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尘封（1/1）

2005年。

步入高三后的日子，就像人生路上一段湍急的河流。

紧张和忙碌是主旋律。

堆积如山的书本，窗前苦读不倦的身资，三点一线的生活和永远做不完的作业和试卷......

备战高考，是一场无声的战斗。

17岁的少年叶星回正站在人生关键的十字路口。

有时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洗完澡，打开电脑，再浏览一下三人群聊的消息，便是一天中难得的放松时刻。

浏览着叶月疏和夏暮汐日常搞笑的分享，叶星回觉得她们似还在身边，自己不是一个人孤军奋战。

-

大三上学期，叶月疏当选了学生会主席；

大三上学期，夏暮汐参加学校的“校园歌手大赛”，获得最高人气奖；

大三下学期，叶月疏在校外找了兼职做家教，比较忙碌，在群里发言的频率明显变少；

大三下学期，夏暮汐不知在忙什么，也渐渐不在群里冒泡。

......

生活一如平静的湖水。

三人在各自的轨道上有节奏地前行。

-

2005年6月6日。

高考前夕。

叶星回刚打开电脑，登陆Q Q，提示音便急促地“滴滴滴滴滴”响个不停——

三人群聊消息。

叶月疏：【祝叶星回同学：以笔为剑，光耀万里；以梦为马，前程似锦！弟弟高考加油！@YXH】

夏暮汐：【预祝弟弟金榜题名！早日实现梦想！@YXH】

叶月疏：【等你高考完，我们回来一起帮你庆祝！】

夏暮汐：【想要什么礼物？这波必须好好犒劳一下。】

叶月疏：【啧啧啧，汐汐你对这小子的好，连我这个亲姐都自愧不如。从初三给这他订牛奶到高三，没间断过。就这恩情，都不知道怎么还了，还有礼物送？】

夏暮汐：【说的好像我对你很差似的……（白眼表情）

行啦懂你的意思，别暗示我了。放心，某位北珺才女毕业典礼的礼物早就准备好了。】

叶月疏：【（开心跳跃动画表情）】。

......

叶星回对着电脑屏幕，一条条浏览，嘴角抿笑。

而后点击右下脚闪烁的灰色头像，有私聊留言：

来自特别关心分组——[X——

夏暮汐：【小鬼，想要什么礼物？姐姐送你。就当作对你的高考奖励。以你的分数，肯定没问题的。放平心态，正常发挥，预祝顺利！??】

短短一小段文字，叶星回却不舍似的看了好久。

在心里反复揣摩她的每一个语气和标点符号。

“星回，早点休息。”陈娣端了一杯热水走进房间，“明天就高考了，要调整好状态。”

“知道了，妈。”叶星回接过热水，再看了一眼，点了关机。

明天，我一定会在战场上披荆斩棘。

站在，离你更进一步的地方。

-

2005年6月8日。

17:00pm。

高考结束。

炽热的阳光透过香樟树筛出斑驳的光影。

当最后一场考试铃响起，代表着轰烈的青春到了归帆又离岸的时刻。

-

2005年6月23日。

18:00pm。

查询高考分数。

由于是星期四，叶昂和陈娣照常工作还没有下班，家里只有叶星回一人。

他深呼吸一口气。

打开电脑，登陆网址，输入姓名，准考证号，身份证号——

握住鼠标的手，顿了一下，还是有点紧张。

点击，查询。

......

总分，701分。

叶星回盯着电脑屏幕，再三确认。

将所有科目分数相加，等于701。

这个数字，足以强到去全国任何一座城市的重点大学。

他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继而出现的情绪是开心、欢愉、兴奋、期待......

这样的好消息，想第一时间让她知道！！

叶星回迅速地查询去南渝的车次。

6月23日；佑城北——南渝北；二等座；408元；19:04——22:37，时长3小时33分。

拉开抽屉。打开钱包。把存的零花钱全部塞进去。

走之前带上了叶昂留给他的旧手机。

看了看手表。还有48分钟发车。

出发！

-

“妈，我今晚去同学家里住，不回家了。”

“啊？这么突然——今天出高考分数呀！你查成绩了吗？多少分呀？要不等等我，我和你爸马上到家了。”

“等我回来再说吧。”

-

坐上前往南渝的最后一趟高铁。

靠窗的位置，能看见夜幕降临的城市灯火。

随着车速的飞驰，在藏青色的帷幕如闪闪繁星，从眼底簌簌地掠过。

我多想，快一些，再快一些。

抵达你的身旁。

-

“师傅，南渝师范大学，谢谢。”

出了高铁站，叶星回以最快的速度拦了一辆出租车，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给夏暮汐一个惊喜。

她知道后会是怎样的表情呢？

她会对我说些什么呢？

她会不会从心底里引以为傲呢？

......

出租车的玻璃上，倒映出少年略显凌乱的发，和止不住上扬的嘴角。

-

南渝师范大学。

校园两侧的树木高大葱郁。

高挂在夜空的月亮，用溶溶月色为夏夜披上了一层透明的纱衣。

已是晚上23:00了，女生宿舍应该早就关门了。

叶星回还是执意地想去试一试。

他一面大步地朝女生宿舍楼走，一面掏出手机，按出那串早已熟记于心的号码，等着到了楼下后第一时间拨通。

他想叫她下来。

亲口，亲自，亲面，分享给她这个好消息。

-

蓦地，他的脚步驻停。

——

一辆黑色的宾利停在女生宿舍楼下。

车旁边站着宋澄，他似正在与宿管阿姨沟通着什么。

而在不远处，路灯下。

站着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宋澄与宿管阿姨说完话，做了一个谢谢的手势，然后朝夏暮汐走去。

-

叶星回的眼前蒙起大团大团的灯雾。

疏影的路灯下他看见宋澄侧头覆上了夏暮汐的脸。

“啪嗒”——

心里好似一块东西碎了，铬得心脏生疼。

-

那一晚。

一个单薄削瘦的背影，游荡在学校周边的每一条街巷。

每个角落，每家小店。

仿佛都能看见她小跑上课的身影，排队买奶茶的身影，拎着咖啡外卖的身影，走进花店的身影......

-

深夜学校的后街还很是热闹。

三五成群的大学生在大排档喝酒着聊天划拳。

“帅哥，来点烤串吧？”

路边烧烤店的老板一边扇风烤肉，一边和叶星回搭讪，“你们南师大的学生都爱在我这儿吃。”

停下脚步。

她是不是，也曾来过这里……

“老板，有酒吗？”叶星回盯着店内堆叠的啤酒箱。

“必须有啊，小伙子要多少？”

“拿一箱吧。”

“好嘞。”

这是叶星回第一次喝酒。

刺激的气泡感和冰啤的冷冻穿喉而过，瞬间掠过胸腔直抵胃液。

他却不知难受般的，一杯接一杯地灌。

似乎想麻痹神经，麻痹痛觉。

-

叶星回跌跌撞撞地走在桥上。

湖面潋滟，月色破碎。

路灯将黯然神伤的影子拉长。

回忆翻腾着涌来——

-"你是哪家的孩子，怎么跑到我家的花园里来了？"

-"弟弟，以后喜欢什么就直接说，还有，你要多喝牛奶，才能长个儿。"

-“喂小鬼，谢了。”

-“这一题我知道一种更高级的解法，是高中数学才学的，你要不要学？”

-要天天开心。^_^

-“嗨！弟弟，想我没？”

-“我呢在向阳牛奶公司订了一年的单......希望我们的小星回能快高长大！生日快乐！

-“你的同学，他们平时都对你好吗？”

-

"我其实，是有一个心愿。"

"什么？"

"你可不可以，不谈恋爱。"

"......"

"在大学期间，不谈恋爱。"

-"就当完成你一个生日愿望了。等遇到喜欢的人了再过来跟你申请解绑吧。"

叶星回突然觉得胃里一阵痉挛，他痛苦地攀在桥梁的护栏上，身体慢慢往下坠落......

你怎么，忘了和我申请呢。

-

她是他年少时心里发出的芽，

是苦涩的奢望和隐晦的秘密。

他曾一度自卑到谷底。

冷漠是伪装，

直到遇见那束照进晦涩黑暗里的光，

因为她，他得以回到深渊之上。

———————————————

叶月疏赶到佑城火车站的时候。

已是晚上19:30分。

她原本特地从北珺赶回佑城，只为了和家人们一起见证弟弟揭晓高考分数的时刻。

谁知回到家中，空无一人。

晚上爸妈回来她才知道叶星回跑同学家去住了。

心想着这家伙心可真大，这么重要的时刻还能有心思找同学玩。

凌晨四点。她的手机铃声划破了夜的寂静——

谁会这么晚给她打电话？

叶月疏睡眼惺忪地接起。

"喂，哪位？"

......

那头只传来空气的电流声。

"请问哪位？不说话就挂了。"

听筒里还是只传来白噪音和轻微的喘气声。

叶月疏不耐烦地皱皱眉，应该是骚扰电话。

正准备挂掉——

"姐......"电话里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是我。"

对方的声音微弱又暗哑，似乎很疲惫。

叶月疏瞬间清醒了。

"星回？......是你吗？"

"......"

"你怎么了？"叶月疏从床上坐起身来，察觉出异常。

电话那头的人还是默不作声，不回答。

"发生什么事了？你倒是说话呀！"这下叶月疏急的百爪挠心，她第一次见她弟弟这样。

良久。

从听筒里传出隐忍的呜咽声，听得揪心，逐渐失控......

"姐......你能不能......来接我。"

叶星回气若游丝，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说完这句话。

电话被自动挂断了，手机提示电量不足。

用最后一点余电，给叶月疏发送了短信，车次和时间。

手机便黑屏自动关机了。

-

叶星回坐靠在候车厅角落的柱子旁，慢慢地蜷缩起膝盖，把头埋在腿间。

凌晨四点的火车站冷清又空旷。

少年形单影只的身影，修长而单薄，无助又可怜。

想起三年前的某个夜晚，似也是这般，狼狈不堪。

-

叶星回钱包里仅剩154元。

一张南渝东——佑城的火车票，142.5元。

由于是临时购票，无座，意味着要站14小时37分。

他连夜乘坐上这趟列车，逃离了这座令他窒息的城市。

“轰隆隆”的火车声被掩埋在寂寥的深夜。

叶星回站在车厢连接处的过道里，无力地背靠门框，盯着漆黑车窗上倒映出自己的脸。

一脸倦容。

披星戴月来见的人，

终是满载失落而归。

-

“星回，这里。”叶月疏早早等候在出站口，人群中她一眼就看到失魂落魄的叶星回。

他面容憔悴，双眸迷惘，听到有人叫自己，便茫然地抬起了头。

少年身上的清冷破碎感，扎得叶月疏眼睛生疼。

明明已是183cm的身高，却在人潮中显得这般佝偻和畏缩。

"回来就好了，没事了。"叶月疏上前接过行李，轻声安抚道。

是从哪里回来的？

发生什么事情了？

昨天在哪里睡的？

......

原本叶月疏准备了一堆问题要问他，却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心疼不已。

她不放心地摸摸叶星回的额头，并未发烧。

但浑身酒气。

什么时候学会醉酒了？

她想问，但话到嘴边又止住了。

现在眼前的叶星回脆弱得一击就倒。

叶月疏红着眼担心地看着弟弟，轻声问："能和姐说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吗？"

失神的叶星回在看见姐姐的那一刻，眼眶突然又泛酸，但他强硬地忍了回去。

"姐，可不可以，不要告诉爸妈。"

已是堂堂八尺男儿，他不想还让父母操心。

"好......"叶月疏动动嘴唇，似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答应了他。

"还有......也不要告诉......暮汐姐。"

他的声音很轻，想了一下又加了句——

"是谁也不要告诉。"

"好......"叶月疏只当步入青春期的男生都有着强烈的自尊心。

-

出租车上。

"我先带你去吃饭，然后买件衣服换上。不然这样回家爸妈肯定会起疑心的......"

叶月疏坐在后排，一边在手机上找饭店，一边嘱咐道。

而叶星回坐在旁边，一路盯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

沉默不语。

"噢对了，今天上午你的班主任马老师打电话给爸，说你考了七百多分，学校要特别表彰你......"

叶月疏继续找着话题，这么高的分是一件很大的喜事了。

"姐......"叶星回突然动了动干涩的嘴唇。

但脸还是一直望着窗外，看不清表情。

"嗯？怎么了？"叶月疏见他唤她，很是紧张地竖起耳朵。

"终于毕业了。"叶星回淡淡地说。

"呃，是啊......过了高考这一关，就告一段落了。后面可以放松一段时间了。"叶月疏全当自己弟弟备考压力太大，终于熬到了毕业。

"但她也走了......"叶星回喃喃自语。

"她？......谁也走了？"叶月疏一时没有听懂这两句上下文的意思。

她拼命回想，突然，她悟了！

他说的该不会是——

高一谈的那个小女朋友吧？！

算算时间，从高一到高三，也三年了。

虽说之后再也没找到什么蛛丝马迹发现他恋爱的倾向，但当时他拿出来的那封浓情蜜意的粉色情书和厚厚一沓的画纸，实在是令人印象深刻。

那他们感情......应该很深厚吧？

校园青涩的初恋，是最纯粹，最美好的。

叶月疏觉得自己大抵是猜的八九不离十。

原来，弟弟是......失恋了。

叶月疏朝叶星回的后脑勺投去一个同情的目光。

虽然她没有谈过恋爱，但里描写的关于失恋的情节，可没少看。

个个都是生不如死，难以走情伤。

没想到弟弟年纪轻轻，就要经历这些世间苦事了。

"叮铃铃——"叶月疏的手机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喂，妈，呃......星回在我旁边，对，从......同学家回来了。嗯，还没吃饭，我正准备带他去吃。啊？回来吃？太晚了吧，你和爸还没吃吗？不用等我们......好好好，那我们现在回家。"

挂掉陈娣的电话，叶月疏无奈地看向叶星回。

"得，爸妈非得等我们回去，买完衣服就直接回家吧。"

后视镜的街景一直倒退，可怎么加速也甩不掉脚底蔓延的伤悲。

霓虹灯闪烁在眼角，这里的每一条街，每一道风景，每一片回忆，都有关于她的故事。

-

"儿子！哎哟你可算回来了！"陈娣在围裙上擦擦手，喜笑颜开地迎了上去。

"马老师今天打电话给你爸说你考上了理科状元，我还不敢相信呢！"

叶昂听闻动静，也从里屋走出来，满面红光，看得出今天心情十分好。

"快把东西放下，过来吃饭吧。"叶昂朝两个孩子招招手。

"你妈妈做了一大桌子的好菜，说要庆祝一下。"

叶星回进家门前已尽力收拾了自己的情绪，他嘴角扯出勉强的笑。

叶月疏在一旁看见，觉得他笑得比哭还难看，赶紧说："是啊是啊！必须得好好庆祝一下！我来看看——哇！好香啊！星回快过来，妈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四喜丸子！"

"来了。"

晚饭间，一家人其乐融融的。

叶昂和陈娣觉得脸上有光，也觉得自己忙活大半辈子值了，儿子和女儿都这么出息，邻居们很是羡慕。

陈娣止不住地拼命往叶星回碗里夹菜，让他多吃点，顺便问问他填报志愿的事。

"儿子，想好报哪个学校了吗？之前不是很想去南大吗？"

陈娣想起她收拾房间的时候，看见过他书桌上压着南渝大学的招生简章。

叶星回握筷子的手明显停顿了一下。

"南大吗？那不是在南渝？汐汐也在那里，刚好可以有个照应啊。"叶月疏接话道。

"......还没想好。"叶星回低头扒饭，试图想搪塞过去。

"报志愿是大事，一定要重视。"叶昂也郑重地提醒他。

"嗯。"

再无后文。

"爸妈，姐，我吃饱了，先进房间了。"

兴许是察觉到儿子今晚兴致一直比较低迷，陈娣和叶昂疑惑地对了下眼神，一同看向叶月疏。

叶月疏正吃着饭，突然觉得四周冷飕飕的。

一抬头，正直面父母的两双眼睛，直勾勾的，看得她心里发毛。

"你弟他怎么了？"

"没怎么啊......"

答应了他不告诉父母的。

又事关早恋，这这这......这可让我如何是好。

"他今天情绪怎么这么差，照理说考了高分应该是很高兴才对。"

"呃，爸妈，可能是因为毕业了......比较伤感嘛。"

叶月疏瞎编了一套模糊的说辞，这顿饭吃得是她如坐针毡。

房间内，叶星回看着手里的南渝大学招生简章。

良久。

拉开抽屉，把所有东西翻出来。

再小心地，平整地，将招生简章放进最底层。

永久地将它封锁。

【彩蛋】

高三。

叶星回每次月考的成绩都是名列前茅，早已有许多大学开始打听他，并抛出橄榄枝。

马国庆用心比对筛选后，拿了很多高校的招生简章给他，并耐心地一一讲解。

这服务，堪比对待亲儿子了。

-

“马老师，请问有南渝的吗？”叶星回打断了正唾沫横飞的马国庆。

“南渝？”马国庆停下来，飞快地翻阅着手中的报考材料和历届分数线。

“我看看，像南渝大学啊，南方科技大学都是比较有名的，主要看你想报哪个专业呢？”

……

-

回到家。

叶星回看着从马国庆那儿拿回的学校简介和招生简章。

手迅速地在电脑浏览器上打字，搜索——

地图页面上显示南渝大学比南方科技大学，离南渝师范大学的距离更近。

某人想都没想，

毫不犹豫地将南方科技大学的资料扔进了垃圾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