性散漫的时候，突然觉得好像更接近了他一些。

就在她偷偷望着贺武书房的时候，贺武不知第几次地望向她了。那日在叶归殿为她救治时便已经知道眼前的小姑娘就是自己的孩子，当时的他根本无心体会重逢的幸福，满心都是她的安全——她能不能活下来，若是活下来能不能不落下残疾，若是都安全度过能不能保证平安解除封印，若是解除封印能不能顺利恢复身份……他有很多很多的担忧，担忧到无法在心中庆祝这奇迹般的重逢。

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与她对话，不知道如何去关心自己的孩子，如何去了解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更不知道如何去拥抱自己的孩子，他慌乱，不安，兴奋，期待。

那是他与纺烟的孩子，是他们两人生命的未来。

他思考良久，觉得自己应该开口与她说话，在心中默默排练了几次后，刚刚准备开口喊她的名字，门外突然走进了侍卫通传：“启禀陛下，南芗夫人已经到城门了。”

贺武慌乱地收回刚准备开口的话，对传话的侍者说：“知道了。”

随后，贺武带着庆宁往前殿走去，刚走出门，贺武突然想到了什么，停下脚步回头对身后跟上来的羽阳说：“你……”

“嗯？”羽阳环顾四周，仍有些拘谨地问，“陛下叫我么？”

“嗯……是，你……你不要去，就在这里。”

羽阳木讷地点了点头，回身往小厅走去。贺武见泠天和庆宁都疑惑地看着他，他便轻咳两声掩盖了拘束的模样，抓紧脚步往前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