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话 光芒万丈（1/1）
黎簇不知道苏万为什么会带着左右脸两个十分均匀的巴掌印回来。
他只知道苏万的情绪很低落，即使他面上装的很像那么一回事。
“呐，杨好那家伙带的水果糖，还是夹心的。”
黎簇傻笑地从病号服里掏出一把糖果递给苏万。
苏万抬眼看他，黎簇额头贴着创口贴，嘴角红肿发紫，颧骨也是乌青乌青的。但他笑得很好看，就像只傻乎乎的小狼狗，在外面打架受伤回来之后，见到主人不高兴，还摇着尾巴努力安慰。
“嗯。好哥去哪了，没看见人？”
苏万接过糖果，眼神下意识地落到他扎着针的手背，上面有破皮，有针孔，乱七八糟的令人惨不忍睹。
“杨子说是给我们买饭去了，大概半个小时就回来。”
苏万点头，但他的情绪不高，眼神不自觉地往他的手背上瞅，心情不觉间再次一落千丈。
应该很疼吧。苏万这么想着。
“其实，也没多疼，就是老是躺在这，感觉自己都快发霉了。”
黎簇就像苏万肚子里的蛔虫一样，准确无误地答出苏万当下心中所想。
“那也是没办法的，等哪天护士姐姐说你能下床走动的时候，咱再活动活动。”
黎簇噘嘴摇头，似乎很不想听到这个噩耗。
苏万看着他这一副皱巴巴小狗的德行就想笑，嘴刚咧开个笑，就因为动作太大，不仅扯到嘴角的伤口，还扯到被扇肿的脸颊。
疼得他控制不好表情管理，呲牙咧嘴起来。
“不是我说，老爸下手可真重。鸭梨，你看着点输液瓶哈，我下去找医生开点消肿的药膏。”
黎簇点头，眼睛眨都不带眨一下的目送苏万落寞的背影远去。
他的脑海中此刻闪过一幕又一幕触目惊心的画面。
烧烤店外，满是玻璃碴子桌椅板凳乱飞的水泥石板地上，有那么一个瘦弱的少年抱头蜷缩一团，认命地遭受着来自三四位壮汉的拳打脚踢，更有甚者，举着啤酒瓶子往人身上毫不留情的砸。
烧烤店内，横七竖八地倒着两面容稚嫩的小女孩，保持着互相搀扶的姿势生死不明。
四下全是人，全是冷眼旁观的人。
黎簇恨透了这些人，他们冷漠的嘴脸就像灰暗的水泥天色，透不出一丝的光，漫出来的全是冷漠，无差别地浇淋到每一个受害人的每一寸细胞深处，灌溉出扎根心灵深处的恐惧之花，裹上一层浓浓的灰暗。
他的恨意过于浓厚，深恶痛绝到他感受不到他的伤口，他眼里漆黑一片，他的脑中唯有叫嚣的狂风，为抵御狂风，他唯有挥舞手臂。
叫狂风无处怒号，叫鲜血肆意抛洒淋漓。
“鸭梨，鸭梨，清醒，清醒……”
苏万的声音破开一道光，借着苏万的掌风，眼前的黑暗退散，那水泥一般的天色就此裂开了一道裂痕。
花开了，花不再漆黑。
花坐着五彩斑斓的纸飞机，直飞上天际，光芒万丈的方向。
黎簇感受到了痛，他的伤口让他痛，苏万的倒下让他痛。
黎簇没有办法，黎簇只能靠自己，他背着苏万往前走，一步一步跟灌了铅似的，漫无目的。
直到杨好拉着他往车上走，他才好似找到了方向。
他不记得自己怎么下得车，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进的医院，他只知道他脑海眩晕一阵一阵，他倒在白瓷的地板上，身下血迹斑斑，他双眼迷糊看见有白大褂走来，他无意识地喉头滚动。
“医生，医生，救他，救他。”
黎簇只想苏万活着，活着就够了，再不敢奢求。
到后来，他被推进手术室，他的双眼偶尔漆黑一片，偶尔一片红黑，偶尔一片大白，比任何时候瞧见的灯光都还要白。
那时候，他会觉得自己是不是要去见阎王爷了，他是不是会下地狱，他绞尽脑汁地想，自己也没做什么坏事，大概还不至于下地狱吧。
那苏万呢，苏万那样的人，大概会上天堂吧。
黎簇晕晕乎乎，迷迷糊糊的。
他又做了一个梦，梦到他还是一个小婴儿的时候，他还有妈妈，他的妈妈会温柔地抱着他，哄他睡觉。他还有爸爸，他的爸爸会搞怪一样地逗他笑。
但他是以第三人的视角看见这一切的，他觉得这实在太美好，美好到令他不安。
他的眼珠就此下意识地滚动着，他的梦又变了。
梦里全是飞舞的纸飞机，串成一串挂在天花板上的千纸鹤，一张靠窗的大床，床头柜上还有一只八音盒，八音盒的玻璃球里住着一个圆滚滚的小雪人，叮叮咚咚地音乐响起，玻璃球里飘洒起满天雪花，小雪人木马一样地旋转着。
有人在喊着什么，黎簇也就在那叮叮咚咚的音乐声中上了顶楼。
他能看见穿着蓝白色校服的少年手里拿着遥控器，好像是在遥控什么玩具，他的目光随即转向天际，那是一架无人机。黎簇沉默地看着，随后他发现少年似乎有些分身乏术，面前的折叠桌上还有一个立着的平板电脑，似乎是连接着无人机的监控画面，黎簇有些好奇，想去看那平板电脑，却怎么也看不清。
黎簇下意识地问道，“你在拍什么？”
少年忙忙地看了一眼平板电脑，没有回答他，好像很着急地收回了无人机，匆匆地要下楼。
下楼之前，黎簇听少年说，“我要去接他，他回来了。”
“他是谁？”
“他是……他是鸭梨啊。”
少年愣了一下，又补充道，“我喜欢了好久的人。”
黎簇着急起来，“我就是鸭梨，鸭梨就是我。”
少年听见了，严肃地上下打量着，随即郑重地摇了摇头说，“不，你不是，你不是。”
黎簇原本看不清的那张脸，瞬间清晰起来，那确实是苏万的模样，清秀，轮廓柔和，人畜无害。
但那双眼却跟兔子一样红，蓄在眼眶里的眼泪好似不值钱地直往下掉。
“我是，苏万，你好好看看我，我是。”
黎簇咬牙坚持，每往前走一步，就能瞧见那双眼里的眼泪多一分，恐惧随之爬满，到最后，退无可退。
苏万掉了下去。掉进了无尽深渊。
但黎簇却还能听见他带着哭腔的声音，“不，你不是鸭梨。”
黎簇心口随即一阵绞痛，他睁开了眼，迅速地转了一圈四围的环境，最后定格在穿着病号服的短发少年身上。
那肯定是苏万，苏万在给他理输液管。
“苏万。”
“嗯……鸭梨……鸭梨，你醒了？太好了，我去喊人来。”
苏万按了护士铃，好像不是特放心，又跑到走廊里喊，“护士，护士，医生，医生，九号床的病人醒了，醒了。”
苏万的雀跃是治愈黎簇一切阴霾的良药，什么梦不梦的，大概都算不得什么了。
“黎簇，黎簇。你看看谁来看你了？”
杨好咋咋呼呼地提着三份饭走进病房。
“肃静，肃静，杨子，这是在医院。”
“这不是高兴嘛，当当当，这是你们的班的，嗯……叫什么来着。”
“沈琼。”
“张薇薇。”
“对对对，你们先聊哈。”
杨好说着，端走一份放下打包好的饭，还在黎簇耳边调侃了一句，“艳福不浅啊。”随之，风一般地出了病房门。
苏万拿着消肿的药膏，刚准备进门，余光看见杨好正站在走廊吃饭，苏万走过去打招呼，“好哥，你咋站在这吃，咋不进去？”
“啊，你们班两个女生来看黎簇，我不好在里面扫兴。”
“女生？谁啊。”
“好像是叫沈……”
“沈琼。”
“对对对，另一个叫张薇薇。”
苏万心下了然，故意提高音量问杨好，“你咋不把我那份也拿出来啊。”
“我干嘛拿你的？你们不一个班的吗？诶，你这是拿的啥药，还有你这脸咋了。”
杨好不太明白苏万的意思，正预备问清楚些，就看见苏万左右脸肿得老高，隐隐去看还有五个巴掌印，手里还提着一塑料袋，不知道是啥药。
“你还问，你不知道啊。”
“你爸打的？嘿，你爸下手可真黑。”
杨好说着，正吃饭的筷子放了下来，，把手往衣服上擦了擦，又说，“这样，你把药给我，好哥帮你上，这也没个镜子，你自己不好涂。”
苏万点头，把塑料袋交给杨好，“这个是药膏，可以拿这个棉签沾着涂。”
“我知道我知道，这个我还能不知道啊。”
杨好毛手毛脚地准备上手，这时，张薇薇挽着沈琼走了出来，看见苏万这样子就笑，“哟，咋弄成这样了？”
沈琼拦住张薇薇接下来要说的话，“薇薇，行了。”
张薇薇还真听沈琼的话，娇嗔地做了个怪表情，不再说话。
这时，沈琼又说，“苏万，你就别在这演戏了，黎簇在里面咬牙切齿呢，等着你呢。”
说完还偷笑。
“那可不，我们只是老师指派来给你们俩送作业的，请了这么多天假，功课可不能落。”
张薇薇说完，沈琼拉着就往楼下走，苏万被她俩的话囧到了，脸都烧了起来。
“那，这……还上不上药啊。”
杨好却还跟愣头青一样地傻不拉几的，苏万被他蠢到了，拉着就往病房里走，“吃完再说，咱先到里面去吃饭。”
苏万一个劲儿地往里走，杨好在后面一会儿忘了端饭，一会儿忘了拿筷子的来回折腾，苏万也没顾上，直走到黎簇面前，强装镇定地去拿小桌，放在床上，又把打包的饭菜摆在桌子上，面上波澜不惊地说，“呐，吃饭吧。”
“嗯，吃饭。”
黎簇埋头扒拉饭，还不时地偷看苏万的小表情，被苏万抓个正着。
“吃你的饭，你看我干嘛。”
杨好一听这阵仗，深感自己失策，就不该站在这讨人嫌，好在他已经风卷残云地快到尾声了，狼狈地扒拉几口之后，把饭盒扔进原先地塑料袋里说，“我吃完了，要去干活了，晚上再来看你们哈。”
说完，立刻溜之大吉，临走，还不忘把门带上。
看着杨好走远了，黎簇才开始稳定发挥，“你好看。”
“你脑袋被门夹了啊，我还好看，顶着俩巴掌印还好看？”
苏万一个白眼都快顶上天了，斜眼看向黎簇的时候，却发现他低下的脑袋，天可怜见的。
“行了，鸭梨好好吃饭，我呢，也没怪鸭梨的意思。”
苏万于心不忍，赏给黎簇一个轻轻的脸颊吻。
小狼狗肉眼可见地高兴了起来，就感觉那尾巴都得上天了。
一顿风卷残云下来，苏万把吃剩的饭菜收拾了收拾，那餐巾纸把桌子擦了个干干净净。
然后当着黎簇的面，把他那本几乎空白的练习册摆了上去，笑盈盈地嘱咐道，“鸭梨，你先写，我去丢个垃圾，回来咱再对对答案哈。”
说着，又当着他的面，把后面几页的答案撕了下来，揣进自己裤包里。
黎簇看着在苏万裤兜里的答案，黎簇心里苦，黎簇不说。
黎簇只好去看习题册，26个英文字母他都是认得的，但这些字母组合起来，他就彻底懵了。
他开始抓耳挠腮，咬着笔盖，愣是看不懂一点。
他只好开始胡乱选择，ABCDE一通乱选。
不到五分钟，苏万回来了，心情颇好地哼着小曲去看黎簇填写的答案。
粗略地过了一边题目后，苏万的表情开始有些崩裂，他又去掏答案，认真地对了一边，表情彻底开始崩坏，“好家伙，五道选择题，你一道都没选对？”
“也不是，原本应该有一个是对的，但我临时改了。”
黎簇指着那个他拿黑笔修改过的答案，确实跟苏万拿红笔填上去的正确答案一模一样。
但苏万丝毫没有感到有丝毫的安慰，他只觉得自己头皮突突地跳，抓着床单的手紧了又紧。
但他还是平复了心情。
开始同黎簇一句一句地读这篇英文，一句一句地解析这篇英文。
随后，还一道一道地解析英文题目以及每一个英文选项。
“所以，这道题该选什么？”
苏万友好地看向黎簇，黎簇好似有些战战兢兢，带着不确定的语气指向正确答案。
“bigo，答对了。”
苏万激动地抱着人大亲特亲。
黎簇好似受了鼓舞，主动开始cue下一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