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醉生梦死（1/1）

已是丑时，夜色沉寂，皓月随云流动，忽明忽暗。

看着窗台上早已悄悄绽放的夕颜花，舒宁回手抓住倚在栏杆上的雪逸丢过来的小沙漏，轻笑一声，将它倒立在石柱上。

雪逸：“师妹，你怎么不带着？”

雪林：“你是不是傻，这醉生梦死就是师妹研究的，比掌门做的还有效，她能不知道时效？”

舒宁点头：“这一个沙漏是两个时辰，一旦超过两个时辰，不仅意味着被淘汰，也代表永远也回不到现实世界了，不过嘛，为了彰显咱们白云山的人道主义，我备了解药。”

雪泽：“还得是师妹啊，棋高一招，没有先告诉他们第二关的时间，暗戳戳来了个出其不意，真是阴险狡诈，高！”

雪乐：“你懂什么，这样才能更好呈现出弟子的水平！”

“好啦，时间到了，走吧，先看看有没有漏网之鱼。”

沙漏里的细沙缓缓流动，五人对视，都看出彼此眼中的不怀好意。

几人分开行动，舒宁独自走向最右边的房间，抬脚，踹。很好，这屋里的两个弟子睡得非常安稳。

捏了个探梦诀，舒宁很轻易就能看见这些人内心深处最渴望的东西。

既然如此，那就一直活在梦里吧。

寂静的夜里，一响一动都十分明显，听着外面的动静，宇文洛生悄悄在门口竖着耳朵听了许久。直到脚步声近了，他才飞快爬上床装睡。

同房间的弟子早已睡得鼾声如雷，像是梦到了什么十分美妙的事，翻了个身，脸上还带着笑。

他早就闻出来了，今晚的饭菜里放了不一样的东西，起初只以为是什么人想暗杀他们，但见无人伤亡，没成想竟是选拔第二关。

舒宁推门，站在门口看了看，本来没有进去的打算。

谁知她突然眸光一闪，意识到哪里有些不对，随即轻轻的关上了门。

宇文洛生闭着双眼，听着门关上的声音默默松了一口气，黑暗中，他缓缓睁开眼，赫然与蹲在他面前的舒宁对视。借着月光，他看见眼前女子笑意盈盈，声音魅惑的问他：“醒啦？”

宇文洛生讪讪一笑，拿被子盖住头：“那我再睡会儿。”

舒宁一把掀开他的被子，手指挑起他的下巴，又轻拍他的脸，带有威胁意味：“装睡哦，这可不是好孩子。”

“误会，误会，嘿嘿嘿。”宇文洛生笑得人畜无害，眼珠子转的比脑子还快。舒宁也笑，看起来很是纯良，宇文洛生一时间晃了神，她手起刀落，一个手刀干脆利落地劈晕了他。

她嘀咕了句：“还挺聪明，小样儿。”手里拿出一个瓶子，掰开宇文洛生的嘴，毫不留情地灌了进去。“好好......做个美梦吧。”

如果给你一个完美的梦境，梦里，你能得到所有在现实中可望而不可即的东西，你会选择永远留在梦境里吗？

舒宁闭了闭眼，运起灵力，嘴里默念着探梦诀，她入了宇文洛生的梦。

她很好奇，这位兔子杀手最想得到的是什么。

一片混沌中，到处都是雾蒙蒙的，短暂的黑暗后，舒宁看见了一座古色古香的院子，不，看陈设，这里更像是梁国皇宫。

一位妇人在宫女的搀扶下小心的坐在凉亭中，望着宫门发呆。

她轻抚着肚子，身怀六甲的她却始终等不到梁皇来看上一眼，就连如今服侍她的人，也只有身边的一个宫女和两个看门的小太监。

“丽安妃，这石凳凉，别不能久坐啊。”郑儿的手轻轻搭在丽安妃的肩上，将手中的披风披在她身上，看出了她的落寞，郑儿道，“圣上今日……宿在了皇后宫中，是不会过来的。”

丽安妃明白郑儿的意思，自从父亲被苛责降职后，圣上便逐渐厌弃了她，宫中谁不是察言观色地做事，昔日她盛宠宫门迎来送往，如今骤然家中出事，后妃们便捧高踩低，门庭冷落。

“若不是丽安妃您一味去求圣上开恩，圣上也不会如此……您又何苦呢。”

丽安妃叹了一口气：“那是我的母家，我的父亲母亲，我……”

皇家恩泽，不过是转瞬即逝，曾几何时，她与梁皇也是两情相悦过的。

就在这时，一小丫鬟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边跑边小声呼喊着：“丽安妃，丽安妃娘娘，快去看看吧，不好了……”

郑儿不悦地斥责，看着那跑到跟前的小丫鬟：“怎么了？何事如此慌张？冒冒失失的像什么样子，惊了丽安妃你担待的起吗？”

小丫鬟眼里闪过不屑，面上还是诚惶诚恐的样子：“郑姑姑，圣上……圣上说要将完颜将军处死，不止完颜将军，是五族之内……全部，还有府上下人，心腹全部处死，其余的尽数发卖……”

郑儿：“你胡说八道什么？信不信我给你一巴掌？”

小丫鬟登时就跪下了，挤出几滴眼泪：“郑姑姑，奴婢不敢胡说啊，是曲婉妃娘娘悄悄派我来告知你们的，完颜将军已经被打入天牢了，听说是皇后母族找到的证据，说是完颜将军伙同八王通敌卖国，意图谋反……”

丽安妃的手抓的紧紧的，郑儿回握住她的手：“丽安妃，别急。”

丽安站起身来就要往外面去：“我怎能不急，本以为父亲只是被降职罢了，竟是通敌卖国！怎么可能呢，父亲虽脾气暴躁了些，怎至于通敌卖国……”

郑儿扶着丽安妃，路过小丫鬟时她狠狠瞪了一眼：“我怎么没见过你……你最好是曲婉妃派来的。”

小丫鬟瑟缩了一下，低下头：“娘娘还是快些去看看吧，曲婉妃说了，娘娘如今怀着身孕，去好生求求说不定还能保住完颜将军夫妇的性命……八王可是昨日便被处以绞刑……死无全尸呢。”

看着丽安妃与郑儿急急地出了宫门，小丫鬟擦干脸上的泪水，回去复命了。

然而等待她的不是放她出宫的消息。一声闷棍，小丫鬟倒在了血泊中，尸首被小太监投入荒废的井底，又被加了几块大石头封住，永远的消失在了这个世界。

此时已过午时，丽安妃被郑儿扶着走到梁皇的勤政殿，只听得皇后出声劝阻：“圣上，完颜将军及其妻儿一大家子，已在狱中畏罪自尽，不如就……”

梁皇威严的声音响起：“皇后妇人之仁，通敌卖国，孤本该诛九族的！看在丽安妃怀着身孕的面上，孤已经是网开一面了，只涉及五族……一切如旧，去办吧！”

丽安妃走到门口，骤然听到如此噩耗，整个人如遭雷劈，一下子就软倒了下去。

郑儿惊呼：“丽安妃！”

肚子里的胎儿不过六月，如此大惊之下，丽安妃肚子剧烈疼痛起来。

梁皇下意识便站起身来：“丽安妃？谁告诉她的？孤不是说过，任何人不许去打扰丽安妃养胎吗？！”

有些见红，宫人们不得不找了个就近的宫室方便医士为丽安妃保胎。

梁皇听着里面丽安妃痛苦的喊叫，接连砸了好些东西，最后坐在榻上一言不发，继后也不敢去触霉头，只好在一旁陪着不时问问产房进展。

“如何了？”继后在一旁，看向一个刚从里面出来的小医女，问道。

“回皇后，刚才情况太过危急，现下好转了些，只是丽安妃娘娘情绪太过激动，适宜静养……”

梁皇忍不住站起身，拨开围帐便进去看望丽安妃。

看着坐在床头的男人，丽安妃满眼都是泪水：“圣上……圣上，臣妾母家不可能通敌啊……我完颜家为大梁鞠躬尽瘁，多少男儿死在了战场之上……”

梁皇本是想丽安妃起码能服个软不再与他动气，没想到如此情景之下竟然是为了母家求情，他甩开丽安妃的手：“通敌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也有无数书信为证！孤已经是看在与你的情谊之上一再忍让！你还怀着孤的孩子，就这么急着为你犯错的母家求情吗？”

丽安妃也是个倔的，忍不住呛声：“圣上也知道臣妾怀了你的孩子，可还是瞒着臣妾处死了臣妾一家子！你只是为了你的孩子不受惊怕我知晓了罢了！圣上不分青红皂白……臣妾母家不可能通敌叛国！”

“啊！”一激动，肚子又疼起来。

“圣上……圣上真是好狠的心啊！”

梁皇甩了手站起来，盘着手中的珠子，一双阴郁的眼看向丽安妃：“将丽安妃打入冷宫，除了保住龙子不许给她任何优待，待她生下孩子，便是浣衣局的宫女了。”

他头也不回的走了，丽安妃被挪到了无人居住的冷宫，身旁只有郑儿照料。

丽安妃受了太大的打击，日复一日地消瘦下去，肚子里的孩子……她也曾试过自尽，可梁皇不让她死，让人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在一次她“不小心”摔下台阶后，她早产了。

疼了一天一夜，丽安妃不肯配合生下孩子，最后一个医士兵行险招，活生生剖开了丽安妃的肚子，将孩子取了出来，而丽安妃……大出血去世。

梁皇大怒，吩咐处死了私自剖腹取子的医士，又不许丽安妃葬入皇陵，只裹了草席送出了宫丢进乱葬岗，便是她这一生的归宿了。

郑儿本也想随着丽安妃去了，只是看着嗷嗷待哺的婴孩，终究是在上吊的那一刻没忍下心。

梁皇不管这个孩子，她若不照料，这个孩子便只有刚出生便又死去的命运。

“你是完颜家最后的希望了……”郑儿抱着孩子喃喃道，“我一定会将你养大，孩子，你要好好活着，好好活下去。”

尚在襁褓中的宇文洛生小小的手握住郑儿的手指，像是在回应她。

郑儿便笑了，喜极而泣。

在冷宫中存活太过艰难了，郑儿靠着做些手工，四处讨要些米糊，也将宇文洛生拉扯到了三四岁。

这宫中的孩子太多了，多到梁皇早已忘记他还有个在冷宫的皇子。

今日是宫中夜宴，丝竹之声隔着大半个皇宫也能听见，郑儿在一个小炉子前熬着粥，虽是粥，米却不多。

缺衣少食，还要照顾孩子，她早就骨瘦如柴，身上破布烂衫，再不复当年与丽安妃情同姐妹的光景。

继后慢慢的走在宫道上，不知不觉竟已到了冷宫。

梁皇不爱她，给她的尊重并不能支撑她活得肆意。

看着他身边依旧莺歌燕舞，继后没忍住找了个借口出来透气。

“夫人说了，情情爱爱都是小事，在这宫里，没有孩子才是大事，娘娘还是得早日生下一个皇子傍身，嫡子在手，日子也有了盼头……”

贴身的嬷嬷说什么她并没有仔细听，这么些年说的还不都是那几句。名医她看了无数，也努力了许久，可肚子就是不争气。

“若是八王还在就好了……若是父亲当初将我嫁与八王，我也不至于……”对八王痛下杀手。

如今她依旧尊贵，那个人却早已不在了。

她并未说完，只是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小男孩儿。一个破布做的蹴鞠滚到了她跟前，继后笑了笑，蹲下身，不顾嬷嬷的阻拦抱起了那颗脏脏的蹴鞠。

她蹲着与宇文洛生对视，笑意盈盈：“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啊？”

这时候的他还不叫宇文洛生。

小小的孩子怯生生地回答：“我叫志儿。”

“哦？志儿，你娘呢？你们为什么住在冷宫啊？”

“我娘在里面煮粥给我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这里，我一出生就在这儿。”

继后向志儿伸出手：“可以带我去看看你娘吗？说不定我和你娘还认识呢。”

志儿的小手搭进继后的手里：“好呀，漂亮姐姐，我娘就在里面，只是这里的门常年关着，我是从这个狗洞爬出来的，球被我踢出来了我出来捡……”

继后脸上笑意不减，对身后跟着的人使了个眼色，便有太监会意，将一旁小房子里打盹的太监叫醒。

那看守的太监抬头，见贵人来了，吓破了胆，忙不迭地开了门。

尘封了四年的宫门骤然打开，郑儿加柴的手一顿，等到宫门完全打开，她才看见站在门口的继后……还有被她牵着的志儿。

“志儿！”郑儿瞪大双眼，忙不迭地跑上前，登时就跪下了：“奴婢参加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开恩，志儿顽皮冲撞了皇后娘娘，娘娘恕罪，他不懂事……”

继后勾着红唇笑了笑，想了一会儿道：“你是郑儿。”

她与嬷嬷对视一眼，只一眼，嬷嬷便懂了。

“郑儿，这可是丽安妃留下的皇子？”

郑儿想说不是，但话到嘴边，她低下头道：“是……求皇后娘娘开恩，志儿不是有意冲撞娘娘，娘娘开恩……”

嬷嬷打断郑儿的话：“娘娘仁慈，可是接皇子去过好日子的。”

郑儿抬起头，眼中有震惊，不舍，但与志儿对视，看着他身上的脏衣破布，想着锅里只剩几粒米的粥，她低下头：“只求皇后娘娘善待志儿。”

“志儿是你给他取的名字？”继后轻抚志儿的小脸，“好名字。”

郑儿低着头不回话，只是一个劲儿求皇后善待他。

志儿似乎知道自己要被带走了，不舍地拉着郑儿哭喊。

“娘！娘亲！我不要离开娘亲！”志儿尚不懂得何为好日子，只是嘴里不断喊着娘亲不要走。

嬷嬷抱着志儿训斥道：“她是你哪门子的娘亲，不过是个奴婢！你娘亲早就死了，也是个没用的……”继后猛的瞪了她一眼，嬷嬷自知失言，抱着哭喊的志儿不语。

“放心，这孩子，我定然视若己出。只是，想要让这个孩子没有后顾之忧，你懂的。”

郑儿呆呆的跪坐在地上，她明白继后什么意思，只有她死了，日积月累，小皇子再也不会记起外祖家谋逆，他会有灿烂辉煌的人生，他会是中宫嫡子。

就这样，志儿被带走了。

郑儿望着熬好的米粥，喝完一碗就哭了。

舒宁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切，五味杂陈。

她自小失去母亲，也不得父亲宠爱，与这宇文洛生还真是相像。

郑儿还是走了，自缢在冷宫中，这消息放在宫中，连水花都没溅起一滴。

继后很满意她的识时务，梁皇见到志儿只是冷漠的看了一眼，同意了她将小皇子留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