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世子之殇（1/1）
“朱颜郡主？他们不是要明日才会回来吗？”
是啊，若是正常情况，他们自然是明日才会出嘉兰皇城。
可如今……
沐离的目光沉了沉，随即立刻起身让半夏唤来了作为赤府总管的止渊。
“沐小姐。”
止渊作为鲛人却留在赤王府做总管做了整整两百年，处理这些紧急状况的能力肯定要比她这个半吊子强。
再者，沐离如今在赤王府虽然吃穿用度都与朱颜无二，可说到底她还是个外人，并没有号令赤王府任何人的权利。
“止渊总管，事态紧急，我也就不跟你兜圈子了。嘉兰出事了。朱颜他们留在那儿太危险了，需得赶紧派人去将他们接回来才是。”
“嘉兰，出事了？！”
“对，千真万确。”事发突然，换做任何人怕是都不会轻易相信，所以起初面对止渊的质疑，沐离还能勉强耐住性子压制着脾气。
“可……”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先叫人赶紧备车，去程的路上我再回答你的问题也不迟。”
不知道止渊是不信任沐离，还是因为太过吃惊，好半天都没什么反应，也不知脑子里在琢磨些什么。气得沐离直接爆发，冲着他大吼。
“可是什么呀！我会随随便便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沐离平日里极少发火，这一吼着实惊到了止渊，也震慑住了赤府在场的所有人。不出半炷香的时间，马车马匹还有随行的车夫护卫就已全部备好。
早知道吼他如此好用，她前面何必白费那几句口舌，真的是浪费。
借着夜色的掩盖沐离极为不雅的翻了个白眼，随后提起裙摆干净利落地一跃而上，速度之快让半夏根本来不及阻止。
“小姐！”
“半夏，你赶紧回去收拾东西然后回到这里，待我接回阿颜我们便提前回天极风城。”
沐离在叶城有自己独立的府邸，虽然不大，但距离赤王府很近。所以两日她并没有跟随朱颜住在叶城的赤王府内。
“可是，小姐…”半夏知道沐离这是故意要将自己留下，虽然她并不情愿，可一想到自己那三脚猫的功夫水平，真若遇了事不光救不了沐离，可能还需要沐离反过来救她，便悻悻住了口。
原本一个时辰左右的路程，因为沐离的一句话，车夫将马车驾得飞快，硬生生用了半个时辰就赶到了嘉兰皇城的出入口附近。
沐离一手捂着胸口，压下胃里的阵阵翻江倒海，撑起身掀开车帘走了出去。
头刚探出去，沐离立即就嗅到了空气中弥漫地火烧味。虽不算浓烈，可足以证明嘉兰皇城内的的确确发生了火灾。
随手拦住一名慌慌张张向外跑的宫人，从他口中众人这才知晓短短一日嘉兰皇城内所发生的巨变。
“世子为故意为难了秋水娘娘。”
“殿下知道后，罚世子去中庭守夜。”
“世子怀恨在心，弑了秋水娘娘。”
“白嫣皇后为护世子顶撞了殿下，之后趁着夜色在坤元宫自焚了。”
宫人口中所述与沐离梦中所见除了结果，完全就是另一个版本。可如今秋水已死，北冕帝自欺欺人，白嫣与时影生死不明。所以这次，恐怕真的会如秋水所愿，将原本的天之骄子压入泥潭，染上这恶名再也无法翻身。
只是此刻的沐离除了觉得有些唏嘘以外，内心其实并没有太大的波澜。反倒是有些担心起朱颜离坤元殿远不远，会不会受到波及被熏到呛到之类的。
“阿离！阿离！阿离！”
正想着，远处便传来了朱颜惊讶的呼喊声。
“阿离，你怎么在这儿？”
“沐离，快，快带朱颜走。”
“父王？！你在说什么？走？去哪里？”
赤王落在朱颜身后几步，见到沐离出现眼中又惊又喜，因愁容紧锁的眉头这才稍稍松了几分，完全没有理会朱颜这一连串的问题，抬手便将身前的朱颜往沐离怀中一推。
毫无防备的朱颜跌到沐离怀中懵懵懂懂地探出头回望她身后满头大汗的赤王。
“父王，到底怎么了呀？怎么大家都乱成这样？”
“是啊，伯父，里面如今到底是什么情况？白嫣皇后与世子他们……”沐离表面上表现得很关切，但其实只是觉得自己若是对空桑皇族表现得太过漠不关心，会让人觉得有些奇怪。
“听说，世子因他言语冲撞，夜里弑了秋水歌姬，皇后娘娘在坤元宫带着世子自焚了！”
皇后，世子，坤元宫，自焚。
赤王与方才宫人所述并无二致。除了朱颜刚刚在场之人均已知晓，所以都没什么太大反应。
但朱颜对此却是毫不知情，顿时惊呼出声，随后有些难以置信地回望身后的赤王。
“什么！？父王，你说什么？！”
赤王所说的每一个字朱颜都听得懂，可连在一起的内容对她来说冲击太大了。
被沐离半搂在怀中的朱颜怔住了片刻，紧接着伸手用力挣脱开，朝着嘉兰皇城的方向往回跑去。
还是赤王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她的异常，眼疾手快拉住她的手臂制止了她的动作。
“你要去哪儿？！”
“父王！我要回去救世子殿下！”
包括赤王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想到朱颜会有如此大的反应，只有沐离顺着朱颜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随后抿了抿唇角叹了口气。
虽然嘉兰皇城沐离并未去过，可也明白那个方向多半是已经成为一片火海废墟的坤元宫。
“坤元宫已经是一片火海了，你现在过去是不要命了嘛！”
“不行，父王，我必须得去救世子殿下。”
“阿颜！休要胡闹，你赶快跟沐离回去！”
“我要去救世子殿下！”
“颜儿！听话！”
“不，我一定要去救世子殿下！”
朱颜虽然奋力反抗，但到底还是小孩子，几下便被赤王制服并扔上了马车。沐离坐在她身侧拥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朱颜，有些心疼地拍着她的后背，安抚她给她顺气。
“阿颜，我知你善良，想救世子。可你不还是小孩子，就算去了你又能做什么？水桶你都提不动，要是到时候磕了碰了还得让其他人反过来救你。所以赤王不让你过去添乱，并没有错，你啊，就别气了。”
朱颜趴在沐离肩膀上没吭声，但抽泣声倒是渐渐小了，可见她也是明白的。
“阿离，对不起…”
待马车驶离皇城很远的距离，彻底停止啜泣缓和了情绪的朱颜，低头贴着沐离的耳朵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让沐离听清楚她到底在说些什么。
“你的，簪子，我…那个…世子…”
“阿颜，你还是私下去见世子了？”
“没有，没有，我没有！”在朱颜的世界里，最受不得的就是别人冤枉她，所以沐离此话一出她立即起身，将眼中残留的泪用手一抹，不太高兴地撅起了小嘴。
“我真的没有！阿离你相信我！送信的时候我真的没去，我就老老实实地跟在父王身边。后面宴会开始，世子舞剑，我这才见到的。”
做了就是做了，没做就是没做。不过十岁的朱颜压根不曾学会伪装自己，说假话不光目光闪躲，连谎话都编不太好。她此刻如此坚定的否定，昂着头眼睛都没眨一下，沐离自然是对她所说深信不疑。
“好，我信你。”
面对沐离的信任，朱颜脸上闪过片刻的不自然，抿嘴咬了咬唇瓣有些欲言又止。
这个小表情只要朱颜情绪紧张时便会出现。意识到她似乎还有事情隐瞒，沐离并没有开口催促，反而只是安静的坐在原地静静的等待。
“其实，除了阿离你帮我准备好的信和礼物，我还求了世子另一件事。”
“另一件事？……是，什么？”
朱颜的回答完全在沐离意料之外，她思索了半天也没有任何头绪。
“我求世子，帮我修好那支断掉的发簪。”
“……”
“刚刚在宫门口，我想去救世子不假，可我也存了一点私心，我想去找那支玉簪。”说着朱颜眼中再次蓄满了泪水，咬着唇声音透着哽咽。
“虽然阿离你口上说不在意，可是我打听过，那支玉簪是你双亲留下的唯一一件东西了。如今被我冒冒失失的打碎了，你却一点都不怪我，你应该生气，应该怪我的。”
珍珠一般大小的泪滴从眼眶中争先恐后地挤出，随后顺着脸颊一滴滴滑落。原本沐离还在感慨朱颜这哭得梨花带雨的小模样有多惹人怜爱时，唯美的画面却突然被两行透明状的液体破坏殆尽，让沐离忍不住在心中直呼可惜。
“簪子的事情并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没有挽好，真的不怪你。阿颜你真的不必如此自责。”
“我经常用那支簪子也并非因为它是我父母所留下之物，仅仅只是因为它和我的眼缘而已。”
“其实，虽然这样说有点不孝，有些冷血。但是阿颜，父母在我还未记事的时候就已经不在了，我从未见过他们，更不知他们是什么样的人。除了一双名字以外，他们对我来说太陌生了。若是亲人，恐怕在我心里，你才是我最亲的人。”
“唔……阿颜……”
沐离这些话，用三分真意，三分薄凉，掩盖了住了剩余的四分虚假，让朱颜完完全全相信不说更感动得一塌糊涂。
“簪子没了就没了吧，或许就我与它就如同我那素未谋面的双亲一般，有缘无分，注定是留不住的。所以也不必强求。”
“可……”
“可是什么呀，你瞅瞅你，都哭成小花猫了，一会儿到了赤王府下了车，止渊若看见你这副模样，非得以为我又欺负你了。”
抬手从怀里摸出一方丝帕，蹭了蹭朱颜脸颊上也不知是泥土还是妆容晕开的污渍，洁白的帕子立刻就黑了好大一片。
也就是这时，马车缓缓停了下来，这也就意味着她们到了赤王府。而且不用猜都知道，此刻马车旁的大门两侧一定站了很多赤王府的仆从。
眼看已经完全来不及整理了，朱颜哭丧着脸，就顶着这么张大花脸踏出了马车。
直到第二日晌午，赤王府众人依旧没能离开叶城。
原因无他，是北冕帝下了禁令。
昨夜坤元宫的大火烧了整整一夜，殿内世子时影被烧成了一具面目全非的焦尸，白嫣皇后虽然侥幸活了下来，可脸部毁容，嗓子也被烟熏坏了。据说清醒后因为接受不了失去孩子的痛苦，整个人都是浑浑噩噩的。
可就算两人死的死，伤的伤，北冕帝依旧没有放过他们。不仅将已经过世的时影视为不祥之人，勒令下人将其尸体拖出城外随意掩埋，更是下令举国上下不许发丧，不许思悼，不立墓碑，不设牌位，甚至不允许以后有任何人再提起他。
如此令人发指的行径，很难想象竟然会出自他的亲生父亲之手。
完全是阎王爷知晓了，都要摇头的程度。
朱颜听到帝君的一系列旨意后愣在原地很久都没说话也没动，好不容易开始逐渐缓和的情绪又再次翻涌。
而所有这些她极力压制的情绪，全都在止渊将一个木盒子递给她彻底绷不住了。
沐离收到止渊托人传来的口信时整个都是懵的。完全不懂朱颜为何会情绪失控到崩溃。
可当她走近，见到朱颜手中紧紧攥着的木盒，与其中那支完好如初的玉簪时，她什么都懂了。
原来，时影早已将玉簪修复，并在开宴前找到了赤王并成功将他说服。只是后来发生的一切让赤王将这件事完全忘到了脑后，今晨回到赤王府摸到这完全陌生的木盒时，这才立即托止渊给朱颜送了过来。
朱颜作为赤之一族唯一的郡主，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如今的赤王妃，在一年前还只是赤王的侧妃。赤王的原配多年无所出，或许是出于嫉妒，她对朱颜的态度并不好，私下里更是没少欺负她们母女。可就算这样，朱颜也并不恨她，只觉得她可怜。
天性善良乐观开朗的朱颜深得赤王的喜爱，那位正妃因此心里越来越扭曲，整个人开始变得偏执阴郁，没过多久便一病不起，最终于一年前撒手人寰。
有这位正妃的反例在，让朱颜更加确信心存善念是会有好报的，反之自然就会厄运缠身。
这也是为什么，当年她遇见沐离后，毫不犹豫地将她领回了家，并且不顾赤王的反对，应要将她留在赤王府中。
如今也是因为这份良善，让她无法面对世子的离去，愧对对方为她做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