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口是心非,臭味相投(1/1)
真蜜的眼神瞬间收缩了一下,同时咬紧了嘴唇,握着刀鞘的手也不自觉的用上了力。
虽然她的动作很小,却落在了李唐眼里。
他现在可以确定了,真蜜的来头不小,说不定真是中山国的后裔,而且身份不低。
但她太年轻了,武艺不错,却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战斗,真正有经验的人——李二已经死了,连游牧民族最擅长的以战养战都不擅长,只能在战斗中学习、成长。
“有什么困难吗?”李唐垂下了眼皮,不再直视真蜜,以免给她太多的压力。
“困难很多,但最大的问题是没有马。”真蜜悄悄地松了一口气。“开始还能抢宁国人的马用,后来他们学精了,不肯轻易入伏,一见形势不对,就让步卒过来保护战车,长枪大盾,我们冲不过去。”
“中原不产马,每一匹都是花大价钱买来的,当然不能轻易送给你。”李唐十指交叉。“骑兵的优势是灵活,适应不同地形,而不仅仅是快,更不是正面硬冲。”
真蜜眉头微皱,有些不快。“听李君之意,似乎对如何用骑颇有心得?”
李唐笑笑。“略知一二。不过现在不是讨论这些的时候,我不能离开太久,被人发现就不好了。”他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成小块的纸,推到真蜜面前。“送你一个礼物,到了仪国之后,你试试看,能不能找人做几副先用。找不到,再来找我。”
说完,李唐起身告辞。
真蜜拿着纸,忙不迭的起身送李唐。李唐摆摆手,示意她不必多礼,自行离开。
真蜜身体半起,看着李唐消失在舱外,缓缓坐了回去,看看桌上的刀,又看看手里的纸块,好奇心大起。
李唐冒着被人识破的风险来看她,给了她这两件东西,一件是武器,另一件又是什么东西?
她打开纸,纸上画着一个骑士的模样,手持长枪,腰间挎剑和弓箭,画得很简略,分不清男女,但一个部件却画得很详细:骑士的脚,踩在一个环中。
旁边还有一张示意图,只有那个环。
真蜜稍一琢磨,就明白了这张图的意思。
李唐让她去仪国国都找工匠,打造这样的物件,配在马鞍上。
可是这东西有什么用?方便上马吗?
真蜜忽然心生恼怒。她虽是中山人,但从小生活在中原,骑马的确不是很擅长,上下马的时候也不如李三他们利索。可是李唐让她用这样的东西,未免有小瞧她的意思。
经过这段时间的练习,她已经不需要人帮忙就可以顺利的上下马了。
她将纸揉成一团,随手扔在一边,拔出刀,仔细端详。
刀身修长,比剑还要略窄一些,却很厚实,几乎是一个开了单刃的铁条。刀身很沉,几乎是剑的两倍,磨得很亮,几乎能照出人影。
真蜜曲指轻弹,“叮”的一声,刀声发出清亮的声音,久久不绝。
真蜜吃了一惊,眼睛瞪得溜圆。
闻声辨器,这是一把好刀。
“哪来的好剑?”李三从一旁钻了出来,一眼看到了真蜜手中的刀,顿时眼前一亮。“好奇怪的刀,姓李的送来的?”
真蜜点点头,挥了挥,刀很重,不是很顺手,但破风之声很悦耳。
李三的眼睛更亮,跃跃欲试。“公主,能让我看看吗?”
真蜜瞥了他一眼,倒持长刀,送了过去。李三接刀在手,手臂微震,刀身发出轻响。
“好刀。”李三喜不自胜,挥了两下,若有所思。“公主,这刀的长短和重量都非常适合在马上用,劈砍如意,还不易断,比剑好多了。”
“是么?”真蜜忽然明白了李唐的意思。
他就是为了帮她提高战斗力来的,刀如此,那张纸上画的东西想必也是如此。她连忙低头四顾,将那个纸团从角落里捡了起来,摊平在李三面前。
李三一看就明白了,一拍大腿,浑然忘了手里的刀,险些一刀砍中自己。
“公主,这也是姓李的给的?”
“嗯,有用?”
“岂止有用,简直是奇才啊。”李三放下刀,拿起纸,看了又看,满脸喜色。“有了这东西,骑马就不仅更稳,而且不会太累。”他想了想,又指着骑士手中的长枪说道:“双手持枪作战,可以使用更多招法,这东西……这东西……”
见李三欢喜得话都说不利索了,真蜜臊得面红耳赤。
李唐说他略知骑战,她还觉得他是吹牛。现在看来,李唐不仅没吹牛,而且太谦虚了。
他不仅通晓骑战,而且深知骑战的优劣,并且提出了改进的方法,比自己强太多了。
李三顾不上关心真蜜的情绪,转身叫来了其他人。他们几个都有比较丰富的骑战经验,一看这两件东西,就意识到了其中蕴含的威力,心情莫名复杂起来,面面相觑。
李唐杀了李二,结下了深仇大恨,又给了他们这么多好处。将来这仇怎么报,恩又怎么还?
——
入夜,李唐和杜姜相偎在舱中,看着江水缓缓东流。
“见过真蜜了?”杜姜忽然嗑着瓜子,突然说道。
她刚完成晚间练习,穿了一身贴身的劲装,玲珑毕现,体香带着体温涌入李唐的鼻中。一双长腿随意交叠着,脚搁在李唐的腿上。
李唐正摸着杜姜的腿,正自好奇这双看起来并不粗壮的腿为什么有那么大的力量,突然听到杜姜的问题,顿时愣了一下。
“你说什么?”
“你明明听懂了,别装。”杜姜白了他一眼。“我又没怪你,你心虚什么。”说着,不轻不重的踹了李唐一脚,以示不满。
李唐哑然,伸手握着杜姜的脚。“你是说真蜜?”
“嗯,总不会是小草吧。”
隔壁舱里传来一声轻响,像是小草打翻了什么东西。
李唐招了招手,让杜姜靠近些。杜姜挪了过来,大大方方地躺在李唐怀里。李唐将他与真蜜见面的经过说了一遍。杜姜听完,有些诧异。
“你从哪儿知道的骑战之术?”
“有些事,不一定要见过才知道,只要明白了其中的道理,猜也能猜得出来。”李唐故作神秘的笑道:“再神秘的事,都有理可循。只要抓住了这个理,就可以举一反三,一通百通。”
“理的确是这么个理,但你这悟性也太好了吧。还有,这就是你偷偷摸摸去见真蜜的理由?难道是防着我,不想让我知道骑战之术?”
“我要是防着你,现在又何必告诉你?”李唐捏了捏杜姜的鼻子。“我发现你现在不自信了。”
“不自信?我怎么不自信了?”
“如果你自信,就不会说出我防着你这样的话。我说过,你在我心里是完美的,是人间至味,无人可比,根本不用担心其他人。”
“我担心了吗?”杜姜翻了个白眼,偷偷笑了,随即又咳嗽一声,故作严肃地说道:“我是担心以后会很忙,未必有时间陪你。如果你真觉得真蜜不错,可以纳妾,不仅可以将那些骑兵抓在手里,还有人陪你,免得一个人寂寞……”
“你说得没错。”
“嗯?”杜姜的声音立刻变了。
李唐一本正经地说道:“夫人,你说得没错,那些骑兵虽然数量不多,却是一支不可替代的力量。总不能我出钱出力,扶植起来,却不受我控制。纳真蜜为妾,将他们控制在手中,或许是个办法。”
杜姜坐了起来,鼓着腮帮子,瞪着李唐,拳头捏得咯咯响。
两人四目对视,谁也不肯退让,片刻之后,异口同声的说道:
“口是心非的女人!”
“口是心非的男人!”
话音未落,两人就绷不住了,相视大笑。
——
次日上午,船队进入仪国境内,转入内河。
在内河的入江口,李唐看到了一片沙洲。沙洲虽然不大,但人头攒动,热闹非凡。沙洲旁停着很多船,设有好几个上下船的码头,不少光着上身的苦力扛着大大小小的箱子、袋子,忙忙碌碌。
“这是……”
“瓜洲。”仪国国君说道。
李唐心里一紧,这个名字太耳熟了,在课后背诵的古诗文里出现过无数次,当时只觉得是负担,现在突然勾起了回忆。
“听说过吧?”仪国国君得意洋洋的说道:“你别看瓜洲小,南北不过五里,东西不过一里,却是聚金汇银之地。早在大夏开国时,这里就建了城。只是后来江水冲涮,旧城塌了,才在腹地重新择地建城,也就是我仪国的国都。”
“大夏开国的时候,在这里建城?”
“是啊,老人都这么说的。”仪国国君指着瓜洲侧的大河。“沿着这条河向北,直通中原,据说以前河面很宽,可以通大船。现在不行了,各管一段,好久没人疏浚,不少河段都淤塞了,只能走些小船。像我这样的船,已经无法通过了。”
李唐很想多了解一些历史,寻找真相,但仪国国君了解的有限,说着说着,历史就成了神话,连江中神龟都出来了,一听就是那种经过无数人修饰,早已看不出本来面目的民间传说。听着虽然有趣,却当不得真。
李唐只好作罢。
这世界明明有文字,却没有官修史书,甚至连书面学问都没有,看来不是偶然,而是刻意为之。
目的就是为了掩饰真相。
李唐在瓜洲停了片刻,上岸体验民情。
总体而言,瓜洲就是个江河转换枢纽。正如仪国国君所说,内河淤积,走不得大船,那些从上游来的大型船只必须在此卸货,换成小船,然后经由内河,运往中原。
仪国在此设立了管理机构,并提供一系列的服务,从中收取佣金。
听仪国国君说,除去必要的开支,每年大概有五百万的收入,而且不需要花什么成本。
这笔钱是仪国国君的个人收入,别人无法染指。
“真是老天赏饭吃。”杜姜羡慕得脸都变形了。
柯氏庄园东的龙耳河也有类似的运输功能,只是缺少一个这样的沙洲,柯氏虽然能利用船运之便做生意,却享受不到这种坐着收钱的便宜。
“宁国想攻打仪国,不会是想抢瓜洲吧?”
仪国国君转头看看李君,咧嘴一笑。“国相,跟你说话就是省事。被你说中了,宁国就是想抢瓜洲,之前还只是想分点好处,现在直接想抢走,非要说这片滩涂地原本是宁国的,所以瓜洲也是宁国的。是因为河水改道才变了模样,现在要物归原主。”
“他有证据吗?”
“屁的证据,还不是他随口说。”仪国国君叹了一口气。“当然,仔细说起来,这里原来既不是他宁国的,也不是我仪国的。宁国、仪国才立国多久,不超过百年。这片土地是从蛮夷手中夺来的。在此之前,瓜洲已经被蛮夷占了两百多年。”
“这又是怎么回事?”
“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等回到国都,我请学士和你细说吧。”
李唐点头答应。能和仪国学士交流,也是一个不错的机会。
重新上船,往仪国都城而去。
仪国国君的神色凝重起来,他将李唐、杜姜请到主舱,说明了接下来的流程,以及可能遇到的情况。
孙海父子阵亡,以及几个最支持他们父子的大臣或阵亡或被俘后,孙氏在仪国的实力受挫,加上宁国即将来伐的危险,使得他可以掌握军队,并独断专权,请李唐、杜姜为客卿,主持仪国的军政。
但孙氏的影响力并没有被连根拔起,支持他们的人还有很多,不仅仪国有,宁国也有,甚至包括楚国也有。
南伯楚公的众多夫人中,就有一个出自孙氏,颇受楚公宠爱。孙海父子阵亡,她绝不会善罢甘休。只是事出意外,仪国国君又刻意隐瞒,她还没收到消息。
他已经派人去江陵,想办法阻止楚公干涉仪国和宁国之间的争端,尽可能自己解决,不给楚公插手的机会。
在此之前,李唐、杜姜大概会有半年时间。
如果在这半年时间内,李唐、杜姜能让仪国强大起来,击败宁国,楚公就没有理由出手。
否则,楚公一定会以平定属国纠纷的理由,直接干涉仪国政务。
这里面不仅有孙夫人的影响,也有楚公本人的想法。
楚公就是相中了仪国的独特位置,想将仪国纳入自己的直接管辖范围,以便将瓜洲这样的地利交给自己的亲信。
甚至可以说,宁国就是得到了楚公的默许,才故意挑事的。
杜姜听得直皱眉,李唐却一点也不意外,只是默默地点头。
阳光下没有新鲜事,仪国遇到的麻烦,杜国同样遇到了,都是大佬在背后捣鬼,小虾米冲锋陷阵,火中取栗,还一个个以为自己很勇。
“所以,李君打算如何施政?”仪国国君盯着李唐,眼睛眨也不眨。
李唐笑了。“我还没到仪国国都,现在说如何施政,你信么?”他抬起手,示意仪国国君不必着急。“事有轻重缓急,眼下最急的是军事,不是民政。只有击败了宁国,才有机会谈民政的事。万一麻烦太大,我们也解决不了,至少可以帮国君渡过眼前的难关,不辜负国君亲自去迎的情意。”
仪国国君咧了咧嘴,无声地笑了。“李君是在实诚人,我最喜欢你这一点。那你说说,你准备如何打败宁国?宁国有战车百余乘,再加上六国,几乎是我仪国战车数量的十倍。正面迎战,就算姐姐善战,恐怕也难以取胜。”
“战车对胜负的影响很大,但不是唯一因素。”李唐淡淡地说道:“在了解详细的情况之前,我无法给出确切的意见,只能说个大概。”
“你说。”仪国国君有些迫不及待。
“其一,集中现有的战车,进行整训,提高士气,也提高战斗力。这件事由国君和我夫人负责。”
“可以。”国君跃跃欲试,看了杜姜一眼,见杜姜没有反对的意思,顿时觉得受到了莫大的鼓励,整个人都快飘起来了。
“其二,打造铁制兵器,提高仪国将士的将备水平。这件事,由我直接负责。”
仪国国君露出欣慰的笑容,搓搓手。“李君,先帮我打造两件趁手的兵器吧,我等好久了。”
“这个不用你担心,我会优先处理。”李唐笑笑,又道:“其三,整训步卒,做好野战或守城的准备。这件事,我推荐陆言负责。”
“守城?”仪国国君露出一丝不安。
守城意味着野战战败,或者直接放弃野战,由宁国军队直接杀到城下。
如此一来,等于将城外的庄园送给宁国,损失可不小。
“未算胜,先算败,要有底线思维。”李唐耐心的解释道:“兵凶战危,谁也不能保证野战一定能胜。如果不做最坏的打算,一旦这种情况出现,你还能稳得住吗?”
仪国国君点点头,只是神情依旧紧张。
“还有,你不把情况说得严重一些,你的封臣如何能有危机感?他们会觉得,反正输了也是国君赔钱,与他们关系不大。只有让他们知道有亡国的危险,他们才会用心,众志成城。”
仪国国君吸了一口气,赞同地点点头。“说得也是,那些人……都等着看戏呢。”
“所以啊,没有正当的理由,怎么能名正言顺的收拾他们?”
仪国国君一愣,随即挺起身躯,严肃的说道:“李君何出此言?我仪国君臣同心,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何来收拾一说?李君,切莫再提,切莫再提,李君忍言,吾不忍听也。”
李唐躬身施礼。“国君圣明,李某惭愧。”
杜姜看在眼里,忍不住撇撇嘴,啐了一口。“呸,你们俩还真是臭不要脸,臭味相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