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清者自清(1/1)
柯子棋垂下了眼皮。“这样也好,我名声扫地,高攀李家只会误人误己,倒不如保持距离,只做朋友。”
“说什么呢。”杜姜搂住柯子棋的肩膀,夸张的晃了晃,以掩饰自己的尴尬。“虽说你阿爹去世多年,爵位已经被收回,但产业还在。只等你招到合适的夫婿入门,还是有机会恢复爵位的。若是成了李家的封臣,岂不是又低了一级?”
“我还能招到夫婿入赘吗?”柯子棋苦笑。
她不是敷衍,是真的绝望了。连李唐那样的人都不肯,还有谁愿意?
杜姜无言以对,只能装聋作哑。“再说了,我的夫婿只是公士,他若有了封臣,别人会说是因为我的关系,告到我阿爹面前,解释不清楚。”
柯子棋叹了一口气,弱弱地说道:“这么说来,倒是我草率了,没考虑到国君的难处。既然如此,那以后就请阿姜你多费心了。”
“这个不用你说,我朋友也不多嘛。”杜姜大大咧咧的说道,心里却突然想起了真蜜。
论年龄,论脾气,真蜜倒和她更接近。如果真蜜还在李家,她们倒是有机会成为好朋友的。
得到了杜姜的承诺,柯子棋总算安心了些。她问起杜姜的短刀,讨来看看。
她知道杜姜的脾气,出身决定了她从小不缺好东西,一般的物价很难入她的眼。再者这短刀看起来也不像兵器,只是个随身携带的铁制工具而已,却能让她如此炫耀,必有过人之处。
杜姜正等着她开口,立刻解下短刀,连鞘一起送到柯子棋的手中。
柯子棋拔出刀看了看,没看出什么过人之处,反倒觉得工艺一般,至少算不上精致。
看到柯子棋眼中的不以为然,杜姜很后悔。
当初李唐让她买些铁匠来,她以为就是打造农具,也没特意挑选,随便买了几个。打造农具的铁匠自然不如打造兵器的工匠,尤其是刀柄、刀鞘之类,看起来都很粗糙,严重拉低了这把短刀的品质。
“你别看这把刀不起眼,锋利得很。”杜姜拿起短刀,看看四周,拉过一根斜伸到楼上的拇指粗的树枝,一刀砍下。“唰”的一声轻响,树枝被轻松割断,断口整齐。
杜姜不过瘾,准备再找一根更粗些的树枝来试刀。柯子棋见状,连忙阻止,白了杜姜一眼,道:“你知道我这棵树值多少钱么,拉过来就砍?”
杜姜一愣。“不就是一棵树么,值什么钱?”
柯子棋无语。“这是我从江南买来的桂树,运费就花了十枚金币。到了八月,开了花,满院飘香。花还能做糕点,能当药用。”
杜姜吃惊的瞪大了眼睛,又看看手里的半截树枝。“这得……多少钱一棵?”
“反正比你手里这把刀贵。”
杜姜眨眨眼睛,露出几分狡黠。“这可不一定,我有这把刀,别说把这树连根拔走,就算是连你也抢走了,也没人拦得住我。”
柯子棋啐了她一口。“你哪像是国君之女,简直和那些貉奴盗贼一般,动不动就要抢。”
杜姜得意的嘎嘎大笑起来。
——
李唐在老管家和铁勒等人的协助下,忙了一整天,终于打造好剑胚。
杜姜早早赶了回来。一到家,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就赶到作坊看剑。
见到还没磨,更没装配剑柄、剑鞘的剑胚后,她松了一口气。
柯子棋的态度提醒了她,剑是君子器,装配不能太随意。李家现有的铁匠承担不起这样的任务,应该由专业的剑师来完成后续工作。
李唐觉得有理。
他也觉得短刀太粗糙了,当作工具用没问题,当作兵器有点寒碜。如果能由专业的剑师来研磨、配剑柄和剑鞘,才配得上这口剑的内在品质,以及杜姜的身份。
他问杜姜,能不能买到剑师?
杜姜一口否决。
剑师不是铁匠,是专业制作兵器的匠人,人数有限,属于稀缺资源,是封君控制封臣的手段之一,任何一个方国都不会允许封臣私自拥有。就算她是国君之女,也不能例外。
李唐只好作罢。
好在他并不需要打造兵器的剑师,只是需要他们帮忙研磨、装备,这些不是什么核心机密,将来应该可以办得到。
和杜姜商量后,李唐决定先集中力量打造胚件,包括剑、枪和短刀在内,一样三套。
杜姜一套,李唐一套,再留一套备用。
将来上阵,迟早需要招募侍从骑士,协助作战,总不能事事都让李唐亲力亲为。
两天后,李唐完成了全部工作。
但国君的征召令却迟迟没有到达。岁月静好,如果不是他们几天前才从国都回来,甚至感觉不到战争将至的紧张。
杜姜有些按捺不住,决定亲自去一趟国都。
李唐自然要随行。
他们带上了准备好的兵器胚件,还带了二十枚金币,两百枚银币,以及铜币若干。
杜姜说,请剑师磨剑、装备可不便宜,工钱至少两枚金币,差不多值兵器的一半。
好兵器是奢侈品,不是什么人都用得起的。像李唐这样的低级士族通常都将兵器当作传家宝,因为一旦损坏或者遗失,就很难再买得起。
李唐的老爹穷成那样,连甲胄都卖了,都没舍得卖剑,就是因为这把剑就是李唐上阵的必需品,是李家恢复元气的最后希望。
没有武器,不能上阵,就什么机会也没有了。
当然,剑还是身份的象征。身为贵族,没有剑根本出不了门。
好在增援柯家,击败真蜜等人之后,李唐小发了一笔横财,如今不仅不用再为欠债犯愁,还小有节余,个人资产已经达到了杜姜嫁妆的四分之一。就算其中有杜姜的一半功劳,他也有二十多万钱。
至少不用连出个远门都要动用杜姜的嫁妆了。
因此,李唐也坚定了征战发家的既定方针。
种地又累又慢,没什么意思。
家里的事,全部交给了老管家李叔和杜嬷嬷。李叔主外,也就是田地和作坊。杜嬷嬷主内,负责其他事务,其实也就是李唐、杜姜的私人事务。
柯家、朱家返还压价买走的土地后,李家再次拥有了七井的土地,包括土地上的农奴。
所以,李唐不在家的时候,铁匠们还是不能闲着,必须尽快打造出能供农奴们使用的农具。
杜嬷嬷也提出了一个要求,希望李唐能够同意扩建宅第。
这座只有前后两进的宅子太小了,配不上杜姜的身份,前院都能听到后院说话。
杜嬷嬷还没说完,李唐就同意了,他也不想和杜姜亲密交流时有人旁听。
杜姜则臊得直接钻进了房里,怎么也不肯出来。
安排好家里的事务后,李唐和杜姜一起踏上了征程,再次赶往国都。
这次出门,既没有礼制的约束,腰包也鼓了几分,不用再步行,可以光明正大的和杜姜同车。两人坐在车里,一边说着闲话,一边说说笑笑,打打闹闹,愉快得很。
马车很快,半个时辰就到了洗耳亭。
几天没见,洗耳亭已经变了模样,戒备森严。亭卒们全副武装,检查一丝档苛,如临大敌。
杜姜的车刚停下,一个穿着皮甲的年轻人就按着剑奔了过来,单腿跪地。
“洗耳亭父陆言,见过少君。”
杜姜认识他,踩着他的膝盖下了车,四处看了看。“你什么时候来的?”
陆言起身,眼睛盯着杜姜,连看李唐一眼都没有。“四天前刚到的。许平被国君免了职,如今的亭长是中军的王炎王大夫,又增设了亭父。”
“王炎呢?”
“他带着求盗等人去追捕盗贼了。”
“什么盗贼?”
“自然是上次洗劫朱家,围攻柯家的盗贼。”陆言这才有意无意的瞥了李唐一眼。“朱俊到了国君,向国君汇报了情况。得知是北方来的貉奴,国君非常重视,这才派王大夫来清剿,保一方平安。”
杜姜目光一扫,沉下了脸。“你这是怀疑我的夫君么?”
陆言拱手说道:“不敢,只是国都的确有人这么说。”
“我不管国都是不是有人这么说,我就问你是怎么想的。”杜姜厉声喝道:“你也是堂堂的士,连这个问题都不敢回答吗?”
陆言顿时涨红了脸,憋了半晌,才说道:“据朱俊和许平说,那些貉奴原本都是李家收留的逃奴。他们袭击朱家时,用的还是李家的农具。他们袭击了西侧的朱家,又围攻东侧的柯家,唯独放过了中间的李家,很难让人不怀疑。”
“你……”杜姜无言以对,气得直喘粗气,手也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
李唐上前,轻轻按住杜姜的手,微微一笑。“陆君有所不知,他们之所以没打劫我李家,只是因为我李家穷。除此之外,可能多少还有点感激,仅此而已。”
陆言轻轻哼了一声。
杜姜大怒,刚要说话,李唐给她使了个眼色,摇摇头,脸上的笑容不变。“清者自清,我也不强求你相信。如果有证据,尽管上报国君,派人来抓我便是。现在么,请履行好你的职责。”
陆言一愣,神情有些不自然。
李唐也不理他,拉着杜姜,自顾自的坐下。
陆言站了片刻,无奈的挥挥手,命人取茶水来,供李唐、杜姜饮用。
稍微休息了一会儿,李唐、杜姜起身。杜姜心里不痛快,没给陆言好脸色。李唐倒是很平静,却也没和陆言客气,完全把他当成了一个普通的亭父。
上了车,重新启程,李唐看着还没消气的杜姜说道:“夫人不必如此,只是一些不明真相的糊涂蛋罢了。你要是和这些人生气,以后就没时间干正事了。”
“我知道这个道理,可我就是生气。”杜姜没好气的说道:“阿爹也是,朱俊、许平乱说,他也不管管么?派来洗耳亭做亭父的人都这么放肆,外人见了,还以为我杜国没人了呢。”
说实话,李唐也有些意外。
许平吃了亏,向国君告状时添油加醋也就罢了,怎么朱俊也说他的不是?
就算有怀疑,毕竟是他救了朱俊一家,朱俊多少应该留点口德才是。没证据的事,是可以随便说的么,更何况还是涉及到他人品的大事。
他本来还想机会合适的时候收朱俊的儿子为侍从呢,现在想想,还是算了吧。
什么远亲不如近邻,朱家从来就不是好邻居。
“这个陆言是什么人?那个王炎又是什么人?”
说到正事,杜姜平静了些,稍微解释了一番。
杜国大大小小有两百多个封臣,主要是大夫和士两大类。大夫分九大夫、七大夫、五大夫三级,士则分上士、中士、下士、公士四级。王炎是七大夫,在杜国算是高等贵族。陆言是中士,相对普通一些。
杜国的军队主要有两部分,其中最重要的部分是中军,即杜国国君的卫队,是常备军,由封君子弟组成,也有质子的意思。中军大概有五十多人,平时由一名九大夫,两名七大夫指挥。
王炎就是两名七大夫之一。
陆言也是中军之一,是王炎麾下的一名什长。
国君将这两个人安排到洗耳亭来,可见对这些盗贼事件非常重视,有从重从快解决的意思。
“王炎的武艺如何?和你比呢?”
杜姜想了想。“单论武艺,我略胜一筹。但他统兵多年,经验丰富,不是我能比的。”
李唐没有再问。
王炎就算经验丰富,能统领的兵力也有限,也就是十多人。在如此广阔的环境中,和单打独斗没什么区别。真蜜武艺与杜姜相当,真与王炎碰上,还有战而胜之的机会。
但国君如此重视这件事,想来不会善罢甘休。就算王炎败了,国君还会派更多的人来。
考验真蜜的时候到了。
“夫君,你和真蜜他们有联系吗?”杜姜问道。
李唐沉吟片刻。“现在没有。”
“将来呢?”
“将来不好说。”李唐笑笑。“如果国君能剿灭他们,当然最好。如果倾杜国之力都无法剿灭他们,谈判或许就是最好的选择。到时候,我也许会成为谈判的人选之一。”
杜姜嗤之以鼻。“杜国虽说这些年不如从前,毕竟还有近两百封臣。如果连十几个盗贼都无法剿灭,以后还怎么在世上立足?”
“能剿灭当然是最好的。”李唐附和了两句,结束了这个话题。
——
中午时分,李唐等人赶到了国都。
再次看到国都,看到国都门外的客栈,李唐恍然隔世。
几天前,他还被挡在门外,住宿都只能挑最便宜的,要算着兜里的钱够不够再住一晚,如今却和杜姜同车,招摇过市。看守城门的士卒连大气都不敢出,直接开了城门,让他们长驱直入。
“夫人,我这可是沾了你的光。”李唐笑眯眯地说道。
“你我是夫妻,有什么沾不沾光的。”杜姜想了想,又说道:“非要说沾光,也是我沾你的光更多。有了铁剑,我就是杜国第一高手了。”
“哈哈……”李唐拍了拍摆在一旁的剑胚,没有再说什么。
杜姜眼界有限,只想着做杜国第一高手。她不清楚,铁制兵器真的研制成功,推广开来后,她还可以成为杜国第一名将。
全员装备铁制兵器的军队,可以对同等规模、装备青铜兵器的军队形成降维打击。
当然,战车也是个问题,目前还没找到合适的解决方案。
毕竟铁剑也不能直接将战车劈成两半。
进了城,来到杜侯府,杜姜拉着李唐下了车,直奔大门。
看守正门的士卒连忙上前行礼,其中一人打量了李唐一眼,有些诧异,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最终什么没说。
杜姜带着李唐进了侧门,穿过前院,来到主院正堂。
杜国国君正在堂上议事,两边坐着十几个带剑的贵族。见杜姜拉着李唐进来,贵族们会心一笑,纷纷转过了目光,当没看见李唐。
这些天,李唐为了替病重的父亲冲喜,娶了杜姜的消息已经传开。有人信了,有人不信,有人半信半疑。但是有一点是相同的,他们都觉得李唐娶杜姜是为了攀附国君,摆脱困境。
有求于人,礼必下之。李唐从此只能俯首杜姜,这夫纲肯定是振不起来了。
这样的人,没人看得起,多看他一眼都是浪费。
杜侯看到了杜姜时,脸上刚露出一丝笑容,随即又看到了杜姜身后的李唐,那丝笑容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咳嗽了一声,转头对一旁的长子杜白使了个眼色。
杜白会意,起身迎了过去,刚要说话,就被杜姜伸手拨到一旁。他踉跄了两步,险些摔倒,原本白皙的面庞顿时涨得通红。
“阿姜,你……”
杜姜根本不理他,径直来到杜侯面前。“阿爹,你征召了这么多封臣,为何不征召我和我的夫君?”
杜侯哭笑不得,只能挤出一丝笑容。“阿姜啊,李唐不是刚刚丧父么……”
“丧期已经结束了,他现在可以响应征召了。”
“好啊,好啊,既然如此,那就一起坐下听听吧。”杜侯无奈的摆摆手。“来,阿姜,坐在我身后。”一边说,一边招呼人为杜姜设座。
一个侍从取来一张椅子,摆在杜侯的身后。
“不,我和夫君坐在一起。”杜姜摇头拒绝,拉着李唐走到最边缘的位置坐了下来。一旁已经落座的几个贵族见状,连忙起身让座,瞬间腾出一片空地。
杜姜大怒,眉头挑起,刚要大骂,李唐拽了她一下,低声说道:“夫人,落座吧,战事要紧,不要被这些小事乱了心志。”
杜姜勉强忍住怒火,与李唐一起就座。
旁边的贵族看得清楚,再次露出会心的笑容。他们没听见李唐劝杜姜的话,只当是李唐怕丢脸,求杜姜息怒。
杜侯父子显然也是这么想的,忍着不快,强笑着,收回目光,不肯多看李唐一眼。
杜侯咳嗽一声。“诸位,我们接着说。宁国使者已经到了,我们该如何应对啊?”
角落里有人朗声说道:“国君,攘外必先安内,不如先说说洗耳亭附近盗贼的事吧。我等奉命迎战宁国之际,可不希望家被人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