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如水的女子(1/1)
南姬望着走进琉璃阁的段初年,好似时光重叠,此处依然还是南岳王府的琉璃阁,她还是曾经那个被家人们捧在手心,未经风雨的夭夭,夫子又要来查她的功课了。
“夫子……”方一开口,南姬便红了眼眶,一直以来强撑着坚强的面具,在熟悉的“家人”面前崩塌得彻底。
段初年看着眼前的南姬,心头感慨万千。
匆匆一别,再见面时,身份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他原以为她会毫无意外的嫁给沈逸尘,过完平静祥和的一生,却没想到,事态会发展到今天这一步,她终是卷入了帝王家,在皇权的争斗中沉沦。
段初年压下心头的沸腾,端然行礼道:“夏娘子有礼。”
“夫子一定要如此唤我吗?我不喜欢。”
段初年温温一笑,道:“夭夭……我已不是你的夫子,也别再那么叫了。”
南姬垂眸想了想,道:“先生,先生为何会在此?”
“来看看你,想来你心中有困惑,有纠结,遇到了难解之事,所以我来了。”
南姬心底轻叹,段初年仍然是曾经的那个青松先生,通达而清明,世事了然于心。
冬日里生炭火,屋内烦闷,南姬不想进屋,便将段初年迎到了院中的长廊下。
柳叶同锦洛准备了茶点和小炭炉,便退下了,留南姬同段初年说话。
“先生离开凉城到了京都,可还习惯?”南姬拿着小炭炉上的水壶,为段初年沏了杯茶。
段初年含笑着端起茶盏,嗅了嗅茶香,抿唇道:“这一年间,我最想念的还是夭夭的茶呀!”
南姬会心一笑,道:“先生说笑了。”她的茶艺是祖母教的,却没学精,平日里就愿鼓捣些稀奇古怪的茶饮,偶尔给段初年尝尝鲜,却不算正统的茶道。
段初年细细的端详着南姬,温言道:“当年我接到了御史中丞陆大人的信,便北上入京,入了陆大人的府邸,暂为幕僚。”
南姬微蹙眉心,道:“先生做幕僚,岂不是委屈了?况且……陆大人是如何知晓先生在南岳王府的?”
段初年含笑不语,幽幽的看着南姬。
南姬稍一愣怔,而后便明白了,是萧云峥!
她有一瞬恍然,这位御史中丞陆大人怕是萧云峥的人,引荐段初年入陆府,怕是想要将来重用他吧!
否则,一向避世,不重名利的段初年又怎会舍弃安稳,甘愿北上做一个小小的幕僚呢?!
知道段初年过得很好,南姬便不再多问了,只是眉宇间依然有些化不开的愁。
段初年抿了口茶,还是峨眉飘雪,芳香四溢,他温言道:“夭夭心中有事,不妨同我说说。”
南姬正愁找不着商议的人,段初年可谓来得太是时候了,她素手拨弄着茶盏盖子,轻声道:“圣上对南岳王府的猜疑从未打消过,可以说他对手握重兵的异姓王府的猜疑从未停止过,无论我等是否真的忠心,狡兔死走狗烹的事都不会少,更不会终结。”
南姬忧愁得拧起了眉心,幽幽道:“如今更甚,宸王保住了利州,可爹爹擅自出兵增援宸王,必受圣上猜疑,我实在不知眼下的情形该如何是好了。”
段初年笑着试探道:“圣上不是功过相抵,未罚也未赏吗?”
南姬小小翻了个白眼,在段初年面前,她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的肆无忌惮,嘟着嘴道:“先生这是明知故问,还是要考我?圣上说的功过相抵,那便当真是功过相抵了吗?南岳王府若受赐封可以坦然,若受责罚亦能承担,但这‘功过相抵’分明就是一道考题!考南岳王府会如何应对!”
段初年满意的点点头,这小丫头算他没白教,他摇了摇手中的羽扇,缓缓道:“夭夭自很久以前便知盛极必衰的道理,南岳王位传至今日已历经几代,无上荣宠,是时候了!”
“先生有何高见?”南姬眼巴巴的看着段初年,希望他给与点拨。
“老子云: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没有‘无’也就无所谓‘有’,解决矛盾时要‘以无为本’!”
南姬眨了眨眼眸,不解道:“什么意思?”
“能做到‘有功’而不自居,‘有才’而不自傲,‘有力’而不乱用,这样才能达到‘以无为有’的境界。‘无之为用’都体现在‘放弃’上——放弃已经拥有的东西,以便能拥有更好更多的东西,而这到底什么是‘更好更多’的东西,便见仁见智了。”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南姬有一瞬恍然大悟的感觉。
她笑着点点头,道:“多谢先生!”
世人皆追名逐利,“更好更多”的东西大多是名利双收,家财万贯,金榜题名,青云直上,可于南姬而言,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家人的平安喜乐!
段初年深知她听懂了,含笑看着她,虽然时光匆匆也没滑过几许,但他总觉得已许久未见她了,她长大了,变化的不是外貌,而是神态,曾经清澈不谙世事的琉璃眸中蕴含着一些更多的东西,如一汪深泉,幽深不见底,却又澄澈灵动,不染尘埃。
南姬缓缓起身,望着长廊外的小院,郁积心头多日的阴霾逐渐散去,“曾经,祖母对我说,她希望我成长为一个如水的女子。”
南姬转头冲段初年微微一笑,轻声道:“以前我以为,她想要我柔情似水,做到细水长流,如今想来,祖母的话中有更深的含义。”
“哦?夭夭有何见解?”
“水有形而无状,把它盛在什么容器中它便是什么形状,它在茶盏中,便是茶盏的模样,它在水池中便是池塘的模样。”
南姬端起茶盏,垂眸看着盏中漂浮于水中的茶叶,温言道:“它生性温柔,似闺中少女,羞涩柔韧而又随遇而安。在天则为雨雪云雾,在地则成江河湖海。遇热成汽,遇冷结冰,见风起浪,居高成湍,千变万化,无形无状。最重要的是……”
她缓缓抬眸,凝视着段初年,“无论它身处多么显贵的地位,都会谦卑地向下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