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无心插柳(1/1)
忙了一天,李唐回到了住处,刚刚脱了外衣,坐下喝了两口水,有人来报,庞飞枭求见。
李唐有些诧异。
他和庞氏父子一向敬而远之,没什么来往。和庞涓一起听张学士讲课也是权谋,而不是交情,下了课就各分东西,恨不得明天再也不见。如今庞涓、庞飞龙出使宁国未归,庞飞枭突然来见他,多少有些古怪。
事出反常必有妖,庞飞枭就算想和他拉近关系,也不至于这么晚来见他。
可是有什么事,他却想不出。
想了想后,李唐还是让人将庞飞枭请了进来。
这里是国君府的客院,没有他的同意,庞飞枭连府门都进不了,更别说院门。
这也是他不住国相府的原因:安全。他可不想一睁眼,就发现一群手持武器的人围在床前,狞笑地看着他,更不想在睡梦中被人砍死。
一会儿功夫,庞飞枭快步走了进来,一进院子就拱起了手,满脸堆笑。
“李相辛苦。若无李相奔波,国都只怕早就乱了。”
李唐同样一脸假笑的迎了上去。“庞君言重了。仪国臣民遵法守礼,怎么会乱呢。国君在外作战,抗击入侵。令尊不辞劳苦,为国奔走。我只是尽一份薄力,不辜负国君付我的俸禄而已,没什么值得称道的。庞君不怪罪,我已经很满意了。”
庞飞枭故作豪爽的哈哈大笑,仿佛与李唐很亲近一般。
两人上了堂,说了几句闲话,庞飞枭有些不好意思的说起一件事。
他刚刚收到消息,在宁国的族兄弟庞飞虎、庞飞燕又被杜姜俘虏了,庞飞虎还受了重伤。如果得不到及时治疗,就算勉强能保住性命,恐怕也会留下病根。
军中医药有限,还要优先供应给本国将士使用,不太可能全力为庞飞虎疗伤。因此,他想请李唐给国君送个消息,将庞飞虎接到国都来治疗。
李唐差点没忍住,怎么庞飞虎兄弟又被俘了?
“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上午。”庞飞枭搓搓手,很焦急。
庞飞虎是昨天上午受的伤,今天上午才派人送消息,他下午才收到消息,就算李唐现在派人去,将庞飞虎接到国都来,也是明天晚上的事,甚至可能是后天早上。
三天时间,庞飞虎能不能挺过去,他心里实在没底。
“那的确不能耽搁了。”李唐说道:“你亲自走一趟吧。”
庞飞枭又惊又喜。“我自己去?合适吗?”
他的父亲、兄长出使宁国,他是庞氏最后一个成年男子,相当于人质。如果他有异心,半路上跑去宁国,李唐对庞氏就失去了控制。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你和庞飞虎虽不是亲兄弟,毕竟出自一族。只有你会冒着危险来求情,也只有你会冒着危险去接他。没有人比你更合适了。”
李唐又笑笑。“万一遇到宁国的斥候,你为了救庞飞虎,也能全身而退,对吧?”
庞飞枭有点尴尬,却还是点头承认。
李唐说得有理,现在就他最合适了。换了别人,不是不用心,就是可能被宁国的斥候劫持。两军交战之际,捕获对方的落单人员拷问消息,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多谢李相。”庞飞枭躬身拜谢。
李唐没有多说什么,写了一封简短的信,说明情况,让庞飞枭带去军营,面见国君。
除了受伤的庞飞虎,他建议国君将其他的俘虏一起交给庞飞枭,带到国都来。
庞飞枭感激不尽,匆匆告辞,连夜出城。
名义上还负责城防的仪威收到消息,大吃一惊,连忙赶来见李唐。他反对这件事,有两个理由:一是庞飞枭有可能潜逃,和宁国军事,与庞涓、庞飞龙汇合,叛变仪国。一是庞飞枭有可能泄露城中虚实,引宁国国君来攻。
庞氏在仪国有很大的影响力,如果他们父子叛国,会造成人心动摇。
面对仪威的不安,李唐倒是很淡定。
一是他相信庞涓父子不会做出这种事,坏了自己名声。
二是这个时代的战争还没那么多尔虞我诈,最后决定胜负的还是实力。就算宁国国君知道国都空虚,舍了国君率领的军队,来偷袭国都,也不会得手。
这个时代几乎没有攻城的先例,只要没有人里应外合,主动打开城门,偷袭是不可能得手的。
而城里的兵力,已经控制在他的手中,就连仪威父子都指挥不动。
如今守城的都是无路可退的低级封臣,他们可不愿意仪国被宁国征服,自己沦为平民。
当然,有真蜜在城外侦察,宁国也无法实现偷袭的战术目标。
只是这样的话,他不能对仪威说,只能说几句我是君子,也相信庞飞枭是君子的套话,搪塞仪威。
仪威无奈,只得怏怏的退了。
他和庞涓的关系一直很好,当然不能在李唐面前说得太过份。如果庞飞枭明天回来了,还是仪国亡国后,庞涓得到宁国的支持,重新执政仪国,他们都是要见面的。
他还想着得到庞涓的支持,出任仪国国君呢,怎么能如此撕破脸。
来见李唐,只是避嫌而已。
——
送走仪威后,李唐简单吃了点晚饭,又悄悄去了相国府,和李左车交换了意见。
这几天,李左车代替他坐镇相府国,监视户曹掾等人。庞涓不在,这些人群龙无首,也都安份得很。就算他们想闹事,李唐不在,他们最多只能劫持李左车,威胁不到李唐本人。
李左车就是前哨,有生命危险,却也是证明自己的好机会。
他的任务执行得很好,相府的几个主要掾吏的行踪都在他的掌握之中,还拉拢到了几个与庞涓走得不是很近的人作为耳目。
李唐很满意。李左车的进步很快,将来可以成为他的左膀右臂。
他和李左车交流了情况,包括刚刚从庞飞枭口中得到的消息。虽然战事是昨天上午发生的,杜姜却没有送消息来,可能是觉得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没什么值得吹嘘的。
李左车很兴奋。“夫人是刚出鞘的名剑,锐气逼人,无往不胜。”
李唐幽幽说道:“就怕她太锋利了,会让人心生畏惧。”
“主君说的是……”
“陆氏祖孙。”李唐咂了咂嘴,莫名的担心。
他让真蜜派人去杜国见陆俊,鼓动陆俊借此机会兴兵,威胁宁国,为仪国分担压力。但他心里没底,担心陆宁会忌惮杜姜的战斗力,生借刀杀人之心。
杜姜的武功越甚,威望越高,对陆俊的威胁越大。以陆宁的老辣,岂能坐视不管?时间过去几天了,杜国还没动静,很可能就是自己弄巧成拙了。
李左车明白了李唐的意思,沉默了半晌,安慰李唐道:“大司马虽然护犊心切,却也不至于坐视夫人不顾,毕竟不是普通人。真要是出了事,他怎么向国君交待?”
李唐嘿嘿笑了两声,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这种事,他和李左车是决定不了的,只能祈祷事情不至于恶化到那一步,是自己杞人忧天。
——
不出意外,庞飞枭被宁国的士卒截住,带到了大司马宁缺的面前。
得知庞飞枭是来接伤重的庞飞虎去仪国国都救治,宁缺没有反对。所有人都知道仪国的伤药有名,庞飞虎去仪国国都更有救治的希望,他们也不希望庞飞虎落下病根,从此不能上阵。
这要是阻拦,会被人戳脊梁骨的。
但宁缺也没有轻易放过庞飞枭。他向庞飞枭详细打听了仪国国都的情况,尤其是李唐的行踪。
庞飞枭知道宁缺在想什么,他对宁缺说,你如果不能击败我国国君和杜姜统领的军队,就不要打国都的主意了。
国都虽然只有两百多步卒,但这些人都不愿意亡国。不亡国,他们虽然穷一点,毕竟还是封臣。亡了国,他们就是平民,只会过得更苦。
所以,他们守城的意志很坚决。纵使有几个人想叛国,也无法从他们手中夺取城门。
再者,李唐最近给他们换了装备,又加强了训练,不是以野战为目的,就是针对守城。你们想强攻国都,必然会付出惨重的代价。
别的不说,你们有攻城的经验吗?知道攻城之前要做哪些准备吗?
都没有。
虽然诸国之间经常开战,但都是野战,战车互冲,连步卒列阵而战都少,更别说攻城了。
你们宁国打破只分胜负,不吞并国土的规矩,你们做好准备了吗?
说到最后,庞飞枭有些控制不住情绪,大声指责宁缺,指责宁国。
宁缺理屈辞穷,又不好发火,更不能向庞飞枭解释宁国的无奈,只能将庞飞枭轰了出去。
庞飞枭连父亲、兄长的面都没见到,匆匆赶到仪国的军营。
仪国国君得到庞飞枭来了,还带着李唐的信,大吃一惊。
一是庞飞枭人在国都,居然能知道庞飞虎受伤的消息,这说明有人给庞飞枭传递消息。既然能给庞飞枭传递消息,就能给宁国国君传递之个消息,这个漏洞必须补上。
二是李唐居然放行,让庞飞枭离开了国都,完全不担心庞飞枭叛逃。
虽说李唐赌赢了,庞飞枭没有叛逃,但谁能保证下次不会?
在疑惑中,仪国国君打开了李唐的信,这才明白李唐的用意。
当前这个局势,只有庞飞枭能够安全的通过宁国的军营,传递消息。
仪国的阵地已经被宁国包围,消息传递通道被截断,李唐只能利用这个办法了解情况。他对前线非常担忧,迫切的想了解当前形势,却无法得到消息,连杜姜再次俘虏庞飞虎兄弟这样的事都只能从庞飞枭的口中得知。
仪国国君请来了杜姜,通报了相关的情况,让她给李唐写封回信。
杜姜很惭愧。
李唐很关心她,她却没想到及时和李唐沟通,让李唐担心了。
她立刻写了一封信,让庞飞枭带给李唐。在信中,她信心满满的表示,他们有信心击败宁国,并且取得重大战果。
原因很简单,宁国改变了战术,打算用步卒进攻,这等于给他们大量杀伤的机会。
她唯一担心的就是箭矢不够。如果可能,让李唐想办法再送一些来。
仪国国君提醒她,庞飞枭离开时,还要经过宁国的军营,这封信有可能被宁缺看到。
杜姜觉得有理,但她想了想后,决定还是这么写。
宁缺看到了又何妨?他有办法改变这个局面吗?不用步卒,还是用战车?
他没得选,只能硬着头皮进攻,在战车与步卒之间选择牺牲步卒。
这样的话,她当着庞飞枭的面又说了一遍,并对庞飞枭说,如果宁缺问起,你就将我说的这些告诉他。这不是阴谋,这是阳谋,是堂堂之阵,不怕泄露。
庞飞枭诺诺而退。
半夜里,他就带着伤重的庞飞虎离开大营,然后再次不出意料的被截住了。
宁缺还没睡,正在等他。
看了庞飞虎的伤势后,宁缺对庞飞枭说,我相信仪国国君会给李唐传消息,你就直接告诉我吧,免得我用强,大家脸上不好看。
庞飞枭也不隐瞒,一五一十的说了,包括他在军营里看到的情况。
最后,他对宁缺说,听我一句话,别打了,你们赢不了的。我仪国虽兵微将寡,却众志成城,不会轻易放弃,只会战至最后一人。
你们就算能赢,也是惨胜。
当然,更大的可能是,你们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还是未能赢得战争,最后只能灰溜溜的退回宁国,交付巨额赔款,从此一蹶不振。
庞飞枭还特意对宁缺说,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儿子宁无疾一样,可以全身而退。甚至无法像庞飞虎一样,虽然受了伤,还能得到及时医治。
听到宁无疾的名字,宁缺的脸瞬间阴得要滴水。他没心情再和庞飞枭说话,命人搜身,从庞飞枭身上搜出了杜姜的信。
杜姜的信证明了庞飞枭没有说话。
宁缺无奈,只是让人放行,由庞飞枭带着庞飞虎赶往仪国国都。
庞飞枭走了,宁缺却失眠了。他在帐中,围着做好的沙盘看了又看,想找到更好的破阵之法。
对方已经知道他变阵,也清楚双方的优劣,准备充分。已方既没有突然性,也没有优势,一旦开战,形势必然会朝着不利的方向发展。
但他找不到更好的办法,似乎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
这种还没开战就被对方算死,直接逼到了墙角的情况很难让人满意。
明明自己才是进攻的一方,何为如此被动?宁缺百思不得其解,情绪越发暴躁。
——
第二天中午,庞飞枭带着庞飞虎赶到了国都。
李唐正在城上巡视,远远地看到庞飞枭的车,命人开城,将庞飞枭放了进来,又亲自赶到城下,查看庞飞虎的伤势。
庞飞虎受伤之后,一直被伤痛困扰,无法好好休息,现在又赶了一夜的路,精神很差。可是看到李唐,他还是支撑着坐了起来,与李唐见礼。
“李君,惭愧,惭愧,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而且是以这种方式。不过我还是要感谢你的恩德,能让飞枭去接我来这里医治。”
李唐笑笑。“庞兄不必介意,这是每个人都应该做的。在战场上,生死有命。离开了战场,就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哪怕是曾经的对手。”
“李君胸怀,令人敬佩。”庞飞虎再次拱手。“与李君为敌,既是我的不幸,也是我的幸运。”
庞飞枭奉上杜姜的信,也表示了对李唐的敬佩。
他原本对李唐不太看得上眼,可是经此一事,他觉得李唐虽然出身差一点,为人却比宁国君臣强太多了。不仅有能力,更有气魄。
这些都是当着无数守城将士的面发生的,无形中也为李唐打了个广告。
庞氏在仪国的影响力很大,庞飞枭在这么多人面前向李唐行礼,就算有客套的成份,对别人的影响也不可小觑。
更何况还有庞飞虎这个曾经的敌人。
能让敌人都敬佩的,怎么可能是普通人。
就连仪威见了,也不由得暗自佩服。真诚也好,手段也罢,这个年轻人都远远超出了同龄人,甚至比庞涓这样的老臣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样的人不是谁能教得出来的,只能说是天才。
就像杜姜的武艺,绝不是后天努力练习就能达到的。
李唐没想到这么多,他只是借庞飞枭之手与国君、杜姜传递了一次消息,庞飞虎本人的生死并不在他的关心之列,纯属附带收益。
让庞飞枭带着庞飞虎回府救治,李唐重新回到城下,才发现众人的目光不太一样。
他多少有些诧异,听了仪威的解释后,不禁哑然失笑。
果然是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
这也让他再一次意识到,他还没有完全融入这个时代,对这个时代的价值观没有真正理解。
这是一个还讲究体面的时代,不是那种为了胜利无所不用其极的乱世。
但是很可惜,这个时代很快就要消亡了。
而自己很可能就是拉开乱世大幕的人,至少是其中之一。
一时间,李唐竟有些犹豫起来。
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