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心理战(1/1)
“他要灭我的国?”仪国国君转头看向庞涓,脸色有点难看。
庞涓起身行礼。“国君,宁国对我觊觎已久,这次倾国来战,不可不防。”
国君转了转眼睛,又看向李唐。“李相,你的意见呢?”
李唐起身,拱手施礼。“臣赞同庞君的意见,不可不防。”
“怎么防?”
李唐看向庞涓。“庞君可有高见?”
庞涓皱着眉头,心中很是不爽。他顾全大局,暂时放下个人恩怨,来向国君报告此事,国君却转头问李唐的意见。李唐明明无计,要向他请教,却还是霸着国相的位置不让,故意称他为庞君,甚至不肯称他一声庞相。
按照他的脾气,他现在就应该拂袖而去。
反正我又不是国相,更不是大司马,管你死活。
就算仪国亡了,我庞氏最多是利益受损,总不会因此覆灭。
但他还是忍住了。“臣以为,当遣使求和。”
他称臣,就是表明自己是向国君建议,而不是响应李唐。
李唐听得明白,嘴角不由得露出一丝浅笑,看向庞涓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温情。
不管庞涓为人如何,他至少还是守住了底线,多少对仪国还有点感情。
求和虽然不是什么好主意,却也是正常选择。两国实力相差太悬殊,就算是他有杀手锏,也没有必胜的把握,何况不知道真相的庞涓。
当国君再次看过来的时候,李唐再次附和庞涓,赞成派出使者求和。
国君有点不高兴,含糊地哼了两声。“让寡人想一想。”随即挥了挥手。
庞涓识趣的起身告辞,李唐也跟着起身,在院子中央追上了庞涓。
“庞君请留步。”
庞涓停住脚步,却没有转过身来,只是扭头看着李唐,毫不掩饰眼中的怒气。“李相有何指教?”
李唐追到庞涓身后,伸手示意一旁说话。庞涓原本不肯,想了想,还是跟着李唐来到了一旁的走廊下。李唐看在眼里,轻声笑了笑。
“庞君能放下个人恩怨得失,顾全大局,李某深为佩服。”
庞涓哼了一声。“庞某一介老朽,岂能入李相之眼。我受不起。”
“恕我冒昧,你这消息是你长子庞飞龙从宁国带回来的吧?”
庞涓神情微滞,随即又抗声道:“是又如何?两国尚未开战,就不能往来了?”
他知道,国都的城防已经由陆言接管,庞飞龙入城肯定逃不过李唐的眼睛。李唐没有在国君面前说破这一点,是给他留了面子,但他却不想因此与李唐化干戈为玉帛。
“依庞君之见,若仪国请和,宁国能答应吗?或者说,需要仪国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宁国才能放仪国一条生路?”
庞涓吸了一口气,欲言又止。
他心里很清楚,如果庞飞龙的判断是准确的,宁国有意吞并仪国,除非仪国答应称臣,否则宁国国君不会接受任何条件。
李唐等了一会儿,又问道:“如果我猜得不错,庞君大概也认为,这次仪国在劫难逃,派不派使者,其实没什么区别。”
庞涓扭头看着李唐,眼神凌厉。“既然李相已经知道,为何还要赞同我的意见?”
李唐耸耸肩,笑道:“这是两国交兵的常见程序,就算知道没用,也该走一走。再说了,有机会亲眼看一看宁国的实力,又有什么不好?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嘛。”
庞涓冷笑。“李相还觉得有取胜的机会?”
“有啊,庞君想听吗?”
庞涓气不打一处来。“愿闻高见。”
李唐收起了笑容,略作思索。“首先,这应该只是令郎的个人判断,并非宁国公开宣称的目标。这至少可以说明一点,就算实力强悍,就算可能有人支持,宁国国君也有所忌惮,不愿引起公愤,尤其是激起仪国君臣的同仇敌忾。要等造成事实,仪国已经无力反击之后,再行吞并之实。”
庞涓眼神闪烁,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虽然不喜欢李唐,但他不得不承认李唐分析得对。
作为一个年轻人,有这样的见识,非常难得。
他的长子庞飞龙比李唐年长近十岁,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就吓得六神无主了。
李唐接着说道:“既然如此,仪国遣使求和虽然不能如愿休兵止战,却可以将宁国的野心公诸于众,将来争执起来,仪国也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嗯,还有呢?”庞涓有些不情不愿的说道。
“其次,夏季并非出兵之时。宁国国君也算是久经战阵,不可能不知道这个道理。他之所以违背常识,冒着酷暑出兵,想必是有不得已之处。比如……受到了某些人的指使,不得不出兵。那人未必不知道这个道理,但是他不在乎,也不在意宁国国君是否接受,只要达到他的目的就行。”
庞涓眼珠连转,再次点头同意。
“果真如此,那宁国就算吞并了仪国,最大的好处也不会是他的,只能是背后那个人的。宁国国君想必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并不希望开战,更希望仪国主动求和,以免损失。”
庞涓想了想。“就算仪国求和,也不可能主动割地,甚至称臣啊。他这岂不是……白日做梦?”
“这就是他的破绽之处,犹豫。倾一国之兵,却瞻前顾后,不能当机立断,岂能取胜?”
庞涓恍然。“没错,到了战场上,他可能会迟疑不进,贻误战机,甚至出现破绽,被我军……”他看了李唐一眼。“不,是被大司马击破。”
李唐笑而不语。他需要庞涓有这样的想法,然后再将这样的想法传到宁国国君耳中,让宁国国君随时提防杜姜出击,不能全力以赴的进攻步卒方阵。
“庞君,宁国违时而战,失了天时。来犯仪国,失了地利。又为人驱使,有吞并仪国之心,使仪国上下同仇敌忾,而盟友却有猜忌之心,失了人和。天时、地利、人和三者无一,他如何能胜?”
庞涓眉头紧皱。“话虽如此,毕竟双方实力悬殊……”
李唐举起左手,五指张开,又举起右手,握紧拳头,只将食指、中指合并为剑指。“他有五,但是各自为战。我只有二,但是同心同德,谁又能说我就一定败,他一定胜?”
庞涓哑口无言。
“退一步说,就算真的打不过,仪国君臣力战而败,也总比不战而降好吧?”李唐看着庞涓。“庞君,这个道理,我想你应该不会反对。”
庞涓无奈地点点头。“虽然我很不喜欢你,但是你这个说法,我接受。那么,你打算派谁出使?”
李唐嘴角微挑。“还有比庞君更合适的吗?”
“我?”庞涓惊讶地指着自己的鼻子。
“是的,论名声,论资历,认见识,谁能比庞君更适合出使?两朝老臣、前任国相出使,足以表现仪国对此事的重视,对宁国国君的尊重了吧?如果只有一人能看出宁国虚实,除了庞君,还能是谁?”
庞涓歪了歪嘴,盯着李唐看了半晌,笑了一声。
“好,我去。”
——
送走了庞涓,李唐回到正堂。
仪国国君还在生闷气,见李唐回来,没等李唐坐定,就忍不住问道:“李相,你和他说了些什么?”
李唐将与庞涓交谈的经过说了一遍,最后请国君下一道命令,派庞涓出使宁国。
国君转怒为喜。“这么说,出使只是为了窥探宁国虚实?”
“也是拖延时间。”李唐解释道:“一来一去,至少要三五天时间。时间拖得越久,宁国越急,而我们准备越充分。如果能拖到雨季,那就更好了。”
国君恍然大悟,挑起大拇指,连声称道。“李相,你说得太对了。宁国那么多人和车,一旦下了雨,路就不好走了,推车就能累他们个半死。可是为什么要派庞涓去?不怕他将我们的虚实透露给宁国吗?”
“国君大可放心。一来庞涓还有忠君爱国之心,二来就算他想透露,他也不清楚真实的情况,只能说一些似是而非的消息。这些消息会干扰宁国君臣的心神,自缚手脚。”
国君眨眨眼睛,有点勉强的答应了李唐,派人去给庞涓传令,让他出使宁国。
随后,李唐又向国君建议,利用宁国有吞并仪国之心这件事,要求所有封臣参战。哪怕是没有壮丁,连步卒都提供不了的,也要提供物资。
总之一句话,有人的要出人,有钱的要出钱,不能做旁观者。
如果只是两国荣辱之争,也就罢了。现在是生死对决,身为封臣,岂能旁观?
你是想等着仪国亡国之后投奔宁国吗?
有这个大义在,还敢阳奉阴违的,都是心有不轨。将来战胜宁国之后,可以趁势剥夺他们的封地,赏给有功之臣。
这可以打击离心离德的封臣,培养亲信的好机会。
国君连连点头,一一照办。
想到战胜宁国之后,眼前全是支持自己的封臣,国君的胖脸红光满面。
很快,国君就发布了命令,要求所有的封臣进行备战。
这其中,又以铁为重。凡是家里有铁质工具的,尽可能都献出来,供打造兵器使用。仪国将为所有的封臣更换兵器,让他们用上更坚韧、更锋利的铁制兵器,为战胜宁国提供可能。
一时间,满城哗然。
有人惊骇于宁国的野心之大,居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要吞并仪国。
有人则陷入了两难境地。
他们既不希望仪国被宁国吞并,又不希望国君取胜。出人出钱吧,心有不甘。不出人出钱吧,又有不臣的嫌疑。不仅有被国君清算的可能,就算将来逃过一劫,也会留下骂名。
哪个国君愿意自己的封臣见死不救,坐视自己的君主面临生死,却一毛不拔,别说出战,就连一点物资都不肯提供?
就算是脸皮再厚的人,面临这种困境,都不得不做出让步,或者承诺出战,或者出钱出物。
鲁若一下子收到了大量的铁器,杜姜也多了二十多辆战车。
陆言的收获更大,一下子多出两个百人方阵。
仪国的总兵力一下子达到了五百人以上,更重要的是士气大振。能够参战的,都是因为大义,可以暂时放下个人恩怨的忠臣义士,激情高涨,训练也特别认真,甚至有一种视死如归的坚毅。
所谓哀兵必胜,大概就是如此了。
——
最像哀兵的,是庞涓。
经过一天急驰,庞涓来到了宁国国君的面前,慷慨呈词,痛斥宁国国君的不义。
我仪国一直尊奉宁国。宁国每次出战,我仪国都派人助阵。上次讨伐杜国,我仪国率先渡河,付出的代价最大,损失了七辆战车,连大司马都阵亡了。你身为大国之君,不对仪国加以抚恤,反而要趁火打劫,这是什么道理?
面对愤怒的庞涓,宁国国君目瞪口呆,手足无措。
一开始,他还以为庞涓是应邀来投的,正准备摆出一副礼贤下士的姿势,没想到一见面就被庞涓劈头盖脸的喷了一顿。
“庞君,这……从何说起?”
“你没有吞并我仪国的心思吗?”庞涓一招得手,步步紧逼,不给宁国国君躲闪的机会。
“我……”宁国国君急出一头白毛汗。
这可怎么回答?身为国君,当然不能食言自肥。没答应的事可以做,答应了的事,就不能反悔。现在要是否定有吞并仪国之心,将来就不能做,至少短期内不能做。要是承认有吞并仪国之心,一旦消息传开,别的不说,至少六国会有想法,再也不会出全力了。
见国君为难,最近一直陪着国君的大司马宁缺连忙起身,陪笑道:“庞君,何出此言?”
庞涓盯着宁缺。“你别问我怎么知道的,就说是不是吧。”
宁缺哈哈大笑。“庞君,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什么证据也没有,一来就说我宁国有吞并之心,让我从何说起?”
“你是要证据吗?”庞涓冷笑。“我能不能先问一下大司马,你们集结了多少战车,多少步卒,又准备了多少粮食?我仪国只是一个小国,又刚刚随宁国出征而败,所有的战车加起来不足五十乘,需要你们出动这么多兵力吗?还是说,宁国上次受挫之后,已经不自信到这个程度,就连欺负仪国这样的小国,也必须全力以赴?”
宁缺微微一笑。“庞君,仪国虽是小国,却有贤能啊。这不,你庞君都让贤了。”
“你是说李唐、杜姜?”
“还能有谁?”宁缺笑得更加灿烂,眼神中满是得意。“他们虽然年轻,却一个出任仪国相国,一个出任仪国大司马。有这等少年俊杰主持仪国军政,谁能不惧?仪国原本是我宁国的盟友,现在却要成为我宁国的威胁,我宁国岂能坐视不管?出兵,也是防患于未然罢了。”
庞涓转头看向宁国国君。“当真如此?”
宁国国君干笑着,既不好回答是,也不好回答不是。
他的目标就是要仪国称臣,直接吞并仪国的土地,如果只是将目标定为李唐、杜姜,那仪国罢免了两人,他还有什么借口?
对仪国来说,这只是一个命令而已。
再说了,堂堂宁国,如此担心两个年轻人,传出去也会被人笑话。宁缺以为这个借口好,其实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好。
庞涓放声大笑,一边笑,一边摇头。“没想到宁国这样的大 国,竟会担忧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儿。我原以为我家国君将他们二人当成人才是幼稚,没想到你们……”他指指宁国国君,又指指宁缺。“比他还幼稚。”
宁国国君沉下了脸。
他敬重庞涓是老臣,才给他三分薄面,没想到庞涓竟如此放肆,当面骂他幼稚。
宁缺也不高兴,但他不像宁国国君那么愤怒,反而从中嗅出了机会。
“庞君,这话从何说起?”
庞涓冷笑道:“李唐的确有些小才,但他出身寒微,不通礼法,却对打造兵器之类的贱事感兴趣。用得好,的确能发挥一些作用。可是用他来治国,那就太荒谬了。他到我仪国多日,除了派人打造兵器一无所成,只能借口问礼,拒不见人。几件兵器就能强国么?国之强弱在德不在兵,如果君臣失德,一心想恃强凌弱,别说是凡铁打造的兵器,就算是人人手持玄铁神兵,一样不能长久。”
庞涓侃侃而谈,将李唐、杜姜大肆批判了一通。
这既是为了劝宁国君臣罢兵,也是发泄心中的不满,说到激动处,脸色泛红,口嘴堆起了白沫。
宁国君臣看在眼里,相视而笑。
最后,宁国国君说,他要考虑一下,请庞涓暂时到驿馆休息,等待回复。
庞涓如释重负,扬长而去,仿佛得胜而归的大将。
他一出了门,宁缺就对宁国国君说道:“国君,事不宜迟,应该尽快发兵。”
宁国国君一时没反应过来。“为何?”
“仪国君臣有亡国之忧,所以上下齐心,不仅兵力会增加,铁料不足的问题也能得到解决。我们应该趁其准备尚未完成,立刻进攻。否则纵使能取胜,伤亡也会比较大。”
宁国国君想了想,点头答应。“你说得对,再等,天气只会越热,万一拖到雨季,就不好办了。只是……”他拍了拍膝盖,看向远处,眼神忧虑。“大司马,我担心这一战之后,灭亡的不仅是仪国,还有我宁国啊。”
宁缺叹了一口气,神情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