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紫罗兰（1/1）

车子穿过热闹的街区，穿过郊区的河谷，穿过一段蜿蜒的山路，他们终于到达此行的目的地。

那辆特别的深蓝色车子停在了诺嘉王族陵园的山门外，施延下了车，抬头望着眼前这座幽静的青山。春日盛放的花儿，色彩斑斓地点缀着这座平缓的丘陵，风儿吹动树梢，摇曳清脆的响动，鸟儿的鸣唱是唯一的乐曲，代表着王室尊严的卫兵身着华丽的军装，伫立在山门的入口。

泠天身为王族后裔，有资格乘车直接前往山上的陵园区域，但他没有，他选择在山门外停下车子，跟在施延的身后。

施延愣楞站在山门前，望着蜿蜒向上的石阶山路，轻声对着被安葬在此的母亲说到：“孩儿来送您了，母亲。”

他肃立在山门前，理好那身不属于他的军装，随后踏着沉重的步子，一步步向着山顶走去。

泠天抬头望着山顶上那尊先祖诺嘉的巨型雕像，不知为何，每每来到这里，他总能感觉到诺嘉先祖就在身边，总会没来由地热血沸腾，心里有股冲动，想要夺取天下的冲动。

泠天不喜欢这种情绪。

两人一同走到了山腰处，在这个地势还算和缓的地方建起的园子便是葬下万亭百千忠烈的忠烈陵。白石矗立的一片园子里，施延一眼便望见了角落一处被鲜花环绕的坟墓，在那坟墓旁站着个很是高大的老人，那人就是在此等候施延许久的大将军姬尘望。施延朝他走过去了，泠天没有跟上，他转身离开了忠烈园，打算步行到更高处的王族园陵，去见一见许久未见的乐希女王。

听到了不远处的脚步声，大将军抬起头来，看着朝他走来的施延，露出了淡淡的微笑。待他走到面前，大将军上下打量着他的服饰，点点头笑着说：“很适合你。”

施延愣愣地看着大将军，他没有想到大将军会亲自为他的母亲主持葬礼，更没有想到大将军在这里等他，他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反应过来还未行礼，便要跪下行他作为平民应作的礼。

“欸，不可不可。”大将军忙上前扶住他的手，阻止了他，“应快些去拜一拜你的母亲。”

“……”施延抬起头，看着他那苍老却仍健壮勇猛的模样，心中敬佩，更是感激。他点了点头，站起身来看向了眼前的新坟。

墓碑的白石上用庄重的书法刻着母亲的名字——泉既清，墓碑的背后似乎刻了一段文字，施延看不清楚，但他明白，那是表彰他母亲功绩的话语。

他扑通一声跪在了墓前，望着母亲的名字，不可自抑地落下了一行又一行的泪水，他沉重地对着墓碑行了三次叩拜先人的大礼，礼毕之时，他满脸泪痕。

“母亲，公主殿下已经回到了陛下的身边，您安心吧……若您已经见到了父亲，请你们约好来世再次相遇，等儿子完成这条贱命最后的使命，我便去找你们，来世，我还要做你们的孩子……”

施延泣不成声地说着，他想好好看看母亲这代表着忠诚荣耀的墓碑，却被泪水模糊了视线，只能朦朦胧胧地望着母亲的名字，努力尽快平静下来。

大将军站在一旁，陪伴着悲痛不已的施延，他很喜欢施延，喜欢施延的能力，喜欢施延高超的武艺，更是十分欣赏他对母亲的孝心。父亲遇难时，施延不过十四岁的孩子，却是从此担起了照顾母亲的责任，为了母亲的安全被岚雪王后屡屡胁迫，最终落得如此下场，让大将军很是伤感。

想起早早离世的母亲，大将军心中一阵沉痛，父母在，再老也是孩子，父母去，再小也是大人。

高大的他蹲了下来，轻轻拍了拍施延的肩膀以示安慰。施延却以为大将军责备他耽误时间，连忙擦干眼泪，回身叩首道：“下官失礼了，还请大将军恕罪！”

“傻孩子，我只是希望你好受一点。你的母亲为王室，为万亭子民做了一件很重要的事，若不是她瞒住岚雪王后，恐怕公主殿下无法平安回到这矢雨城中，她不仅保护了公主殿下，还努力追寻当年的真相，只可惜……”想到那个即将脱口而出的名字，大将军满满都是遗憾，叹了口气。

施延擦干了眼泪，说：“我原以为……母亲逼死了故王后，定是会被陛下怪罪，没曾想陛下竟能给予母亲这样的荣耀，我……我实在没有想到……”

大将军将他扶起，想到臻纺烟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他沉痛地说：“即使不是你母亲去告诉故王后那些事，也会有其他人前去逼死故王后，若是其他人前去，或许公主殿下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况且……纺烟，她那样的人，大概是早已想自尽伏法，只是在等待羽阳公主殿下再长大一些罢了……”

此时，施延想到刚刚泠天告诉他的那些话，他更加坚定了将生命奉献给羽阳公主殿下的决心，他再次跪了下来，用简陋的军中礼仪向大将军行礼，对他说道：“下官施延，已经从泠天大人处得知大将军对我的安排，赴汤蹈火，下官在所不辞！请大将军下令吧。”

“哦，呵呵，你已经知道了？”大将军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一枚勋章，擦了擦那勋章上的手印，说，“陛下原想让你随着泠天的亲信去青州，但我觉得你身手不错，厚着脸皮从陛下那里将你要了过来。喏，这个你拿着。”

施延小心接过了大将军手中的勋章，仔细查看一番，皱起眉头问：“这上面是……苏罗伊卡文？”

“是。苏罗伊卡国国人没有灵力，他们都是最普通的平民血统，可是上层的那些人却很神秘，消息寥寥无几，连苏罗伊卡人自己都不太清楚王室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我们只知道，他们可以通过学习巫术，做到许多拥有灵力之人才能做到的事。”大将军解释道。

“所以……大将军希望我潜入苏罗伊卡？”

大将军一笑，他就喜欢施延的聪明，只把话说了半句他便已经明白。大将军点了点头，接着说到：“灵力与巫术的气息不同，万亭国拥有灵力的人若是前去苏罗伊卡，一旦使用灵力，很难不被发现。普通的平民敌不过那些习得巫术的人，你不一样，你是平民，却强过大多数拥有灵力的贵族，还能伪装成画家十数年不被发现，你这样的人……我们很需要。”

听到这，施延已经热血沸腾了，他才不怕什么困难，一心只有赶紧为羽阳与万亭做些什么的热情，他激动地请求道：“下官定当鞠躬尽瘁！大将军，我什么时候出发，现在吗？”

大将军大笑了起来，笑得爽朗，他笑自己没看错人，也笑施延这般心急：“看把你急的！潜入苏罗伊卡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你身手再好，总不能操着这一口万亭话过去吧？”

“那……大将军是要我？”施延想起泠天的话，恍然大悟，“大将军是要我先到边疆，去靠近苏罗伊卡的地方学习？”

“正是如此。赤域边境，我们有一处隐蔽的重镇——行苇村，那里生活了不少苏罗伊卡前来投诚的居民，你到那生活一段时间，口语和文字很快就能跟上。苏罗伊卡语不难，他们以万亭话为基础设计，以你的聪慧，我想一年内定可以像个苏罗伊卡人一般。”

“谢大……”

施延正要答应，大将军打断了他，接着说：“欸！别急着谢我，我可不是让你去白吃白玩的，那可是非常重要的据点，我要你帮我看顾好行苇村，若有叛变和一切不妥，立即联系于我，明白么？”

“嗯！一定，施延一定不负大将军所望！”他激动地答应下来，再三叩拜了大将军。

施延这样的人，似乎并不在意眼前会有什么样的危险，他从不计较得失，理所应当地去完成一件又一件的任务，只为信念。

在过去的日子里，他的信念是保护母亲，如今泉既清去世了，从此之后，那个让他献出一切的信念，是他无条件信服忠诚的未来君主——诺嘉羽阳。

此时，在不远处王陵的泠天站在乐希女王的石像前，他不像平时一样严肃，而是有些懒散地站着，抬头望着这个陌生的面庞。

诺嘉乐希是当之无愧万亭近百年来最伟大的君主，她就像诺嘉先祖的翻版，同样将国家从混乱的斗争中再次团结统一起来，同样与平民结合，也同样早早离开人世。

他没有见过这个名义上的外祖母诺嘉乐希女王，也没有见过仍在人世的外祖父慕衍王夫，他对乐希女王的印象，除了这尊冷冰冰的石头和那些从不曾见笑容的画像，也就是那些她写过的话语，留下的字迹罢了。

庆宁夫人虽然是乐希女王的养女，可她却从来不认为自己是这个王族家庭的一份子，在她心中，只有国王诺嘉贺武才是乐希女王的孩子，无论她多么努力，她永远也摆脱不了“诺嘉宓儿”这个低贱的身份。也正是因为如此，际泠天与他的兄长和姐姐更难以对眼前的“外祖母”有亲切的感觉。

眼前的这尊石像，不过是这个国家的一位君王罢了。

他收起懒散的站姿，向乐希女王行了个简单的家礼，回头四顾找着什么，随后走到一簇盛开的紫罗兰花丛，摘下几束开得正好的白色紫罗兰，扯下一旁的藤子，用藤子捆好了花束，走回乐希女王的石像前，放在她长眠之地上的碑文旁，再次与她行了家礼，朝着远处走去，离开了这个三十余位君王长眠的至高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