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你要讲规矩(1/1)
得到杜姜的赞赏,陆言并不觉得开心。
因为真蜜,他并不赞同李唐的所做所为。只不过如今箭在弦上,他无法脱身,只能暂且搁置矛盾,先击败宁国再说。
为了避免杜姜再说,陆言以阵前有事为由,拱手告别。
杜姜感受了陆言的疏离,有些不快,脸色一沉,就要发火,被仪国国君及时拦住。
“姐姐不用理他,过些日子,他自然明白。”
杜姜忍不住调侃道:“听起来,你经历了很多啊。”
国君笑笑。“你觉得我这些年就是吃吃喝喝吗?”
杜姜一时愣住,打量了国君两眼,一声叹息。“我明白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们都差不多。为了活下去,有些规矩就顾不上了。”
国君转头看向远处,圆圆的脸上露出一丝与他年龄不相衬的深沉。“规矩是强者制定的,本应该用来保护弱者。一旦规矩被强者用来欺压弱者,那这规矩就要改改了。宁国以为自己国力强盛,可以为所欲为,不把存亡继绝的规矩放在眼里,那就不能怪我们不讲规矩了。”
杜姜眉头紧皱。她原本以为陆言和李唐很像,现在看来,却是仪国国君和李唐更像。
他们都是为了生存,可以不择手段的人。
因为当别人不守规矩时,他们固守规矩,只有死路一条。
如果不是柯氏、朱氏落井下石,李氏何至于破产?
如果不是宁国处心积虑的想灭仪国,仪国国君又怎么会请李唐来?
有因必有果,如今的一切都不是偶然。
杜姜心情有些低落,辞别了国君,回到自己的位置,传达了命令,让拥有战车的封臣们都做好弃车步战的准备。
封臣们虽然有点不情不愿,却也没多说什么。
虽然今天胜了一场,但仪国还处于劣势。为了能击败宁国,委屈他们一下也是没办法的事。
眼看着天色将晚,杜姜回到后营,让人准备晚餐。
正当她坐在火边出神,思索谁是谁非的时候,真蜜来了。
真蜜骑着马,轻松的穿过宁国的防线,甚至没有与宁国巡逻的士卒发生接触。
她走的是战车无法行驶的路线,而步卒就算看见了她,也追不上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通过。
接收了李唐的信后,杜姜邀真蜜一起用晚餐,顺便聊聊天。真蜜没有拒绝,与杜姜对面而坐,打量了杜姜两眼,说道:“姐姐有心思?”
杜姜点点头,将自己的困扰说了一遍。
真蜜听完,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杜姜不解的问道。
“姐姐还是见得少了。我打劫朱氏、柯氏是事实,但我没杀人,一个也没杀。可是你知道赵国的军队攻破中山的时候,杀了我们多少人?”
杜姜没吭声。她知道中山亡国了,伤亡肯定很惨重。
“我们中山并没有错,还是被赵国灭了。赵国围城的时候,我们还相信规矩,派人去京师申诉,希望朝廷能出面主持公道,命令赵国罢兵。最后如何呢?直到中山亡国,朝廷也没说一句赵国的不是,反倒是从赵国俘虏的中山女子中选了几百人做奴隶。”
真蜜冷笑一声。“规矩?大夏的规矩早就没了。也就是杜国偏远,你没听说过罢了。你真为以宁国要灭仪国是宁国国君的想法?你真以为田国想对杜国不利是田国自己的想法?是,也不是,他们背后都有权利更大的人在指使。”
杜姜叹了一口气,打断了真蜜。“妹妹,我其实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不愿意承认而已。人嘛,总得有点规矩,要不然和禽兽有什么区别?”
“等杜国亡了,你和我一样成了奴隶,和禽兽的确没什么区别。”真蜜冷笑一声,又道:“我们运气还算好的,李氏先君只是接受我们依附,并没有过于苛刻。他是个好人,所以他死了,这年头好人都不长命。李君么,虽然报复心强了些,却也没有主动害人,我觉得没什么不好。假如换一种方法,比如他带着我们去讨伐朱氏、柯氏,然后吞没他们的家产,将他们变成奴隶,你觉得会好受些吗?”
杜姜哑口无言。
——
宁去病回到大营,向宁缺报告了阵前收殓阵亡将士尸体的情况。
宁缺眉头紧皱,大感棘手。
宁国倾一国之力而来,本以为能摧枯拉朽,迅速灭掉仪国,没想到却碰到了硬骨头。仪国国君不仅不肯投降,甚至不肯守城,而是带着不足宁国一半的军队出城迎战。
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甚至有些兴奋。
仪国国君的荣誉拯救不了仪国,只会毁掉仪国。他不怕仪国国君出战,只怕仪国国君守城,那样他就无计可施了。
结果战局大出意外,他猛攻了一天,不仅没能击破仪国的阵地,损失了上百人,却一无所得。
连箭矢都没得到几支。
没有铁制的箭矢,明天怎么打?还像今天这样,伤亡上百,一无所获?
这将是一场灾难。
“去病,你觉得……该怎么办?”宁缺靠在椅子上,问宁去病道。
宁去病早有准备,轻声说道:“撤退。”
“现在撤了,不仅宁国威严扫地,我宁氏也会名声大损。这大司马之位,怕是保不住了。”
“的确如此,可是人还在,产业还在。”
宁缺眼神微闪。“你接着说。”
“宁国要灭仪国,是受楚公提使,不得不为。就算阿爹愿意撤,国君也不能撤,他只会另选他人接任大司马,继续进攻。可是阿爹觉得,有谁能攻破仪国的阵地?”
宁缺不说话,眼神却灵动起来。
他听懂了宁去病的意思。国君不能退,宁国不能退,不代表他们父子不能退。现在建议撤退,的确有可能失去大司马的职位。但这不是坏事,而是好事。
以宁国眼下的实力,根本不可能攻破仪国的阵地,实现灭亡仪国的目标。将来楚公怪罪下来,国君要找人承担责任,大司马就是逃不掉的责任人。
所以,大司马这个职位已经不是荣誉和权力,而是一个坑,谁跳谁倒霉。
现在请辞,看似丢脸,实则避祸。
“真的没有办法取胜吗?”
“有,围而不攻。”宁去病说道:“但是那不仅需要时间,更需要辎重、粮草。眼下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就算能从仪国的庄园里收集一些粮草也不够,必须从宁国运输才行。就不说下雨会导致道路泥泞难行,就说那些行踪不定的貉奴游骑,阿爹觉得他们会无动于衷吗?”
宁缺沉吟良久。“仪国也需要粮草补充。”
“但是他们路途更近,而且,他们还可以主动突围,回城固守。真到了那一步,我们拦得住他们吗?”
宁缺想了很久,最后还是接受了宁去病的建议。
归师勿遏,这是兵法原则。他或许可以截住一部分仪国将士,却很难截住一心突围的仪国国君。抓不住国君,一切都是免谈,迫使仪国投降的目标终究无法实现。
“行吧,我去请辞。”
——
“大司马,你说什么?”正在吃饭的宁国国君大吃一惊,挺身站起,险些掀翻了面前的桌子。
宁缺请见,提出罢兵的建议,并愿意辞去大司马的责任,向国民请罪。
问题是,这是请罪不请罪的事吗?拿不下仪国,楚公怪罪下来,宁国会不会亡国不好说,他这个国君肯定是要倒霉的啊。
宁缺辞去大司马,安全了,他怎么办?
有好处,你抢着要。要倒霉了,你甩下我跑了?
宁缺跪倒在地。“国君,臣无能,指挥无方,苦战一日,不仅未能击破仪国阵势,反而折损了上百宁国好男儿。臣有罪,无颜再任大司马,请国君恩准,容臣请辞,反省待罪。”
宁国国君目光闪烁,冷静下来,重新坐了回去。“大司马在任多少年了?”
“蒙国君信任,臣任大司马十三年了。”
“加上令尊,你们父子一共做了多少年大司马?”
“三十九年。”
宁国国君一声叹息。“是啊,从令尊开始,你们父子已经做了三十九年大司马。国中能战之将,几乎都是你们父子的旧部。要论对宁国实力的了解,没有人能超过你了。你要请辞,谁又能接任呢?”
不等宁缺回答,宁国国君斜睨了他一眼,又道:“大司马不必急着回答,可以回去想想再说,明天军议时再提。”
说完,他挥了挥手,示意宁缺可以告退了。
宁缺额头全是汗,后背也是。
他听出了国君的杀意。
想甩锅,门都没有。要么拿下仪国,一起受赏,要么一起接受楚公的惩罚。
无奈之下,他只得退出国君大帐,回到自己的帐篷。
宁去病还在等着,一看宁缺这副表情,就知道没成功。他并不意外。之前提建议的时候,他就知道成功的希望不大。
国君又不是傻子,岂能看不出这里面的问题。
“阿爹,你告病吧。”
“告病?”宁缺一时没听明白。他刚在国君面前吃了瘪,心乱如麻。
“不管用什么理由,总之你病了,神智不清,卧床不起,他总不能逼着一个昏迷不醒的人上阵。”
“那……你呢?”宁缺有些担心。
宁去病是默认的下一任大司马,他病了,宁去病必须接任,除非宁去病也病了。
“阿爹病了,我当然要送阿爹回去治病,否则岂不成了不孝子。”宁去病微微一笑。
宁缺恍然大悟。
他理解错了,以为就是不能起床的病。现在看来,他必须病得严重一些,要立刻医治,否则就会死的那种。
真要死了,宁去病身为嫡长子,必须回去治丧守墓,总之不能参加战事了。
为了避祸,保住家族,他就算真去死,也是值得的。
“准备一下吧。”宁缺脱下外衣,扔在一旁,说道:“不能做得太明显,被人看出破绽。”
宁去病心领神会。“诺。”
——
当天夜里,大司马宁缺忧心战事,登高观阵,因夜色深沉,道路不清,一时失足摔倒,昏迷不醒。
宁去病紧急传唤随军医师救治,同时报告了国君。
宁国国君收到消息的那一刻将信将疑。他怀疑宁缺是故意的,却又找不到证据。宁缺不仅是大司马,还是同宗,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指责宁缺装病避战,是会被人诟病的。
他能做的,只是派去最信任的医师。
但再好的医师,也无法叫醒装睡的人。不管国君信不信,总之宁缺昏迷不醒,必须立刻送回国都救治。
宁国国君虽然恨得牙痒痒,却只能答应宁去病的请求,让他送宁缺回去。他是知道宁缺为人的,为了能避祸,他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既然无法勉强宁缺起身,不如顺水推舟,做个贤明君主。
只是谁来指挥作战,却成了必须解决的问题。
第二天一早,宁国国君召集封臣们商量,看看谁能自告奋勇,出任大司马,指挥战斗。
他可以赢不了,但必须打下去,否则将来无法向楚公交待。
结果平时谁也不服谁的封臣突然谦虚起来,谁也不肯出任大司马。有资格争一争的都不是傻子,昨天的战况都看在眼里,打了一天,什么便宜也没占到,这还怎么打?
但凡有一点办法,宁缺都不会有这一招。
虽然没有证据,在座的观点却出奇的一致。
不管宁缺受伤是真是假,甩锅避祸肯定是真的。
无奈之下,国君只好亲自指挥作战,下令所有人做好准备,今天必须击破仪国军队,同时命人回国都,让留守的国相筹备粮食,做好强攻仪国国都的准备。
命令一下,整个大营都炸了。
这是不死不休啊。
可是最惊讶的不是宁国封臣,而是庞涓。从宁国将士口中打听到消息后,庞涓面色如土,失魂落魄。
他知道,宁国国君已经下了决心,要和仪国一决生死。要么仪国亡,要么宁国亡,总之至少亡一个。
所以,谈判是不可能的了。
反复考虑后,他跑到宁国国君大帐请辞。
既然没有谈判的空间,我留在这里也没意义了。请国君让我父子回去,就算是死,我也要死在国君面前。
宁国国君没有拒绝。
他对庞涓说,你帮我带句话,不是我要灭仪国,我也是被迫无奈。现在唯一能保全我们的办法,就是你主动投降,交出瓜洲,或许仪国还有机会存续下去,尽管可能是以傀儡的身份。
否则,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或者一起完蛋。
——
庞涓父子匆匆告别,来到仪国阵地,向仪国国君转告了宁国国君的话。
听说宁缺受伤,已经离开了战场,仪国国君大感意外。
他派人去请杜姜。
在等杜姜的时候,他对庞涓说道:“庞公,你有什么建议?”
庞涓一声长叹。“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瓜洲就是我仪国的璧。依老臣之见,还是献出瓜洲,以求自存。有李相之奇谋,大司马之善战,以及国君之知人善用,假以时日,仪国必然国力大增,还有夺回瓜洲的机会。”
国君有些意动。
不得不说,庞涓这个主意有一定的可行性。交出瓜洲固然可惜,可是比起亡国来,也不是不能接受。
以仪国目前的实力,击退宁国或许有可能,一旦激怒了楚公,那就真没有活路了。
杜姜也持这个意见,不赞成与宁国玉石俱焚,至少现在不行。
国君说道:“庞公,你能赶回国都,与李相商量一下吗?”
庞涓也没多想,一口答应了。等出了大营,他才意识到不对。是战是和,国君自己就可以决定,为什么要问李唐?
李唐甚至不是仪国人,只是一个客卿而已。
他很想回去问问国君,却被庞飞龙阻止了。
庞飞龙说道:“国君的确可以决定是战是和,但仪国将来想活下去,就离不开李唐。现在不征求李唐的建议就请和,交出瓜洲,如果李唐一怒之下,离开仪国,宁国很可能会翻脸,卷土重来。到时候再去请,他也不会来了。”
庞涓听完,一声叹息,心里说不出的失落。
不知不觉,他已经成了可有可无的人,李唐才是仪国的希望。
他做了十几年的国相,当仪国面临危险的时候,却帮不上一点忙,连出使这么简单的任务都没能完成。
身为老臣,他很难不失落。
当天中午,他回到了国都,见到了李唐。
对形势的变化,李唐也大感惊讶。这变化也太快了,尤其是宁缺失足摔倒这件事,他是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
仔细询问的情况后,他问庞涓道:“庞君觉得宁国国君的话可信么?”
“应该可信吧,毕竟是一国之君。”
李唐笑着摇摇头。“不是我不信任宁国国君,现在的问题是他根本就做不了主。如果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不是楚公的真实意图,那怎么办?”
庞涓也犹豫起来。“依李相之意,又该如何?”
“可以暂时罢兵,让他派人去问楚公,是不是仪国交出瓜洲,向宁国称臣,就能解决问题,不会再有其他麻烦。在得到楚公的答复之前,仪国不能交出瓜洲。”
李唐语重心长的说道:“这条河就是仪国的气管,瓜洲就是仪国的咽喉。在得到安全的承诺之前,瓜洲不能交到任何人的手中。否则对方一旦反悔,仪国连反抗之力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