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机灵的胖子(1/1)
李唐登上了仪国国君的大船。
大船调头西进,沿着江岸而行。江风习习,吹得人神清气爽,暑气全消。
半日之后,船队进入宁国境内。
虽然这片江岸属宁国所有,但宁国却没有船,也对江边这一处涂滩地没什么兴趣,任由野草、芦苇疯长。放眼望去,不见人烟,全是原生态的自然风光。
仪国国君说,宁国占了一片好地方,不仅地方大,而且土地肥沃,产量高,过得很滋润,也看不上江边这片荒地,这些年一直空着。
开荒是件很费力的事,不到万不得已,一般人不会主动去开荒。
不过这几天,宁国国君应该过得不怎么好。
一是前些天的战败,一举终结了宁国十年来的好运,之前被掩盖的一些问题突然暴发出来,搞得宁国国君焦头烂额。二是那些流寇还在宁国境内活动,宁国国君虽然出动了几十辆战车围堵,却还是没什么用,除了几堆马粪,一个人都没抓着。
当着陆言的面,仪国国君选择了流寇这个称呼。
李唐心领神会,问起他们交战的详细情报。
仪国国君说,具体的情况,他也不太清楚,但最近的交战范围就在江边一带。应该说,宁国国君倾一国之力的围追堵截还是起到了一定作用的,至少已经压缩了对方的活动空间。
如果不是战车在这样的地形无法施展,或许战斗已经结束了。
李唐点点头,看着江边的芦苇荡沉默不语。
他能感觉到,真蜜这几天的日子不好过。
这里毕竟不是草原,地形不仅不适合战车,对战马也不怎么友好。没有根据地,没有后勤补给,随时会出现的敌人,时刻在考验她的意志。
到了仪国之后,要尽快和她联系。
“夫君,我们已经出了国界,算是仪国客卿了吧?”杜姜忽然说道。话是对李唐说的,眼睛却盯着仪国国君,手还按着腰间的剑柄。
不等李唐回答,感受到了危险的仪国国君连忙说道:“当然,当然,其实从你们上船的那一刻,你们就是我仪国的座上宾了。姐姐你是我的大司马,李君是我的国相。”
杜姜点点头。“那行,升起我李氏的战旗吧。”
李唐说道:“夫人,还是升你的战旗吧,你名头响一点……”
“不,我嫁给你的那一天,就已经是李氏的人了,不管功劳大小,都应该算在李氏名下,与杜国无关。”杜姜坚持道,随即命人升起绣有李氏族徽的战旗。
李唐没有再坚持。他明白杜姜的意思,尽可能将这件事的影响控制在李氏范围内,不要让人联想到杜国,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虽然麻烦肯定会来,但是能拖几天也是好的。
涉及到父母之国,她一下子谨慎了许多。
很快,李氏的战旗升了起来,被江风吹得猎猎作响。
仪国国君抬起头,眯着眼睛看了片刻,突然说道:“李君,你这面旗太小了,不够威风。等到了仪国,我给你做一面真正的大旗,要让人在几里地外就能看见你的姓氏。”
李唐哈哈一笑,连连摇手。
杜姜却觉得很好,表示只有那样的战旗,才配得上仪国大司马的身份,才能在战场上指挥大军,威慑强敌。
——
芦苇丛中,真蜜半蹲着,一手紧握着马缰,一手紧握着长剑,眼睛盯着远处的人影。
在芦苇丛中钻了几天,她身上的衣服已经被芦苇刮成了布条,就连皮肉都被刮破,留下一条条血痕。
身后的马垂着头,很勉强的嚼着草。这些草味道并不好,并不适合吃,但除了这些草,它实在没什么可吃的,只能将就。
真蜜手里的剑也出现了不少缺口。连日战斗,连磨剑的空闲都没有。
一旁的李六、李七也好不到哪儿去,李六手里的剑只有半截,背上的箭囊已只剩下三支箭。李七的箭囊已经空了,连备用的弓弦都没有,只剩下弓体。
他们已经到了绝境,如果不是事先将老弱妇孺安置在仪国境内,现在可能已经撑不住了。
“公主,公主……”李九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带着几分狂喜。
“干什么?”真蜜不满的喝了一声,伸手示意李九声音小一点,别把敌人招来。
“公主,你来看,那是什么。”李九小心翼翼的用手中的剑拨开芦苇,让真蜜看背后的江面。
真蜜看到了几艘船,心里咯噔一下,险些跳起来。
他们已经被宁国的军队追得走投无路,如果背后的江面上又出现了宁国的战船,那就全完了。
“那是仪国的船,不是宁国的。”李九连忙解释道。
真蜜松了一口气,狂跳的心终于平复了些。她运足目力,仔细端详,这才确认李九说得有理,船上的旗帜表明,那是仪国的船,不是宁国的船。
“公主,你看到那面小旗了吗?就在最大的那艘船上,在主桅杆上,仪国国君的大旗下面。”
“仪国国君?”真蜜诧异地看了李九一眼。“你确定那是仪国国君的战旗?”
“我在战场上见过,确定无疑。”李九非常肯定地说道,嘴角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笑意。“不过比起这面战旗,下面那面小一点的战旗更有趣。”
真蜜眯起了眼睛,再次打量。
她看到了一面略小一些的战旗,却分辨不清上面的家徽。“那是……”
“那是李氏的战旗,上面画的是李氏的家徽。”
真蜜愣了片刻,刚刚平复的心再次狂跳起来,将一股股血压出了心脏,涌上面庞。
“李氏?你说的是……”
“没错,就是我们的故主李氏。从这里向东,大概二十多里,就是李氏的庄园。”
真蜜在脑子里梳理了一下,立刻明白李九在说什么。
这条大江是东西贯通的,沿着江东向东,的确可以走到李氏庄园。
可是李氏怎么和仪国搭上了关系,还登上了仪国国君的战船?
真蜜随即想到了从李唐那里“劫”来的一车礼物,又想到了在仪国境内顺利得难以想象的采购经历,突然明白了背后的原因。
不是她运气好,是李唐早就和仪国国君达成了默契。
这个阴险小人……
真蜜心里大骂李唐,眼泪却不争气地涌了出来。
“公主?”李九不解地看着真蜜。此时此刻,看到李唐是件好事,意味着他们有了援军,可以脱离险境了,公主为什么却哭了?
在外面流浪这么久,和宁国人战斗多次,也没见她流过泪。
真蜜回过神来,连忙吩咐李九去江边,看看能不能和李唐联系上。
如果能让他们上船,由水路去仪国,他们就可跳出宁国的包围圈,全身而退。
李九心领神会,转身去了。
——
李唐很快就发现了李九。
李九骑着马,在江边的浅水中奔驰,同时挥舞着手中的长枪,大声呼喊,很难注意不到。
但他没有立刻做出响应。
真蜜等人现在还不是暴露的时候,他们藏在暗处才有杀伤力,真的露了脸,出现在世人面前,那几个人是发挥不了什么作用的。
正当他考虑如何和真蜜取得联系时,仪国国君叫来了人,让他们安排一艘小船,去江边看看是什么情况。安排好之后,仪国国君给李唐使了个眼色,让李唐安心。
这事我来处理。
李唐虽然不知道仪国国君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但他清楚这位仪国国君看似鲁钝,其实精明着呢,应该能处理好这件事,便点点头,回了个“你办事,我放心”的眼神。
大船继续前行,李唐与仪国国君谈笑风生。
杜姜带着小草等人去钓鱼了。自从在柯氏小湖吃了小草烤的鱼,杜姜就不再缠着李唐。她认为小草的烤鱼手艺远在李唐之上,两者根本不是一个层次的。
陆言坐在李唐身后,听李唐和仪国国君胡吹乱侃。他既觉得尴尬,又有些羡慕。尴尬的是李唐失礼,羡慕的是李唐居然能在仪国国君面前如此从容不迫,挥洒自如。
他自问做不到。
仪国国君再没有威仪,那也是一国之君,不是他一个上士可以高攀得起的。
但李唐只是一个下士,却得到了仪国国君的赞赏,俨然以国士待之。
这不仅是人生际遇的不同,更是天赋的差距。
同样是第一次出使,李唐可以当着仪国国君的面斩杀仪国大司马孙海,然后带着仪国国君的敬重和一车礼物满载而归,他却在六国国君面前没争取到任何利益,空手而回。
一会儿功夫,有人回报,江边那人是被江贼打劫的生意人,他们带着一些货物,藏到了岸上的芦苇丛中,想换一条船。
说着,那人双手奉上一只金手镯。
仪国国君接过手镯,把玩了片刻,点头答应,让人去办。
给他们一条船,再配上足够的食物。他们要是愿意去仪国做生意,可以跟在船队后面。
等属下离开,仪国国君将金手镯递给李唐,咧嘴一笑。
李唐没看懂。仪国国君笑道:“这是我仪国的金器,上面有作坊的标识,这些人的确是商人,而且去过我仪国国都。”
李唐翻过来一看,看到了仪国工官的标识,顿时恍然,不由得暗自佩服仪国国君的演技。
这才叫当面说瞎话。
明明是仪国工官的标识,证明这些都是仪国国君当时赠送给他的礼物,仪国国君却说是民间作坊的产品,将真蜜一行说成去过仪国国都的商人。
这一切,当然都是为了掩陆言耳目。
仪国国君不仅明白了他的意思,而且执行到位,这份默契,简直比多年的朋友还要出色。
这胖子是个机灵的胖子啊。
“国君,我有一件事,一直没搞明白,想请国君解惑。”
“李君尽管直言。”
“那天大战,你有什么后手?后来为何又未施展,直接就退了?”
仪国国君抬起眼皮,打量了李唐一眼,想了想,从李唐手中接过金手镯,握在掌心。也没见他如何用力,等他再张开手的时候,那只金手镯已经成了金疙瘩,上面有清晰可见的掌纹、指纹。
李唐倒吸一口冷气,一旁的陆言看在眼里,也吓出一身冷汗。
虽说黄金比较软,但是能如此轻易的将金手镯捏成这样,仪国国君这一身力气太惊人了。
俗话说得好,一力降十会,就凭这身力气,仪国国君在战场上也是一员悍将,绝不是表面看起来那般无能。甚至可以说,你看到的肥肉下面,很可能全是肌肉。
“那你后来为何放弃了?”
“姐姐弓射枪挑,连杀数人,我自忖不是她的对手,只能放弃。”仪国国君咂咂嘴。“我这身力气,对付普通人绰绰有余,遇到她那样的高手,根本近不了身,不是被她一箭射死,就是被她一枪刺死。”
他叹了一口气。“我知道她武艺高,却没想到这么高,已经不是力气可以弥补的了。”
李唐释然,却还是不放心。“你这身力气是天生的?”
“有天生的成份。”仪国国君四周看了一眼,闭口不言。
李唐见状,心知肚明,说道:“陆君既然能随我们来,就是可信的,国君不妨直言。”
仪国国君不好意思的笑笑。“陆君,你别介意啊。我信得过你,却信不过陆家,不得不提防三分。这是我保命的手段,就算是至亲,我也……”
陆言起身说道:“国君,外臣暂时告退。”
仪国国君点头致意,看着陆言离开,这才说道:“李君,你信得过他吗?恕我直言,他很可能是陆家派来的眼线,你们的一举一动,都会传到陆宁的耳中。”
李唐笑了,伸手拍拍仪国国君的手臂。“大族子弟,身不由己。”
“那倒也是。”仪国国君表示同意。“李君可曾听过一种练力之法,叫金钟罩铁鼓?”
“金钟罩铁鼓?”李唐沉吟着,摇摇头。他只说过金钟罩、铁布衫,没听说过金钟罩铁鼓,难道是讹音。
“这是一种以练力为主的武艺,很简单,但是很难练,因为每天都要被人用棍棒捶打,还要用特制的药水泡身体。我是花了重金,从一个游士手中买来的,练了十来年,算是小有成就。不过这门武艺不算上乘,算是不登大雅之堂的笨功夫,我也不好意思对别人说。今天告诉李君,是第一回。”
“我真是受宠若惊啊。”李唐微微一笑,随即又道:“武艺没有高下之分,只有有用与无用的区别,国君大可不必惭愧。”
仪国国君一拍李唐的手臂,喜道:“李君,我也是这么认为,只是没人信我。今天遇到你,总算遇到知音了。”
李唐顿时半边身子都麻了,痛得说不出话来。
——
真蜜等人上了船,跟在仪国的船队后面,大摇大摆的跳出了宁国的包围圈。
没有了生命危险,他们一下子放松下来,匆匆吃了点饭,各找地方,倒头就睡。
真蜜也很困,但她还是抓紧时间,在江水里洗了个澡,换上一身干净衣服。
她不想被李唐看到她的狼狈模样。
不出所料,李唐很快就找了个机会,避开其他人的耳目,来到了真蜜等人的船上。
见李三等人破衣烂衫,神情凶恶中带着无奈,李唐一点也不奇怪。可是看到真蜜衣衫整洁,神情平静地看着他,他忍不住笑了一声。
“比我想象的好多了。”
“在李君眼中,我应该是什么样子?”真蜜极力控制着表情,不让自己显得过于激动。
“换作是我,在野外与宁国大军游击这么多天,肯定不会这么干净。”李唐看了真蜜一眼,将“屁股都有可能露出来”收了回去,以免真蜜怀疑他是故意调戏她。
真蜜嘴角抽了抽,有点得意,又有点委屈。
如果不是她有先见之明,知道李唐可能会来见她,和李三等人一样倒头就睡,肯定就是李唐说的那个邋遢样子。真要是如此,以后在李唐面前可就没面子了。
“这是我为你准备的兵器。”李唐将一件长条形兵器放在桌上,推到真蜜面前。“你先试一下,如果还趁手,到了仪国之后,我为你们每人配一套。”
真蜜接过,抽出半截,愣了一下。
这是一柄直刃刀,她还以为是剑,抽出来才发现不是她想象的那样。
她拿起来掂了掂。“这刀很重。”
“的确比剑重一些,更适合劈砍,而且厚重一些不易断。”李唐简单解释了一下。
真蜜等人是骑兵,骑兵更适合用刀作为副武器,而不是剑,剑的直刺功能有长枪作为主兵器就足够了。近身肉搏时,刀比剑更适合。
真蜜没有多问,收下了刀。
她之前没用过这样的武器,但她相信李唐在武器方面的天赋。别的不说,李唐打造的农具都比普通的兵器更结实。在最初攻打朱氏庄园时,他们用的就是从李家带走的农具。
如果不是农具实在不适合战场,他们可能会一直用农具作战。
相比之下,从朱氏庄园以及许平等人手中夺来的兵器并不结实。如果他们用的是李唐打造的铁制兵器,即使面对宁国大军,也不会这么狼狈。
“我要去仪国主政,夫人会成为仪国大司马,以后你们作为一支隐秘的游军,直接和我与夫人联络。不到万不得已,尽量不要暴露身份,以免麻烦。”
真蜜看着李唐,一言不发。
李唐想了想,又道:“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我有种感觉,天下要乱了。”
真蜜眼神一动,沉默了片刻。“那又如何?”
李唐嘴角轻挑。“混乱是阶梯,是弱者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