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绿雀（1/1）

昱阁的书房里，羽阳正在艰难万亭第二十七任国君诺嘉忻留下的手札，左手翻着古万亭文词典，右手拿着笔记下难以理解的地方，等晚些时候泠天回来问个究竟。

午后时分，美餐一顿的她不禁犯困起来，再加上眼前的手札实在晦涩难懂，她的眼皮打架了几番，觉得再这样坐下去怕是会睡着，忙拍拍自己的脸蛋站了起来。

她走到一旁的茶桌前倒了杯水，咕咚咕咚一饮而尽，抬头看着这昱阁书房，心中也宁静了下来。昱阁有特令，不许除泠天贴身侍女芳玉之外的任何仆从进入，没有其他人的打扰，这样的自在在来到瑞安城后的日子里实属难得。

她走向了泠天最喜欢呆着的那个小阳台，看着那个竹制摇椅，突然想试试看坐在上面是什么样的感觉，于是提着裙摆坐上了那舒适的摇椅，这样后仰的姿势让她稍稍慌张了一下，不过一会儿后她便习惯了，仰头看着春日里多云的天空，看着云朵缓缓飘动，身心都完全放松了下来。

耳边是稀疏的鸟鸣，不吵不闹，像催眠曲一样，让本就发困的她眼皮直打架。竹椅轻轻的摇晃让她很快地睡了过去，就像第一次见面那天的泠天一样。

回到瑞安城的泠天将车停在了安礼楼前，侍者上前迎他，没等他开口问，侍者便像他心中的蛔虫一样答道：“公主殿下此时在昱阁，您需要更衣再过去么？”

泠天心想，他关心羽阳是不是已经成为了习惯？连身边的侍者都已经十分了解。

“……不用。”

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在原地犹豫了一下，还是朝着昱阁去了。轻车熟路来到四楼，进门却只见桌上翻开的书本，他想着或许是侍者记错，正准备离开，偶然听到一声摇椅嘎吱的响动，抬头看向了阳台，见门边的角落露出一双精致的绣边厚底布靴。

泠天露出了笑容，放轻脚步朝阳台走去，靠在门边，看着羽阳在春日午后甜美的睡颜，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着。

透过云层，那薄薄的午后阳光照着她垂在地上的裙摆，小桌上放着的是她为了躺在摇椅上而摘下的发簪，长长的棕色卷发随意地散开来，几缕头发被风吹起后挂在了她的鼻头，她却仍是那样熟睡着，睡得那般安心，好像没什么烦恼的孩童一样。

他走到了摇椅旁，蹲在了她的面前，静静看着她睡着的模样，想就这么看着她，最好她能就这么睡到天黑，给他一个肆无忌惮望着她的机会，听着她均匀的呼吸，靠近她毫无防备的模样。

——如果她不是诺嘉羽阳，那就好了。

如果她不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他一定抛下一切，牵着她的手离开这里，不要这些虚无的繁华，不要那些让人喘不过气的权力，只要她在身边，他愿意什么都不要。

想到这里，他突然发觉，他好像从来没有“想要”过什么，就算曾经可以获得君王的至高权力，他也觉得不过尔尔。

可眼前的这个女孩，是他生命中第一次的“想要”，却也是最不可能实现的“想要”。

他好想获得不顾一切将她抱紧的权力，好想将她拥有。

此时，一只头上长着两簇绿金羽毛的肥雀儿从树林里朝着天空飞去，胖胖的身形让它有些笨重，竟是歪歪扭扭地飞向了昱阁四楼的栏杆处，见桌上的发簪闪着好看的光芒，好奇地朝着发簪蹦跶而来，还好奇地围着发簪叽叽喳喳说着什么。

泠天皱起眉头，生气地望着那不知好歹的肥雀儿，怕这傻雀儿吵醒了羽阳，他起身便要去赶。可那雀儿还未等泠天来赶，径直朝着羽阳的肩头飞去。

羽阳被这雀儿扇动翅膀的动静吵醒了，迷迷糊糊睁开眼来，睁眼看到的就是只好奇望着她的绿金羽毛小雀，不禁露出惊讶的笑容。

不过羽阳稍稍一动，那雀儿还是被惊跑了，羽阳扭头看着它飞向浊立城区，忙与它交代：“小心别被人抓走了！”

这小肥雀儿正经飞起来还挺快的，一下就没了踪影，羽阳呆呆望着雀儿许久，直到看不到它的身影，她才打着哈欠，伸着懒腰转回身子，这才发现了装作刚刚来到小阳台的泠天。

羽阳愣了一下，自己在这里犯懒，居然被负责教她读书的泠天抓住了，倒吸一口凉气，赶紧起身站好来，双手握在身前，规规矩矩地低着头，心虚地说：“我那个……不小心……睡……睡着了。”

“……”

见泠天没有说话，羽阳还以为泠天生气了，忙又解释：“对了！忻国王的手札我看了一半，不过都是古文，也不知道有没有理解错……你等等可以教我一下不？”

泠天还是没有说话，他还没能解脱刚刚从心里冒出的遗憾情绪，他轻轻嗯了一声作为回应，回到了羽阳的书桌前，坐在了她的位置旁，拿起她的笔记，看看她今日的自学吸收了多少。羽阳也忙进了屋，规规矩矩坐回了自己的座位，拿起笔，看着泠天，等待他的评价。

笔记上的字迹很是工整，写了不少自己的思考，看得出她在用心地去理解书中的要义，可看着她的笔记内容，泠天却越看越是忧心。她再怎么认真，也无法弥补只学到高中的缺漏。想到今日要与她传达的旨意，他心中有些失落。

泠天抬起头看着羽阳期待的样子，还是没有勇气开口。

“怎么样？嗯……有一些词汇就算在词典里查了，也会找出好几个不同的意思，我不知道哪个才是对的，就……就按着自己的理解写了上去。”羽阳有些不好意思，她知道自己没读多少书，定是要让泠天看笑话了。

他放下了笔记，仍是看着羽阳，犹豫着开口道：“或许，我再教你下去，不过是浪费你的时间罢了。”

“……”羽阳愣住了，她以为泠天这是在严厉地批评她，顿时红了眼眶，并不觉得委屈，只觉得心中十分失落——到底，她这样的能力终究是比不上泠天和星哲的冰山一角，怎么配得上做这个储君呢。

见她红着眼眶，泠天何尝不心疼，但国王的命令已下，两人在昱阁单独学习的日子，今日怕是最后一天了。

“我不是个好先生，虽然也能教你，但终究是需要你去大学打好基础，虽然比正常上学的年纪晚了两年，但我想你一定没有问题的。”

“大学？你想让我去大学学习么？”羽阳还是失落。

“不是我想，是陛下的旨意。”

“陛下的旨意？”

泠天将身子往前靠了一些，与她解释道：“年平岛上如何我不太清楚，正常而言，万亭的孩子基本上是读到高中，参与陛下亲自把关的联考，按成绩看是否能进入大学继续学习。”

“我来到浊立之后才听说了还有大学这种东西存在，在年平岛的时候并不知道。大学……要读几年？”

“三年。”

“三年……”羽阳算了一算，“可你看起来已经在御卫工作一段时间了，你……应该是还在读书的年纪吧，或者刚刚毕业？”

“我们身为贵族子弟，五岁不到就要上学。不过我比其他人快了一些，十六岁就大学毕业了。”

“为什么会比较快？”

“……”泠天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科科都是满分，三次跳级，若不是怕离夜风太远，他完全可以在十五岁时念完大学。

他不想谈论自己，转了个话头说：“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要你明日起前往浊立大学上课。在你毕业前我不会再教你了。”

“我不要！”羽阳倔强地大声拒绝道，“我才不要，什么大学，我不想上！”

“羽阳？”泠天觉得羽阳这是在使小孩性子，责备道，“若你是平常人家的出身，你想做什么自然都能由着你，你马上就要成为正式册封的储君了，此时怎么还说这样任性的话？”

“我才不要！”羽阳似乎听不进去，扭过头去，生气地说。

泠天长长吐了口气，似乎拿她没有什么办法，只能将国王的其他决定一口气都告诉了她：“不只是浊立大学，明日起，每天晨起七点半，你必得到达云若宫，大祭司将亲授你灵术。午后从矢雨城出发， 前往浊立大学，学校会按你的节奏为你安排课程，直到夜里八点，才会再把你送回矢雨城去。”

“送回矢雨城？”羽阳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回过身来，惊讶又着急地看着泠天，连连追问，“什么叫回矢雨城？我不是住在瑞安城么？”

“……”

终于还是要开口了，但泠天却仍没有做好准备，他沉默不语，不是不愿说话，而是不知怎么开口。

不过羽阳没过一会儿便自己反应了过来，她低声问：“是……陛下要我住进矢雨城么？”

“……嗯。”最终还是等到了分别的时刻，泠天的心里没有比羽阳好受多少。进了矢雨城，再也不会有昱阁这样的地方，从那儿之后，无论何时何地，他都必须做个尽忠尽职的臣子，规矩地守好每一份礼仪。

储君之所谓称为“君”，正是因为一旦成为储君便是半个君王，成了高处的下一个孤独者。羽阳一旦入了矢雨城，与他便有君臣之别了。

此刻，两人皆是沉默着，难道就只能这么等待着命运安排，从此就只能在他人眼前表演属于他的角色？

“我不要。”

安静的昱阁，被羽阳再一次的拒绝打破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