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拾贰 告诫（1/1）

萧君泽一句，是近乎震慑的警醒。

凤遇竹胸口缓缓起伏，对于日后，她是有心理准备的，但萧君泽这样一句话来得突兀，不免还是叫她乱了心神。她稍稍平复，叹出一口气，心下有了打算——

凤遇竹所在学堂坐落于京城偏僻之地，夫子是位学识渊博的老者，姓杨，少时曾任皇子太傅，随年岁增长，请辞卸任。活了大半辈子，老了老了，不知是返璞归真还是怎的，自己办了学堂，做了这些个纨绔贵子的先生。

杨夫子虽老，可诸多想法却是很时新，与年轻人也相处融洽，学生都很敬爱他，不过陈家宝这类无药可救的除外。毕竟每日挨骂挨打，大抵是惧怕胜过敬爱。而在一众学生中，凤遇竹是他最喜爱的学生之一。

不过眼下凤遇竹的话却是叫他犯了难。

“提前结业？”杨夫子一如既往地气定神闲，“因何？”

“老师知道的，学生明年便要入朝，”凤遇竹一边慢条斯理为老者斟茶，一边回答着他的问题，“事事都需习学准备，外加时间迫近，心下总是不定，想来需一段时日调整。也是思虑着离结业日期也不远，应无太大关系。”

“学堂的内容，学生也提前研习完毕。此次前来，也是想叫老师考查，看老师能否允了学生的请求。”

话落，杨夫子点点头，捋了捋胡须，苍老却不减儒雅的脸上现出了然的神色，语调不徐不疾：“你有自己的考量，我自是没有理由要强留你。”

“一众学生中，你是最合我心意的。我也知道，你定是要做出一番大事的。”

“只是不成想——这天来得这样快。”

他说到这儿，眼中浮现出追忆的神色，

“遇竹啊……朝堂不比学堂，要学会收敛自己的脾性。”

杨夫子忽地笑起来，语气带了丝调侃意味，伸手隔空朝凤遇竹的方向点了点：“你年幼时与人打架的模样我可还没忘唷——”

话到此处，夫子渐渐收敛了脸上笑意，停顿片刻，转了话锋，微微有些感喟：

“考查就不必了，你自小便是聪慧刻苦的，你既如此说了，我也信你。之后我也会将书信寄到凤府告知凤将军。只是再同你啰嗦几句——”

杨夫子是在皇宫待过的，作为过来人，他深知，凤遇竹是与朝堂合不来的。她，能做个好官，却不适合做官。

凤遇竹是他的得意门生，不管是性格还是处事方式，都是他喜爱欣赏的。

“大丈夫也，遇不公则厉斥，遇不义则奋起。”

这是凤遇竹幼年时所写，也确切反映出她的心境。这样的性子是杨夫子最为欣赏的，却也是如今最为忧心的。

当一柄刀锋芒过盛，便会招掌刀人忌惮。

“招殃之端，莫狠乎气性；避祸之法，莫过于忍让。”

杨夫子语重心长道，

“此句虽不适用于全数人，于你，却是再合适不过。”

老者字字句句皆落入凤遇竹耳里，她恭敬朝杨夫子躬身行礼：

“谢老师提点，学生谨记。”

见她恭谨的模样，杨夫子的神情却并未放松下来，他太了解自己这个学生。凤遇竹眼下或许是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甚至是将自己这一番话熟记于心，但当她真进入那地方，见过些许事后，或许才会真正理解这话的意思。但届时，能不能按照这话来做，就不是他这个老头子能知道的了。

杨夫子一双眼睛似乎是要将凤遇竹洞穿，像是想从现在看到将来，可最终他只是颇有深意发出叹喟，这是他给自己这个学生最后的告诫：

“遇竹，过刚易折啊……”

……

凤遇竹心事重重，她也不甚明白为何萧君泽与杨夫子都告诫自己要收敛脾性，虽她是初入朝堂需人指导嘱咐，可他们都这样千叮咛万嘱咐，叫她忍让未免太过。她又不是傻子，还能在朝堂上同人打架不成？

不过凤遇竹显然低估了自己，这时的她尚还不知道，她，在往后某日，还真就与人在皇帝眼皮子底下打了起来，不过这都是后话。

话回当下。经过一连串的琐事，时间不知不觉便入了年尾。

虽才腊月初，凤府上上下下却已经准备着采买年货，整日人进人出，热闹得很。

凤遇竹也很快调整好心态，过了段快活日子，虽其他不变，只是将去学堂的时间用来攻读习学新东西，但日日能同心上人一起练剑，在书房一转眼便能看见心上人的身影，天底下大概是找不出比这更能让人满足的。

不过近来凤遇竹却是有些苦恼，原因是柳烟桥最近醉心于书册，除却吃饭练剑睡觉，其余时间几乎是全沉溺在了书房里。

凤遇竹只觉得是自己禁锢了她，在这府中没有旁的事能打发时间，也想着要让这人透透气，于是今日得了机会，就眉飞色舞找到了柳烟桥。

“姐姐，许久未曾出门了，明日去街上逛逛可好？”

“……嗯？”柳烟桥还捧着书，沉浸于文字的魅力，这下听到凤遇竹的声音，却是一个字都没进耳朵里，好容易才从书上抽回目光，抬起头用疑惑的神色询问眼前人。

“我说——”凤遇竹走上前，将柳烟桥手里的书夺了下来，“姐姐可想明日出门逛逛？”

柳烟桥好像是被书中内容所影响，脑子装了旁的东西一时没反应过来，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应声：“……好。”

于是她这一系列神态动作就显得有些迟钝。

凤遇竹见她这模样，眨了眨眼睛，脸上说不出是什么情绪。

完了，她姐姐读书读傻了。

柳烟桥看这人的表情，有点好笑，歪了歪头：“怎的了？”

这会子她缓过劲来，眉眼含情，唇角噙笑，迟钝感是没有了，但又未免灵动得有些过分。

被这样盯着看，凤遇竹显然还是没有适应过来，她也不可能告诉柳烟桥自己方才所想，只能用有些僵硬的微笑掩饰自己的局促，紧接着赶忙转移话题：

“没怎的……明日母亲要出府，我们正好一同。”

凤公子出门从来不带丫鬟的，但若是跟着凤夫人一起，柳烟桥就名正言顺许多。

柳烟桥闻言点点头，从凤遇竹手里拿回书本，不再理会她，随即将头又埋进了书里。

凤遇竹看着空空的手心，一时失语，表情呆愣中又带着几分幽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