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重剑无锋(1/1)
庞涓无奈地答应后,匆匆拂袖而去。
他生怕留得久了,李唐又生出事端,耽误他的时间。
他在这儿听了一天讲,不知道有多少人等着向他汇报,不知道有多少事等着他做决定呢。
李唐是客卿,就算不能胜任,大不了走人。他却是仪国重臣,不是那么容易离开的。
送走庞涓后,李唐又和张鸿聊了几句,这才告辞,赶往国君住处。
国君正拿着一柄无锋重剑欣赏,乐得合不拢嘴。一见李唐,他就忙不迭的说道:“国相,你说得太对了,普通的剑不适合我,这样的剑才趁手。”说着,挥起重剑,向一旁的木桩砸去。
“呯!”一声闷响,粗大的木桩被砸得裂开,发出吱吱咯咯的声音,重剑击打的地方则瘪下一大块。
李唐也吓了一跳。这要是打在人身上,岂不是当场嗝屁?
“轻重合适么?”
“还行,就是有点短。”国君舞动重剑,风声呼呼作响。
李唐暗自咂舌。这厮究竟是练的什么功夫,怎么会有如此神力?这柄重剑至少有七八斤重,是普通剑的四五倍,在他手里却像是玩具一般。
站在一旁的金曹鲁若也很无语。
他也没想到国君的力气这么大,他觉得离谱的重量,在国君手里还是嫌轻。
“你觉得再长多少合适?”李唐接过重剑,掂了掂。
国君比划了一下。“再长一掌吧,这样就算遇到用枪的,也可以打到他持枪的前手。如果可以的话,再重一点也无妨。”
“不能再重了。”李唐摇摇头,否决了国君的要求。“鲁掾,这个形制要改一下,不用这么宽,可以加厚一些,哪怕是做成圆形都可以。另外,做一对,免得在战场上脱手,找不到备用的。”
“圆形?那还是剑吗?”鲁若瞪大了眼睛问道。
“能杀人的就是剑。”李唐不打算和鲁若掰扯这个问题,直接一锤定音。
他没给国君配一对狼牙棒就算客气的了。
鲁若不好多说,仔细问了形制要求,转身去了。
没有了其他人,国君一边摆弄着重剑,一边问李唐与庞涓见面的经过。得知庞涓跟着听了一天课,明天还要他,他有些不解。
“他什么时候这么好学了?”
李唐忍着笑。“或许是在家反省了两天,意识到以前的错误了呢。”
“寡人才不信他会认错。”国君哼了一声,拿起一只鸡,咬下一大口,狠狠地嚼着。
“国君,他明天会继续来听讲,你就不能在府里躲着,要开始训练了。”
“寡人还要训练?”国君不解地举起手中的重剑,傲然而立。
“你力气再大,武艺再好,也只是数人敌。万一陷入重围,身前身后全是敌人,甚至是战车,依然难保万全。只有配以阵法,才能发挥真正的威力。你想想看,不用担心身后,只管挥舞重剑,人挡杀人,车挡破车,一往直前,直接杀到宁国国君面前,何等快意?”
国君被李唐描绘的前景吸引住了,没有再拒绝。
——
回到客院,杜姜刚刚完成当天的任务,回到院中,解下甲胄。
战袍已经湿透,几乎能拧出水来。
小草送上一大壶水,从杜姜手中接过战袍。看着湿透的战袍,她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杜姜喝了一口水,咂了咂嘴。“怎么有点咸味?”
“我让小草加了点盐。”李唐解释道:“流了这么多汗,不补充点盐分怎么行?训练得怎么样?”
杜姜“哦”了一声:“训练得还行。就是没带三儿过来,否则全部改成四马,速度还能再快一些。”
“让三儿过来也可以,但是只能为你驾车,不能改其他人的。由双马改为四马,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练好的,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三儿一样速成。”
“这倒也是。”杜姜摸摸额头。“我也没想到三儿会在驾车上有这样的天赋。”
“陆言那边怎么样?”
“一切正常,就等换武器了。”
“训练步卒,是他更擅长,还是你更擅长?”
杜姜想了想。“论个人武艺,我更擅长一些。论阵形变换,他的经验更多一些。你要干什么?”
“我要让国君加入步卒方阵,一起训练。”李唐将自己的方案说了一遍,同时征求杜姜的意见。
眼下有两个步卒方阵,每个阵一百人。但他不打算将让两个方阵承担同样的责任,必须有所偏重。比如一个主攻,一个主守。
陆言为人稳健,擅长指挥,但个人武艺不算突出,可以主守。
国君神力惊人,再披上重甲,挥舞重剑,无人可挡,可以主攻。
在不能挖沟固守的情况下,这种方案可能更灵活些。如果宁国不肯进攻,那就反其道而行之,让国君主动发起进攻,将宁国的战车拖入混战。
“他能挑战战车?”杜姜将信将疑。
“你明天可以试试。”
在这个时代,舍弃枪、剑、弓箭等传统武器,披上重甲,使用无锋重剑,纯以蛮力取胜的甲士算是个新鲜事物,就算是杜姜也未必见过,有必要让她提前有所准备。
“这么自信?”杜姜笑了起来,神情颇堪玩味。
“夫人,自信是好事,但自负就不好了。”李唐语重心长的说道:“你武艺再高,也是血肉之躯,不是金刚不坏的神仙。挨上一下,一样会疼,会流血,甚至会送命。”
杜姜瞥了一眼李唐的手臂,没有再说什么。
自从上次与孙海搏命受了伤,李唐变得小心了很多,也接受了武艺平庸的现实,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权谋、朝政。
“行,我听你的,小心应付。”
“对了,你会不会用钝器?尤其是双手钝器。”
杜姜摇摇头。“听都没听过。”她顿了顿,又道:“诸般武艺之中,弓箭为首,近战的枪和剑都不算主流,在战场上的作用远不如弓箭。至于钝器,那是野蛮人才用的东西,哪有君子随身带钝器的。也只有那死胖子,中了你的邪,才会用重剑这种粗笨的兵器。”
李唐没有再说什么。
他知道,现在想说服杜姜是很难的,这个时代对战争的观点还停留在贵族竞赛的层次,虽然实际上的战争形式已经发生了变化,不再是贵族之间的游戏。
思想总是落后于实践,而且只有被实践教育了之后,才会改变。
杜姜也不例外。
她的天赋在武艺,不在思想。
慢慢来吧,急不得。
——
宁国国都。
宁国国君靠在椅子扶手上,阴鸷的目光在庞飞虎、庞飞燕兄弟的脸上扫来扫去。
庞飞虎、庞飞燕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出。
虽然这件事有利于宁国,但他们与叔叔庞涓私下里互通消息还是属于国君忌讳的事。平时不说破也就罢了,现在说破了,很难说国君不会有其他的想法。
比如庞飞龙来宁国,是不是只传递了仪国的消息,没有打听宁国的形势?
人心隔肚皮,再加上国君生性多疑,这种事是很难免的。
如果不是上次被俘丢脸,想立点功劳来弥补,他们绝不会揽这种事,哪怕知道国君可能会吃亏。
国君吃亏不代表他们自己就会吃亏。既然知道了杜姜武艺高强,离她远一点,让别人去触霉头就是了,没必要冒着被猜忌的风险来提醒国君。
封臣和国君的利益、荣辱并不完全绑在一起。
“你们觉得有了李唐、杜姜,仪国就能战胜我宁国?”宁国国君搓着手指,幽幽地说道。
“国君误会了。”庞飞虎战战兢兢地说道:“宁仪两国实力悬殊,我宁国又以义兴师,讨伐不臣,自然无往而不胜。臣等只是出于谨慎,并非担心。”
宁国国君语气缓和了些,坐直了身体,却依然靠在椅背上。“你叔叔庞涓被罢相了?”
“是的。”
“你们传个话给他,如果他愿意来我宁国,寡人愿待以尊位。将来击败仪国,再送他回去任国相,保他富贵。”
“多谢国君,臣一定带到。”
“你们带庞飞龙四处转转,让他看看我宁国的大军。”宁国国君站了起来,扭动着手腕。“回去后告诉更多的人,不想死的,就躲得远一点,免得被我宁国大军误伤了。”
“喏。”庞飞虎、庞飞燕躬身领命,目送宁国国君离去,直到消失在门后。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不约而同的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转身出府。
“国君心情不太好啊。”庞飞燕心有余悸。
“是啊,这是动了杀心,要取李唐、杜姜性命呢。”庞飞虎一边往外走,一边低声说道:“叔叔也是多事。难道他觉得有了李唐、杜姜,仪国就能取胜?本来只是分胜负,现在好了,要决生死了。”
庞飞燕诧异地看着庞飞虎。“兄长,有这么严重?李唐、杜姜虽然一战扬名,却和我宁国没有直接冲突,国君至于这么生气吗?”
“本来没关系,但他们去了仪国,就有关系了。如果不杀几个人,重创一下仪国,以后谁还会把我宁国当回事?只要将李唐、杜姜请去就可以了。”
“是这样啊。”庞飞燕恍然,挠了挠头。“果然名声太大不是好事,低调才是保命之道。兄长,这次出战,我们往后躲一躲吧,尽量别碰上李唐、杜姜。不管怎么说,上次他们对我们还是礼貌的。”
庞飞虎深以为然。“你说得对。意气之争而已,弄出人命就不好了,非君子所为。”
——
庞飞龙跟着庞飞虎、庞飞燕参观了宁国即将出征的大军,吓了一跳。
宁国准备充足,战车比上次出征杜国的数量还多,足足一百五十余辆。
“这么多?”庞飞龙觉得后背发凉。
“这只是我宁国的战车,还有六国的战车没到呢。为了配合我国的行动,六国这次也要出动所有的战车,总数会超过二百辆。加上步卒,总兵力将在两千人左右。”
庞飞龙倒吸一口凉气。他已经感受到了宁国君臣的杀气。
这不是出口气这么简单,这是要灭国啊。
庞飞燕说道:“兄长,你不要耽搁了,赶紧回去告诉阿叔,让他远离战场。国君已经说了,只要他肯称臣,不仅可以保他性命,还能让他继续做仪国国相。”
庞飞龙瞅瞅庞飞燕。“你这是让我阿爹叛国吗?”
“这怎么是叛国呢?”庞飞燕眨着眼睛,强辩道:“君君臣臣,你们仪国国君不为君,阿叔自然可以不为臣,转投我宁国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李唐、杜姜还是杜国封臣呢,不也一样去了仪国为官?”
“可是你宁国要灭我仪国,那就不一样了。”
“阿爹现在已经不是仪国国相了,灭不灭国,和他有什么关系?”
“我阿爹虽然不是仪国国相,却还是仪国封臣,岂能坐视仪国被灭而无动于衷,然后又效忠宁国,再去仪国为相?”庞飞龙面露愠色,一甩袖子。“飞燕,你别再说了。我们庞氏虽然算不是什么名族,却也是有头有脸的封臣,不能做这样不知廉耻的事。”
庞飞燕有点急了,正想分辩,被庞飞虎拉住了。
“兄长,飞燕只是关心阿叔而已。阿爹愿为忠臣,这也是庞氏的荣誉,我们哪有反对的道理。这样吧,你看完之后,就尽快回去,将这里的情况告诉阿叔。双方实力悬殊,仪国还是不要以卵击石的好,尽快派使者来求和才是上策。”
庞飞龙点点头,再次看了一眼正在训练的宁国战车。“我马上就走。”
——
当天晚上,庞飞龙就赶回了仪国国都。
但他没能立刻看到庞涓,庞涓入宫听学士讲学,还没回来。
当庞飞龙得知庞涓已经接几天如此,对杜姜、陆言等人的行动一无所知的时候,他大惊失色,对弟弟庞飞枭说道:“宁国集结了二百多辆战车、两千多人,有灭我之心,阿爹怎么还有心情听学士讲学?”
庞飞枭很无奈。“他又不是国相,还能怎样?再说了,那个李唐不也是在听讲学?”
“李唐是杜国人,仪国亡不亡,和他有什么关系?”庞飞龙气得一跺脚。“你啊,就是眼界太窄,只看到眼前这点利益。仪国若是亡了,我庞氏能不受影响吗?就算宁国国君真能饶我们性命,以后在飞虎、飞燕兄弟面前,你我也抬不起头来。这大宗的名份,怕是只能让出去了。”
庞飞枭一惊,觉得有理,不禁紧张起来。
两兄弟相对叹息,等了好一会儿,庞涓才回到府中,嘴里还念念有词。
看到庞飞龙,他愣了一下。“你怎么回来了?”
庞飞龙连忙将宁国之行的情况说了一遍,最后又特意强调,从他的所见所闻来看,这次宁国来犯,绝不仅仅是要仪国低头服输这么简单,很可能有灭国之意。轻则强迫仪国换国君,重则将仪国整个变成宁国属地。
庞涓将信将疑。
这样的事,他听说过,但无一例外都引起了大国干涉,最后被迫吐出已经吞并的土地。宁国这次哪来的底气,居然要直接吞并仪国?
庞涓抚着胡须,沉吟半晌。“飞龙,你是不是想得太多了?”
庞飞龙也不敢肯定。他有这样的判断,完全是因为宁国出动了太多的兵力。如果只是为了让仪国认输,继续做宁国的附庸,完全没有必要如此大动干戈。
“总之,有备无患。”庞飞龙说道:“就算他们没有吞并仪国的心思,战场凶险,双方实力又如此悬殊,稍有不慎,国君就可能受伤甚至……”他咽了口唾沫,没敢再说下去。
庞涓赞同儿子的意见。真要是国君受了伤,甚至直接死了,就算宁国没有逼迫仪国换主的心思,实际上也造成了事实。作为接受先君托付的老臣,他不能看着这一幕发生而无动于衷。
“我明天入府,向国君汇报。”
庞飞龙想了想,还是将宁国国君的承诺告诉了庞涓。
庞涓半天没说话。
庞飞龙急了。“阿爹,你不会真有这样的想法吧?”
庞涓叹了一口气。“飞龙啊,你的预感是对的,想得却不够深。宁国国君岂能不知吞并邻国是什么后果?他虽然自负,却不蠢啊。他敢这么做,自然是得到了某些人的支持。”
庞飞龙吃了一惊。“阿爹,你是说……楚公?”
庞涓点点头。“楚国重商,楚公想夺瓜洲已经很久了,只是一直没找到借口。如果宁国夺了瓜洲,再献给楚公,你觉得楚公会不会装聋作哑,坐视他吞并我仪国?”
庞飞龙、庞飞枭互相看看,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对那位楚公,他们也略有所闻,的确不是一个守规矩的人。
“那我们该怎么办?”
庞涓摩挲着膝盖。“我老了,不能毁了庞氏几百年的名声,当为国君守节。你们兄弟还年轻,又没正式出仕。如果仪国真被灭了,你们就分头去邻国吧,别去宁国就行。”
庞飞龙、庞飞枭交换了一个眼神,躬身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