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下马威(1/1)
在欢快的气氛中,李唐和仪国国君完成了交底。
仪国国君需要李唐作为打手,收拾国内不听话的老臣,并击退宁国,实现亲政。
李唐则需要仪国国君的全权委托和支持,以便调动仪国的资源,为杜姜、陆言击败宁国提供物质基础。他是客卿,所有的权力都来自于仪国国君的授权,没有授权,他什么也不是。
这也是仪国国君愿意相信他的原因所在:他在仪国没有根基,随时可以被剥夺权力。
当然,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正因为他与仪国封臣只有仇,没有恩,仪国国君也不用担心他和封臣们勾结起来,对他不利。
这些考虑都是藏在内心深处的,不能宣诸于口,双方有默契即可。
说完了这些原则性问题,李唐立刻进入具体问题的商讨。
他首先和仪国国君商量的就是兵制改革。
仪国有钱,但仪国的战车数量却不多。全部加起来,也就是五十多辆,不及宁国一半。
原因很多,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战车的要求高。不仅需要有训练有素的御手,还要有熟练的工匠,更要有必不可少的马匹。
因偏居一隅,北上中原的路又被宁国卡住,仪国缺马的现象比杜国还要严重。
为了限制仪国发展,防止仪国坐大,宁国严格控制仪国购买马匹的数量。
这不是短期内能解决的问题,李唐既没有那个能力,也没有那个兴趣。他提出了应急的解决方案:以步卒代替战车,作为主力。
仪国缺战车,但是不缺人,大大小小的封臣三百多人,不少封臣人丁兴旺,可以提供不止一个甲士。他们只是没有战车,所以一直无法成为战场上的主角,只能看着那些有战车的封臣冲锋陷阵,自己要么跟在战车后面捡便宜,要么直接沦为看客。
李唐打算将这些人用起来,作为迎战宁国的主力。
这个任务,则交给陆言。
陆言虽然只是一个上士,但他有成功的先例。不久前,他参与了杜国与宁国的战事,首创以步卒迎战宁国战车的计划,并作为实施者之一,立下战功。
这是仪国君臣亲眼看到的事,有足够的说服力。
仪国国君权衡了一番后,接受了李唐的建议。
以步卒代替战车符合仪国的军事实际,更符合仪国的政治形势。让原本受到排挤的中小封臣成为战场的主角,立功受赏,进而成为他的支持者,有利于他削弱原有老臣的影响力。
李唐随即请来了陆言,让他向仪国国君详细说明步卒方阵的形制、训练方法和对敌策略。
陆言早有准备,虽然难免忐忑,却还是侃侃而谈,说得井井有条,令人信服。
他主要提及了步卒的三个优势:
一是灵活。对阵地要求低,可以适应不同的地形,不像战车那么挑阵地。
二是攻击手段多。相比于一辆战车上只有一名射手,一名长枪手,同样的空间,至少可以部署三到四名步卒,是战车的两倍。而且因为位置固定,步卒射手比战车上的射手射得更快、更准,长枪手也能利用地面支撑,更好的发挥长枪刺击的作用。
三是阵形变换容易,不像战车那么复杂,更不会因为一辆战车失控,导致整个车阵混乱。受伤的士卒可以迅速换到后阵,由新的步卒补上空缺。
至于战车最重要的冲击力,可以利用地形和阵势进行弥补,使其无法发挥。
陆言说完了战场上的因素,让仪国国君有了取胜的信心后,李唐又给仪国国君算了一笔账。
步卒和战车的成本对比。
这是非常明显的,几乎不需要什么思辨能力,只要是正常人,都可以理解这一点。
一辆战车的标配是三名车兵和少则两三名,多则十余名的徒卒,只需要将战车去掉,车兵下马,与徒卒混编,就是现成的步卒,不需要额外的成本。
而战车和马匹本就是最大的成本,一辆战车、两匹马,价值百万,等同于十名步卒的装备。
车兵变步卒,成本瞬间砍一半。
一提到钱,仪国国君立刻善谈起来。他问李唐,如果以铁制兵器代替青铜兵器,是不是也可以省很多钱?
毕竟铜钱也是以青铜铸造的,青铜兵器就等于是钱。如果不需要用青铜铸造兵器,就可以节省下大量的青铜材料,凭空多了一笔钱。
李唐挑起大拇指,表示还是国君高明,高瞻远瞩,高屋建瓴。我之前高度不够,还没想到这个问题,是国君为我指点了迷津。
仪国国君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当即拍板,这件事就由国相负责,要当成头等大事去做,尽快完成兵器的更换。
因为打了败仗,要赔杜国不少钱,他现在手头有点紧。
李唐随即说道,既然如此,那就不要强制进行兵器更换。铁制兵器打造完成后,先进行展示,让所有人看到铁制兵器的优越性,然后让他们花钱来买。
这些钱,就是国君的收入。
仪国国君大喜,拍手叫好。
封臣有封地,本就应该自备武器,国君没有提供武器的义务。李唐打造出更坚韧、更锋利的铁制兵器,封臣们想要,自然应该花钱来买,而且应该花重金。
毕竟这是他们保命立功的本钱。
既不用花费青铜打造兵器,还能再赚一笔,简直是赢麻了,傻子才不干。
“李君,这件事应该尽快着手。”仪国国君迫不及待地对李唐说道。
——
会议结束之后,回到船舱,李唐脱下外衣,杜姜抢先接了过去,转手交给小草。“夫君,打造铁制兵器这样的好事给了仪国,将来仪国与杜国为敌,岂不是对杜国不利?”
李唐坐下,拿起小草准备好的茶喝了一口。
刚才只顾说话,没时间喝水,喉咙都干了。
“不是我不肯为杜国效力,而是杜国那些老臣看不上。”李唐苦笑道:“我到仪国来,也是想给他们打个样,让他们看看铁制兵器究竟有多大优势,有多少好处。到时候,如果他们改变了主意,愿意推行铁制兵器,我当然愿意帮他们。”
杜姜放了心,却还是有些不甘心。“只是这第一波好处让仪国吃了,我这心里还是有些遗憾。夫君,到时候多要点钱。”
李唐哈哈一笑,伸手在杜姜的鼻尖上点了点。“没想到你也成了财迷。”
“反正那死胖子有钱,不要白不要。”杜姜摸摸鼻子。“我以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从来没缺过钱,所以也不觉得钱有多重要。现在不一样了,没钱真是寸步难行啊。”
李唐觉得奇怪。“三儿那么缺钱,你为什么不愁钱?”
杜姜嘿嘿一笑。“因为我武艺好,逢战必胜,赢来的赎金多啊。”
“那些人傻么?知道你武艺好,还跟你比武?”
“我扮作游士,以不同的面目示人,他们哪知道我是谁。你不知道,那些人以士自居,明明武艺稀松平常,却个个觉得自己是高手,谁也不服。只要有人向他们挑战,就没有拒绝的。”
杜姜满不在乎的耸耸肩,和李唐成亲没多久,她就学会了这个动作,颇有夫妻相。“反正他们有钱,宁可输了付赎金,换一个威武不能屈的美名,也不肯被人说怯懦。”
李唐打量着杜姜,忽然意识道,这是个惯犯,而且是擅长利用规则的惯犯。
“不是说年轻人都重文轻武嘛,还有这么多人接受比武?”
杜姜眨眨眼睛。“虽然他们重文轻武,毕竟是君子,身上不能没有剑。有了剑,随便挥两下,搏个文武全才,岂不是更美。比武嘛,又不会死人,上阵才会。”
李唐哑然失笑,随即又觉得一阵悲哀。
不管是什么朝代,时间久了,总会滋生惰性,精英阶层无法挽回的堕落,所有的本事都丢了,只剩下嘴硬。
“人有生老病死,王朝有兴盛衰亡,这都是命。”李唐叹息道,转头看向窗外。
船正缓缓向北,芦苇荡不知不觉的变成了良田,大片大片的耕地从眼前缓缓掠过,亘古不变。
与杜国不同的是,李唐看到了稻田,而且数量不少,大约能占到三分之一左右。
他有些奇怪,指给杜姜看。
杜姜撇撇嘴,不以为然。“我早就看见了。”
“那你知道这些稻田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他们和越人一样吃米。”
李唐咂咂嘴,摇摇头,给杜姜算了一笔账。
根据他之前的了解,这里更适合种稻,产量也比种麦高,大概超出一半,每亩能产稻米三石以上。换言之,同样面积的土地,粮食产量就增加一半。
这还是单季,如果是套种,也就是春夏种稻,秋冬种麦,同样的土地,就有两倍半的产出。
这样的产量,不仅可以养活农奴,还能养活更多的封臣家人。
这大概就是仪国一户封臣通常有多人可以充当甲士的原因所在,也就是说,粮食的充裕直接转化成了军事潜能。只要合适的时机,原本兵力有限的仪国可以迅速集结一支超出所有人想象的军队。
你看仪国国君对步卒的接受,是不是比杜国更容易?
这背后是有粮食产量为支撑的。
相比之下,杜国严格推行朝廷制度,禁止种稻,结果粮食不够吃,留不住人。
根子在哪儿?就是粮食产量的不同,就是种不种稻的区别。
杜姜听了,恍然大悟,拍着桌子说道:“对啊,这不就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吗?没有粮草,还打个屁啊。”
“注意素质。”李唐皱眉,轻声提醒杜姜。
杜姜自知失态,嘿嘿笑了起来。“夫君,你还别说,你真有做国相的天赋,账算得明明白白的。以后回了杜国,我做大司马,冲锋陷阵,你做国相,为我筹钱筹粮。”
“一言为定。”李唐举起手。
杜姜也伸过手来,与李唐三击掌,相视而笑。
——
当天晚上,李良到达仪国都城——仪城。
仪城和杜国都城差不多大,但城内城外的房屋明显要好一些,百姓的衣着也要整齐一些。仪国国君的府第就更不用说了,比杜国宽敞、气派,装饰也更加精美,透着有钱的气息。
杜姜大开眼界,四处张望,同时坚定了要敲仪国国君一笔的决心。
接风宴就在国君的府邸内进行。
不少人收到消息,提前在府中等候。当李唐等人陪着国君一起走进来时,从夹道欢迎的人群中看到了几个熟面孔,更看到了不少杀气腾腾的目光。
他泰然自若,面如春风。
上了堂,仪国国君当中而坐,李唐、杜姜在客座首席就坐,陆言紧随其后。
另一边,仪国的封臣依次落座。
仪国的封臣们态度冷淡,既没有人起身与李唐等人见礼寒暄,更没有人表示欢迎,好一点的面无表情,差一点的直接怒目而视,甚至有手按着剑,跃跃欲试的。
仪国国君的神情有些尴尬,转身看向李唐。“李君,我……为你介绍一下?”
李唐摆摆手,含笑而起。“多谢国君,不过我想还是我自我介绍来得好一些。”
在船上,仪国国君已经详细介绍过仪国的重要封臣,此刻不过是礼仪,更是装糊涂。下了船,脚踏上土地的那一刻起,仪国国君就恢复了那副憨厚的假面具。
仪国国君摸摸脑袋。“好吧,那我就不客气了。”
李唐再拜,然后转身看向堂上下的仪国封臣,嘴角轻挑,微微一笑。“能出席这次宴会的,想必都是仪国精英、栋梁,关心国家大事,就算没见过在下,也应该听说过在下的名字。尽管如此,在下还是自我介绍一下。在下李唐,杜国人,爵为下士,受贵国国君之邀,前来出任国相。”
“国相?”仪国封臣们一阵惊呼,无数目光转向了李唐对面的一位衣着华丽的老者。
按照座次和相貌,他应该是仪国现任国相庞涓,一个资历极老,堪与孙海相提并论的老臣。
庞涓也很惊讶,但更多的是愤怒。他拂袖而起,面对仪国国君,行了一个大礼。
“国君,恕老臣愚钝,不知犯了什么错,又是何时被国君罢免?”
仪国国君结结巴巴地说道:“庞公,这……这只是计划,还没与庞公商量。这个……”
李唐清咳一声,席开坐席,来到庞涓面前,拱拱手。“庞公?”
庞涓斜睨了李唐一眼。“不敢,老朽德薄,当不起李君这一声。”
李唐哈哈一笑。“庞公德薄不薄,李某不太清楚,但庞公执政仪国多年,却一直没能改变仪国被宁国欺压的事,李某却略有耳闻。可惜忍辱负重多年,还是没逃过被宁国收割的命运。李某这次承国君之请,来仪国任国相,也正是为抗击宁国而来。”
庞涓的脸颊抽了抽,从皱纹里挤出一丝笑意。“原来如此,那就预祝李君成功,届时老朽当为李君庆功。今天这酒,不喝也罢。”
说完,他一甩袖子,扬长而去。
瞬间,堂上堂下站起几人,七嘴八舌的说着类似的话,跟着庞涓一直离开。
仪国国君神情尴尬,满面通红。
李唐看得清楚,心道这厮真会演。老庞头是坚定的投降派,一直主张向宁国求和,他早就看他不顺眼了。现在庞老头主动离席,他正中下怀,高兴还来不及,哪有难过可言。
好在他也有心理准备,来仪国就是做恶人的,拿庞老头开刀也不错。
李唐环顾四击,等堂上渐渐安静下来,又道:“除此之外,李某还有一个身份,想必诸君有的知道,有的还不知道。半个月前,仪国作为宁国附庸,讨伐杜国时,李某曾为使者,赴仪国大营,拜见国君,巧遇当时的仪国大司马孙海。他自称是我的杀父仇人,与我交手,在国君面前一决生死。”
李唐嘴角轻撇,露出一丝不屑。“承上苍护佑,李某险胜一招,这才有机会站在这里,与诸君相见。”
他缓缓拔出腰间长刀,耍了个刀花,双腿微分,扶刀而立,霸气横生。
“我听说,孙海号称仪国第一高手,有不少弟子、家人,想为他报仇的人肯定不少。若诸君愿意顾全大局,先公后私,等击败宁国之后再来挑战,自然是好事。若是有人等不得,现在就想报仇,李某也能理解。就在这里,当着国君与仪国俊杰的面,一决高下。”
堂上、堂下一片死寂,不少人目露凶光,死死地盯着李唐,手握着腰间剑柄,有意上前挑战。
但李唐的气势却让他们不得不慎重考虑。
孙海是仪国第一高手,别人信不信且两说,至少他们是信的。既然李唐与孙海决斗都能险胜一招,杀死孙海,他们又有什么胜算可言?
如果报不了仇,反而送了自己性命,那就不合算了。
更何况,李唐身边还坐着一个人,曾在阵前连杀四人的杜姜。
比起李唐与孙海的决斗,看到杜姜大展神威的人更多,对杜姜武艺的疑问也最少。别说被她临阵击杀的孙兵,就算是孙海本人复生,也未必是她的对手。
就算击败了李唐,还要接受杜姜的挑战,难全身而退的可能无限接近于零。
既然如此,还是不要上前丢人现眼了。吃了亏不算,还落下个不顾大局的恶名,何必呢。
李唐等了半天,见没人站出来挑战,还刀入鞘,拱拱手。“看来仪国不愧是礼仪之邦,还是顾全大局的人。李某受教。击败宁国后,若有谁想来指教,李某随时奉陪。”
他伸手一指杜姜。“这位便是李某的夫人,杜国国君之女,杜姜。”
杜姜起身,从容向众人拱手施礼。
李唐说道:“在座见过她的不少,我就不多介绍了。她将奉国君之命,出任大司马。诸君若想挑战她,有的是机会。”
众人面面相觑,有几个人更是面红耳赤,无地自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