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话 最后一头大象(1/1)
苏万对此很是欣慰,对黎簇说,“这个我已经讲过了,后面四道题,你先自己琢磨琢磨,我看天色已经黑了,我拿药去玻璃窗那涂一涂哈。”
“为啥不让我帮你呢?”
黎簇打了个直球。
“也是哈,那你来吧,下手轻点哈。”
苏万眨巴眨巴着自己的大眼睛,睫毛好似飞舞的蝴蝶,一点一点地翩翩起舞,舞进黎簇的心里,挠得心痒痒的。
黎簇早就输完今天药的份量,双手解放,他先是把小桌子收了起来,放在床边,然后又去拧开药膏的盖子。
药膏是透明胶状的,闻上去还有类似于薄荷一般清凉的气味,黎簇拿棉签沾取小心地涂抹在苏万脸颊上发红发肿的地方,尽量不让自己毛手毛脚,尽量动作轻盈,但苏万的睫毛依旧不自觉地跟着黎簇的动作抖动,这给黎簇整得不自信了。
“是很疼?”
“不,是有点痒。”
苏万闭着眼睛,感官无限放大,脸颊处火辣辣的疼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微不可察,此刻又无边地放大起来。
而药膏的涂抹让那种痛感再次减弱,又掺杂些薄荷的冰凉,本是不会令人过于难受,但黎簇的手法实在太折磨人,下手过轻了,就好似一撮头发丝擦过肌肤,痒痒酥酥的,让人打心底里抓耳挠腮。
苏万倒也不是忍不了,只不过总觉得这个感觉特诡异,可他又不好开口,只好全程抓着袖子口,咬着牙挺过去。
“苏万,你咋了,咋这个表情。”
黎簇察觉到了苏万的紧绷,尤其是那张已经皱成一团的小脸。
“没,没什么。”
黎簇挑眉,故意加了些力道,苏万疼得嗷嗷叫。
“你干啥,疼死了。”
苏万跳了起来,不再以贴近黎簇的姿势方便他上药,而是满脸委屈地捂着自己的红脸,退到窗户口,警惕地看着黎簇。
“你这是什么眼神?谁让你不说实话的。”
“那你要我怎么说,说你下手太轻了,弄痒我了不成。”
黎簇听着就笑。
“那不是,那不是,我怕痒嘛,都折腾一下午了,现在才有空闲上药,我多委屈啊。”
苏万瘪嘴,欲哭无泪。
“行了,苏万,过来,我知道分寸了。”
苏万摇头不肯,黎簇一着急想要跳下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扯到伤口了,头埋得老低,苏万看着吓一跳,连忙跑过去询问,“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碰到伤口了?我去给你叫护士。”
黎簇随即轻笑,伸手去捞苏万的脖子,把人制住,面朝上地压在腰腹的位置。
“别动,别动哈,我这伤口可还没拆线呢。”
苏万被吓唬到了,愣是不敢动弹,只能任由黎簇那棉签在他脸上涂来涂去,但这个仰面朝上的姿势着实是累人也累腰,苏万深感度日如年。
“好了没,好了没。”
“你催什么,马上就好了。”
“我催什么,你他妈再不好,我腰就得断了。”
苏万实在是忍不下去了,他原本是可以直接躺人身上省力的,但他深怕压到人的伤口,只好绷着个腰,好似练舞蹈的下腰一样,绷得人腰背酸痛,当真是一秒也撑不下去了。
“好了好了,看你那样儿。还是缺乏锻炼啊,同志。”
苏万如获大赦,跟个弹簧似的,蹦了起来,活动活动了自己可怜的小腰之后,看着黎簇那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怒上心头,咬牙切齿道,“还不是怕碰到你伤口,不然直接躺下,我这腰还不至于受苦,哼。”
苏万一肚子的怨气,不知从何发泄,那眼睛扫射周围的一切,突然又给他看到了出气的好去处。
风水轮流转,鸭梨啊鸭梨,我这也是为你好啊。苏万看着练习册腹诽道。
面上却装得大义凛然,指挥黎簇去把小桌上抬起来,而自己拿起练习册遮自己的脸,眼睛看着的倒全是英文,心里想着的却全是鬼点子。
眼珠子骨碌骨碌地转个不停,要是被黎簇瞧见了,指不定怎么奚落苏万呢,可惜奚落不了,苏万这整张脸都被书遮住了呢。
“苏万,你在那研究什么坏主意呢?”
黎簇看不见,但心知肚明。
“瞎说什么呢?我可是绞尽脑汁地为你好呢。”
黎簇一听,断定此言必定为虚,他怂了,毕竟大丈夫能屈能伸,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错哪了。
“我错了,苏万,万万,你就高抬贵手放过我吧。”
黎簇可是知道聪明人整人的方式可比直接打两拳难受多了,俗称一个膈应人。
“切。”
苏万表示无趣,自己这脑袋瓜还没开动,就得被迫歇业。眼睛不服气地又往黎簇身上瞄,他整个人都惨兮兮的,着实是再找不出一点错处,苏万叹了一口气,只能摆手算了。
黎簇窃喜,正准备收桌子,苏万喝道,“诶,你收什么桌子,练习册写完了吗?我手上这本都才写了一页,还有八科呢,你想拖到什么时候。”
“万万,你不厚道。”
“我咋不厚道了?我只是表示不暗自整你了,不代表你可以不做功课,功课不能落。”
苏万笑眯眯地说着,把英语练习册翻到先前的那一页,不容置疑地说,“快写。”
黎簇顿时一脸苦大仇深,好似生无可恋。
他感觉他的躯壳还坐在这里,但他的灵魂早已远去。
就在此时,苏万摇头晃脑地半耷拉着眼睛说,“鸭梨,你先写,我实在撑不住了,先睡会儿,有事叫我哈。”
说着,边往旁边的床位躺,边拉床帘,一阵窸窸窣窣之后,便再没了声响,只留一串几不可闻地均匀呼吸声。
黎簇听着就笑,自言自语道,“苏万这家伙,睡得可真快。”
随之,他又将目光透过玻璃窗,夜幕已然完全降临,黑漆漆的一片,黎簇伸手到床边去开灯,反复两次才只单开了自己头顶的这一盏灯,他又去拉床帘,将灯光尽量隔绝在自己的床位之中。
这才开始翻动练习册的页码,翻着翻着,有一纸片掉了下来,一看是苏万的小像,背面还写着:鸭梨,功课不能落,加油!(还画个鸭梨)。
黎簇心头升起一道暖意,将小像拿了起来,放在离胸口最近的口袋里,随即深感干劲十足,就连脑子也清晰明了了不少。
笔触纸页,零星脚步,手推车轮滚动……医院所有的声音皆是极细微极细微的,细微到可忽略不计。
苏万大抵是累得够呛,几乎沾枕头就睡。
迷糊着,他发现自己站在黎簇家的天台上面前摆着一张折叠桌,桌上立着平板电脑,电脑的画面自然连着无人机的机头。自己操控着无人机巡视四周,一条巷子一条巷子地找。
苏万正玩的得趣,也不知道哪上来的人,莫名其妙地问他在干什么。
苏万没有答应,余光瞧见家附近的街道上出现了黎簇的身影,他欣喜若狂,想着下楼去接他。
那人却拦住了他,还问他要去接谁。
苏万说,他要去接黎簇,接一个他喜欢了很久的人。
那人表情凝固,痴痴呆呆的,竟然说他才是黎簇。
苏万上下打量着,那人黑衣黑裤,围脖遮面,浑身脏兮兮的,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睛是很令人熟悉,但苏万摇头,坚决地摇头。
那人却不依不饶的,追着他问,苏万退无可退,竟然身子一悬空,掉了下去。
天台的风呼啸地落在耳边,苏万的态度更坚决了,他肯定不是黎簇,不是就是不是。
画面又一转,苏万看见黎簇在念书,年纪很小的样子,奶呼呼的一团,口齿不清地在念书。
苏万走过去看,才发现他在念睡前故事读物。
“小鸭梨,你怎么自己念故事书啊?爸爸妈妈呢?”
“爸爸妈妈不给我念,我就自己念,其他小朋友有的,我也得要。”
黎簇稚嫩的小脸上满是倔强,他念得很认真,但总会碰到不认识的字,他左看右看都看不太懂,这时,苏万拿了过去,笑眯眯地问他,“那哥哥我给你念好不?”
黎簇呆愣地看着这个奇怪的大哥哥,没点头也没摇头。
苏万得了趣,拿过故事书,顺道把黎簇抱了起来,让他稳坐在自己大腿上,软香入怀,他这才起了势,看着故事书念道:“《最后一头战象》西双版纳的召片领……”
“召片领是什么啊?”
“召片领就是很久之前云南西双版纳那边的统治者。”
“统治者?”
“也就是头儿,就跟以前皇城的皇帝一样。”
“哦哦,皇帝啊,那肯定很厉害。”
“对对对,很厉害的。”
苏万捏了捏黎簇的小手继续念下去,虽然他不太理解像黎簇这么小的孩子,他的儿童读物为啥是沈石溪的动物。
“西双版纳的召片领曾经拥有一队威风凛凛的象兵。所谓象兵,就是骑着大象作战的军队。象兵比起骑兵来,不仅同样可以起到机动快速的作用,战象还可以用长鼻劈敌,用象蹄踩敌,直接参与战斗;一大群象排山倒海地冲向敌人,战尘滚滚,吼声震天,势不可挡。”
“1943年,日寇侵占缅甸,铁蹄跨进了和缅甸一江之隔的西双版纳边陲重镇打洛。象兵在打洛江畔和日寇打了一仗……”
“战争结束后,召片领在打洛江边挖了一个长宽各二十多米的大坑,把阵亡的战象隆重埋葬了,还在坑上立了一块碑:百象冢。曼广弄寨的民工在搬运战象的尸体时,意外地发现有一头公象还在喘息……它还活着。他们用八匹马拉的大车,把它运回寨子。这是唯一幸存的战象,名叫嘎羧。”
苏万正看得起劲,黎簇虽然听不太懂,但也很好奇这头战象最后的结局,可苏万停了下来。
“大哥哥,你怎么不念下去了?”
苏万低下头拍了拍黎簇的小脑袋,预备继续念下去,忽视掉自己耳朵里莫名其妙出现的叫喊声。
“……它已经50多岁了……它是战象,它是功臣,村民们对它十分尊敬和照顾,从不叫它搬运东西。它整日在寨子里悠哉悠哉地在寨子里闲逛,到东家要串香蕉,到西家喝筒泉水。”
“……第3年,嘎羧愈发衰老了,食量越来越小……几天后,嘎羧拒绝进食,躺在地上……”
“……嘎羧的神智突然间清醒过来……鼻尖指向象房堆砌杂物的小阁楼,象蹄急促地踢踏着地面,好像是迫不及待想得到小阁楼上的什么东西。”
“‘它现在要披挂象鞍干什么?’‘恐怕不是什么好兆头。’……‘……它也许要离开我们去象冢了。’”
“我听说过关于象冢的传说。大象是一种很有灵性的动物,除了横遭不幸暴毙荒野的,都能准确预感到自己的死期。在死神降临前的半个月左右,大象便会离开象群……”
苏万念着念着,再次停了下来,他感觉自己的视线开始模糊,他开始看不清字迹,他甚至来不及跟黎簇挥手告别,他便来去匆匆。
但他还能听见黎簇的声音,小黎簇稚嫩的声音,“大哥哥,你也不要给小鸭梨念故事了吗?难道大哥哥也能预测什么死期吗?那小鸭梨也会死吗?”
苏万无法回应,但苏万心里疼得厉害。
苏万想跟他说,苏万愿意一直一直给小鸭梨念故事书,苏万也会一直一直陪着小鸭梨。
“苏万,苏万,醒醒,醒醒,吃饭了。”
杨好一个劲儿地晃悠苏万,“黎簇,你看他这是咋回事,睡得跟猪似的。”
“行了,杨子,你就让他再睡会儿,我们先吃,一会儿再给他买不就成了。”
黎簇拉开帘子,看着杨好这粗鲁的行为,生怕他下手不知轻重。
“成成成,你就宠他吧。”
杨好住了手,苏万这时,不耐烦地睁开眼埋怨道,“好哥,你干嘛,我正睡得香呢。”
杨好摆摆手,瘪嘴无奈,“喊你吃饭,还能干嘛,没想到你这起床气还挺大。”
苏万揉着眼睛坐起来,看见自己的窗帘已经拉开,黎簇的桌子上摆了三四样小菜,三份白米饭。
他迷糊地站起来,点了点头,挨着黎簇的床边坐下,突然又记起梦里的一些小场景,眼睛亮了起来,蹭到黎簇眼跟前,笑嘻嘻地莫名其妙地问道,“鸭梨,你喜欢听睡前故事不?沈石溪的《最后一头战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