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岁月掂掂已几钱（上）（1/1）

婚礼热热闹闹的在刘家村举办，那些陪着沉香闹过天庭的伙伴自然是拖家带口的来捧场。年月偷换，可刘家村依稀还是最初的山明水秀。

人群到了夜里才散，那些嚷着要闹洞房的一如柱子狗蛋一流也各自被自家婆姨拧着耳朵提了回去。珺落从众多贺礼中挑出王母送来的那份，单独交到小玉手里。继而笑着对小玉耳语几句，小玉低头看着那盒子，小脸儿红的像熟透的樱桃。“那是个傻小子，你可得上心。”“姑姑！”小玉回头正撞上沉香凑过来的目光，听着珺落语气里的调笑，羞的直跺脚。

杨戬目送着小两口回了房，瞧着刘彦昌和三圣母也忙活了一整天，便嘱咐二人早些歇息。

良宵苦短，小两口清早起来给爹娘奉了茶盏，一家人才聚在一起吃了团圆饭。杨戬被沉香和小玉缠的没法，只好依了他们在刘家村多住了几天。

秋日的月光格外柔和，却总是在圆缺交替之中引人伤怀。敖春带着赵瑾在沉香家里逗留了好几天，几日后的晌午方才辞别。看着杨戬而今与妹婿心结疏解，一家人其乐融融，珺落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总算放下了。

一世繁华若流水，不抵浊酒一杯。

眼看他们谈笑晏晏，珺落披衣信步，在刘彦昌从前的灯笼铺里寻了一盏孔明灯。借着夜色静谧，缓缓放飞。娲皇宫里那些陈旧的年岁，终究成了泛黄的戏文。一折一折吟唱的不过是浓墨重彩渲染过的往事。

珺落望着孔明灯缓缓升上天际，双手合十，轻轻闭上眼。

“天枢，你过得好吗？”

故人依旧是记忆里灵动潇洒的模样，冷傲的如同凡人眼里高不可攀的星辰日月。而她，也偏偏真的就活成了这个样子。

珺落睁开眼，远处碧落下一灯如豆。依着小村庄的温山软水，那人的笑语嫣然便又响在耳畔了。

“灼华，等我完成了这次的任务，就求娘娘赦免你。”

“灼华，我当上王后了，你也很开心对不对？”

“灼华，我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人”

“灼华，对不起…我不忍心伤害他……我也不能帮你了”

“我要走了……再见！”

星辰在泪眼里斑驳成一团柔软的光晕，染上弯弯的睫毛，凉意便清晰可感。

“你是在思念什么人吗？”耳边响起杨戬低沉温和的声音，珺落用手胡乱抹去脸上的泪水，略稳定了心神，抬头对上他的眼睛，浅浅一笑“你怎么出来了？”

“沉香他们都睡下了，我方才一直没见到你，便出来看看。”杨戬面色平静无波，眼神远远的瞧着那盏飞远的孔明灯。“我从不曾听你说过，你还有什么亲人吗？”

珺落垂下眼，望着星光下粼粼的沉水湖。上次与杨戬并肩立在这里，还是三妖作乱时。那个时候，他还不曾以真面目示人。而今那人却一身玄衣，站在星影流转的湖岸边，像极了一副画卷。不知怎的，竟惹了几分愁情。分明只是换回了一张脸，却让她觉得瞬间千里远。

珺落略跑了神，依稀中又想起杨戬方才的问题。一句话，便把昆仑山上的过往一一翻开了。

“昨日立秋？”似是疑问又似是自言自语，珺落话到嘴边，先化了一声叹息。“我来此祭奠一个故人。”杨戬凝视着她的侧脸，不曾接话。方又听她道“我曾对你说过，珺落这个名字，本是我被压入华山之心前，娘娘赐的。珺者，玉石也。这名字本来的寓意，便是七彩石落下的那一天，便是我刑满释放的那一天。而我本是一只青鸾，父母早逝。我还未曾化形时，便被娘娘带回了昆仑山，待在一个蛋壳儿里 ”珺落低下头，用手比着那个蛋壳儿，抿着嘴轻轻一笑。“那时，青丘有一小仙名唤天枢。时常跑到山上来，围着我转来转去。我化为青鸾的那一天，她也在我身边。”珺落手掌抚过水面，顷刻映出一片桃林。 “我就出生在这样一片桃花林里，天枢是我第一眼便见到的人。我与她成了好友，她时常游历人间，带一些好吃好玩儿的东西来昆仑山见我。有一次，我在她带来的竹简上瞧见一首词，‘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我极为喜欢，从那以后，我便给自己起了个名字，叫灼华。”

“灼华？”杨戬听见这两个字时，眼神忽变的细腻温软。

珺落掌心轻轻摩擦着，继而十指相扣。依旧抬头望着茫茫夜色“后来在娘娘座下修行时，那些泥捏的小人儿都叫我小青鸾，只有天枢一个人，唤我灼华。我们在一起相处了十二年，后来，我便因为偷吃混沌青莲而受了天罚。”珺落被打入华山之心受罚时，天枢为了救她险些打破囚室结界，毁了七彩神石。青丘女帝恐触怒神灵，在族谱中除了天枢名号，此生不得踏入青丘半步。

“后来，她便潇潇洒洒的活在人世间。两三知己，琴瑟为伴。每隔几个月，便来华山将她的见闻说于我听。就这样，她陪伴了我整整一千年。”珺落依旧眼底有泪，温温柔柔的划过脸颊。继而侧过头，拂去不知何时飘落肩头的合欢花。

“就在这一千年后的某一天，她风风火火的跑到华山来。说她到了凡间，做了人家的妻子。修了张极美的皮囊，还得了体贴的夫君。”听到这里，杨戬心底突然有种说不上的感觉，静静的转过头看着珺落脸上的表情。

“那时我是开心的，即便我知道人妖殊途，他们终究不得善终。可天枢对我说，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哪怕是一天一刻的欢愉，她也愿意为之付出任何代价。”

杨戬打着扇子的手略停了下来，曾几何时，他也许也曾有过这样的期盼和憧憬只是，终究被无数过往磨灭了最初的心情。

“后来呢？她如何会仙逝呢？”

年华已逝，山河如梦。遣妾一身，与时枯荣。

“那便是另一个故事了，一个你知道的故事。”珺落回过身，凑近了站在杨戬面前。眼里神色悲恸，“后来，我再一次见她时，便是她魂飞魄散的前昔。”那一日雷霆万钧，战火纷飞。天枢仅存的一缕魂魄，飘飘荡荡来到华山之心，想要再见故人一面。“她弥留之际，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世人道我是红颜祸水，摧毁朝歌基业。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此后，帝辛的故事里，必然有个妲己。”合欢树上的夕露落在鬓角，那凉意让杨戬微微一颤。半晌，他皓齿轻启

“她是……”

倦鸟归巢，合欢花簌簌飘落。珺落闭上眼，轻轻点点头。

杨戬眼前不由得浮现出封神之战时，身首异处的女子。一颦一笑间，让见多了绝色佳人的杨戬，也觉得星辰日月也黯然失色。

“或许包括你我在内，世人都是不懂的。连纣王终究都白日飞升得了仙道，而那个助纣为虐的女子徒陨落绝代风华落了个不得好死的下场，究竟是为什么。就连我，听得她的手段，狠辣，都觉得不寒而栗。可我终究比其他人更了解，她是如何从初进宫闱时一心一意想要完成任务重回仙道，到不可自拔的爱上那个为博她一笑不惜一切的男人。而后绝望的发现她保不住他的江山，便用了最极端的手段与他一同站上绝路。”珺落嘴角漫上些凄凉的笑意，“不过是女娲布下的一颗棋子，却在执行任务时动了真情。她逆不了天命，便选择和心爱之人一起载入史册遗臭万年。那些坏事由她去做，帝辛便尚存一丝余地飞升仙道。反正，管他曾经有过多少女人，终究到了最后，能与他的名字紧紧连在一起的，只有苏妲己。那天喜神君而今日日夜夜梦里梦外的，也只是苏妲己。”

杨戬以扇面接住飘扬的落花，抬头望着满树的合欢，花期将暮。

到底什么样的感情，能让人孤注一掷不惜骂名加身，只为了与心爱之人永生永世的并立成共同的传说。哪怕世人从来都是以污言秽语去修辞他们的爱情，可那又如何呢？终究他们是在一处的，荣辱同担。

“自然，错了便是错了。或许我只是伤感，若他们都是寻常人家，一个专横跋扈些，一个心狠果决些。只在俗世凡尘计较些家长里短，或许不算好人，甚至连中等都算不上，但倒也绝配！”

杨戬合住折扇，眉心轻蹙。“她那一生虽荒唐，但若她知道，人世间还有人念着她的好，总是该欣慰了。”

珺落轻笑，点头称是，“对和错是公理，而不是私情。人生在世，总是认情的时候多，认理的时候少，我亦不能免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