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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话 来自异国的明信片(1/1)

你认识过佛罗伦萨吗?

这里实在是一个美丽的地方,但丁的诗魂、达.芬奇的画魂,仍在佛罗伦萨上空飘荡,仍继续追寻欧洲文艺复兴时期那些人与事,浓郁的文化氛围让佛罗伦萨的大街小巷、广场教堂,或者博物馆、美术馆,显得如此年轻而朝气蓬勃。

我可以在清晨爬上皇帝山,看看日落西山的美景,我可以在午后漫步在米开朗基罗的广场上,眺望整座佛罗伦萨。

我可以游荡在乌菲兹美术馆,也可以虔诚于百花大教堂。

翡冷翠,这座鲜花之城,蓝天白云是它的基调,红屋绿窗是它的标志。

“在这里,我是自由的,我是自由的。”

苏万一时兴起非要拉着黎七爷去看皇帝山的落日,去眺望整个佛罗伦萨,这座城市在如黄金般耀眼的落日余晖之下,一点一点地坠入了暗黑的外壳。

那些阴暗的角落里,藏着一切不为人知的所有。

但苏万站在高处,一览众山小,苏万什么也看不见,苏万什么也不想看见。

他享受着落日带给他的自由,享受着黑夜带给他的刺激。

或许在苏万看来,他是自由至上的,但在黎七爷的眼里,却总有种莫名的违和感。

最后一丝光线彻底落下的时候,苏万放声欢呼,美丽的夜景等待着他的到来。

他带着黎七爷来到了Loggia 屋顶酒吧。

这里是16世纪的老建筑,可以坐在红色屋顶上俯瞰Santo Spirito 广场,酒吧的金色凉廊是佛罗伦萨历史最悠久的凉廊,时至今日仍是佛罗伦萨奥尔特拉诺的地标之一,四周排布着精致高挑的罗马柱,闭上眼隐隐还能听到附近教堂的钟声,顺着露台向下看,映入眼帘的是成片的红色屋顶,掩盖了现代建筑和街道,让人瞬间有了穿越千百年前的错觉。

“你要喝吗?”

苏万拉着人就坐下,一双无神的眼里装着天际乌黑模糊的天际线。

“我……我就一杯咖啡吧。”

黎七爷看了看桌上的那张酒单,又看了看苏万那不太对劲的神色,饶是很有兴趣尝尝这异国他乡的酒的味道,他也艰难地忍了下来。

再说,他一看不懂意大利语,二看不懂英语,只好看图点单。

服务员这时走了过来,苏万眼珠子都不带转地说道,“一杯White Lady。”

黎七爷听不懂,但大受震撼,他觉得苏万好像又变了,从刚见面的那个小白兔少年郎,变成了浑身镶满金丝银线的金丝雀。

美丽,魅惑,诱人,但它自己把自己关在笼子里,强迫自己变成笼中鸟。

最后,湮灭,萧条,枯萎。

连小白兔的毛都得枯黄枯黄,不再见光泽。

“你现在的样子,让我这个身经百战的人有点怕了。”

“噢?我是哪里不够好吗?”

教堂的钟声幽幽地响起,苏万收回了忧郁的神色,把眼光定在黎七爷的身上。

“不,我觉得你哪里都好,但好像没有你说的那样自由。”

服务员端来了苏万的那杯鸡尾酒,白儿浑浊的液体在灯光下透出白光,模糊地映照出了苏万那张清秀精致的小脸。

苏万生得精致,是那种好比瓷娃娃一般的精致,精雕玉琢一般的玲珑玩意,雕刻的时候刻意弱化了轮廓的锋利,看上去珠圆玉润,白白净净的。看上去特好欺负的样儿,实际上他大多时候也是这么表现出来的。

但偏偏少有人会选择欺负他,正儿八经地那种霸凌的欺负。

你说是因为这张好看的脸吗?也不尽然,更多还是有他的性格加持,不是那种巧舌如簧能言善辩的性格,也不是那种左右逢源面面俱到的性格,更多的时候,他表现出来的一种可喜的愚笨,只有认真了解过他的人,才能品出他这人别具一格的聪明劲儿。

是一种钝感的聪明劲儿。

若不去仔仔细细地反复揣摩,或许你只能看到他想给你看到的那一面,无声无息地就给骗过去哄过去了。

更有些时候,他连自己都能把自己给哄过去。

“White Lady,你知道它是什么意思吗?”

“以我浅薄的英文水平,大概能猜出这两个单词的意思是白色和女士。”

“对。你没有说错。这杯酒叫白色佳人。酒体雪白的颜色,让人在迷离中保持平静,在平静中持续等待。”

苏万说着说着,拿起了那杯白色佳人,食指捻动着,轻轻摇晃了起来,最后一饮而尽。

黎七爷甚至还没来得及阻止,他就已经放了一盏空杯子在桌面上。

随即,他又招手,示意服务员再来一杯,没多久,同样的一杯酒端了上来,他才又开口说,“这种酒的口感微微酸甜,那种酸甜是极平衡的,君度里的柑橘与金酒的清香融合地恰到好处。”

“给人一种……一种淡然。”

“淡然令我甘于沉默,淡然令我甘心等待,淡然令我倾注希望。”

苏万的话静悄悄的,软绵绵的,落在黎七爷的耳中好似猫爪子轻轻挠抓脚底心一样,不疼,但就是磨人难受。

黎七爷难受得抓耳挠腮,苏万一杯再次见了底,他预备再次招手,但黎七爷拦住了他,暴力地去拉拽他的手,几乎是呵斥道,“你不能再喝了。”

“为什么我不能再喝了?”

苏万笑意盈盈地抬起头,脸颊醉得通红,一双眼睛倒是亮晶晶了起来。

“喝得人难受。”

“好笑,你又没喝酒,你怎么会难受呢?”

苏万说着又笑。

黎七爷觉得他肯定是喝醉了,才会对自己露出那样失礼的笑。

“你看清楚,我到底是谁。”

黎七爷气势汹汹地贴到人耳廓威胁道。苏万顿时浑身一软,那股子妖精的劲儿全卸了。

黎七爷又去掏人的裤包,掏出些零钱拍在桌子上,大喊一声,“Settle Ats.”

服务员噔噔噔地跑了过来,点了点纸币,大概是多了,在自己裤包里掏半天,预备找零。

黎七爷摇了摇头,把醉得就差说胡话的人捞在背上,一颠一颠地下了楼。

这个红屋绿窗的城市,在夜里实在是渗人,黎七爷捞着人大腿,绞尽脑汁地想如何避嫌,走两步,把人往上颠一下,免得人掉了下来。

“鸭梨……鸭梨……你他娘个大骗子,骗钱不说还他娘的骗感情,骗感情不说还他娘的骗肉体,我踏马就差这条命没被骗走了。”

“你是不是嫌弃我了,嫌我没得骗了?骗了命要偿命啊。”

苏万乱七八糟地一通胡言乱语,黎七爷听着都直摇头。

“他怎么敢啊,他要是真敢,我帮你揍他。”

但黎七爷惹不起醉鬼,他只好顺着人说。

“那可不行,鸭梨可挨不了几拳,把人打死了,我到哪去找人啊。到黄泉地府找人啊。”

黎七爷听着就笑,忍不住调侃他,“那你怎么不去见他?难不成你们有心电感应不成?”

“我……我想去,我真的有准备去过,机票都买好了,但……但是……我收到了他寄给我的明信片。”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

苏万喜滋滋地看着自己手机上的航班信息,他正期待着给黎簇一个大大的惊喜。

“不知道黎簇看到我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

苏万兴奋到自言自语。

这时,有人敲门。

苏万放下手机就去开门,门外是一信件邮递员,他说有一份来自中国的信件需要苏万签收。

苏万还疑惑会是谁寄给他的,他低头一眼就看见了黎簇的大名。

他还没来得及思考黎簇是怎么知道他在这么的住址时,他的手已经完成了签收的大动作。

邮递员离开了之后,苏万关上了房门,他回到了卧室,途径餐桌的时候,拿走了自己的手机,以及一把餐刀。

他拿餐刀小心翼翼地拆开邮件,里面是一张漂亮的明信片,一张印着杭州西湖风景图的明信片。

苏万欣赏了一会儿之后,把明信片翻了过来,上面是黎簇的字迹,写着一些他的一些日常琐碎。

譬如,他在妈妈家住了三个月,妈妈对他很好,叔叔对他也很好。

他还有一个可爱的妹妹,那个妹妹小名叫呼噜,他称呼她小呼噜,并且允许她称呼自己为鸭梨哥哥。

但妹妹不喜欢鸭梨哥哥这个称呼,也不知道从哪知道簇是一种乐器,别名叫低音咕噜的,非要叫他咕噜哥哥。

……

我问妹妹:为什么非要叫我咕噜哥哥。

妹妹告诉我说:因为这样我们的名字听起来就很像一家人啦,我是小呼噜,哥哥就得是大咕噜啦,呼噜喜欢咕噜哥哥。

我很喜欢这个妹妹,这个妹妹大概是我生命中唯二的光了。

但我在三个月高考之后险上浙江大学,妈妈家离大学城来回要半天的路程,所以,我入学半年间一直住校。

半年之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这份工作不会影响我的课程,但很容易错过宿舍的门禁时间,因此,我在校外租了一单间。

上个月的周末,我有了两天久违的假期时间,妈妈带着妹妹来我这看望我,午饭过后,我们一起去了杭州西湖,见到了久负盛名的断桥以及传说中白素贞被法海关押的雷峰塔等等。

潦草的字迹到这里就全部结束,很明显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但明信片的容量已经压缩再压缩了,实在是容纳不了那么多。

苏万从这颇长的闲言碎语之间能看到黎簇忙里偷闲的生活,紧紧凑凑的不算好过,大概也不难过。

“他不需要我了。”

苏万崩溃地大哭,边哭边哽咽地说。

“我以为他是需要我的,实际上,是我需要他。”

苏万哭得更大声了。

按理说他看见黎簇这样井然有序的生活,他应该高兴,他应该欣慰,他应该欣喜若狂。

他也确实有过这么一段的情绪变化,但最后落在自己脆弱的心上的是不被需要的痛苦。

黎七爷只是听,张了张口半天,也没想出该如何安慰他。

这时,苏万停止了抽噎,他又背起诗来了。

“你真的走了,明天?那我,那我,……

你也不用管,迟早有那一天;

你愿意记着我,就记着我,

要不然趁早忘了这世界上有我,

省得想起时空着恼,

只当是一个梦,一个幻想;

只当是前天我们见的残红,

怯怜怜的在风前抖擞,一瓣,

两瓣,落地,叫人踩,变泥……

唉,叫人踩,变泥——变了泥倒干净,

这半死不活的才叫是受罪,

看着寒伧,累赘,叫人白眼——

天呀!你何苦来,你何苦来……

我可忘不了你,那一天你来,

就比如黑暗的前途见了光彩,

你是我的先生,我爱,我的恩人,

你教给我什么是生命,什么是爱,

你惊醒我的昏迷,偿还我的天真。

没有你我哪知道天是高,草是青?

你摸摸我的心,它这下跳得多快;

再摸我的脸,烧得多焦,亏这夜黑

看不见;爱,我气都喘不过来了,

别亲我了;我受不住这烈火似的活,

这阵子我的灵魂就象是火砖上的

熟铁,在爱的槌子下,砸,砸,火花

四散的飞洒……我晕了,抱着我,

爱,就让我在这儿清静的园内,

闭着眼,死在你的胸前,多美!

头顶白杨树上的风声,沙沙的,

算是我的丧歌,这一阵清风,

橄榄林里吹来的,带着石榴花香,

就带了我的灵魂走,还有那萤火,

多情的殷勤的萤火,有他们照路,

我到了那三环洞的桥上再停步,

听你在这儿抱着我半暖的身体,

悲声的叫我,亲我,摇我,咂我,……

我就微笑的再跟着清风走,

随他领着我,天堂,地狱,哪儿都成,

反正丢了这可厌的人生,实现这死

在爱里,这爱中心的死,不强如

五百次的投生?……自私,我知道,

可我也管不着……你伴着我死?

什么,不成双就不是完全的“爱死”,

要飞升也得两对翅膀儿打伙,

进了天堂还不一样的要照顾,

我少不了你,你也不能没有我;

要是地狱,我单身去你更不放心,

你说地狱不定比这世界文明

(虽则我不信,)象我这娇嫩的花朵,

难保不再遭风暴,不叫雨打,

那时候我喊你,你也听不分明,——

那不是求解脱反投进了泥坑,

倒叫冷眼的鬼串通了冷心的人,

笑我的命运,笑你懦怯的粗心?

这话也有理,那叫我怎么办呢?

活着难,太难就死也不得自由,

我又不愿你为我牺牲你的前程……

唉!你说还是活着等,等那一天!

有那一天吗?——你在,就是我的信心;

可是天亮你就得走,你真的忍心

丢了我走?我又不能留你,这是命;

但这花,没阳光晒,没甘露浸,

不死也不免瓣尖儿焦萎,多可怜!

你不能忘我,爱,除了在你的心里,

我再没有命;是,我听你的话,我等,

等铁树儿开花我也得耐心等;

爱,你永远是我头顶的一颗明星:

要是不幸死了,我就变一个萤火,

在这园里,挨着草根,暗沉沉的飞,

黄昏飞到半夜,半夜飞到天明,

只愿天空不生云,我望得见天

天上那颗不变的大星,那是你,

但愿你为我多放光明,隔着夜,

隔着天,通着恋爱的灵犀一点……”

黎七爷可没有文学常识,他不知道这是首什么诗,但他能听出这首诗大概是有些痛苦掺在里面。

他问,“这是首什么诗?”

“徐志摩的《翡冷翠的一夜》。一首身处异乡时,对远方恋人思念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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