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枕边风(1/1)
恨!恨!恨!
“这群人都该死!”仇恨的火光在石舞依双瞳中不断燃烧。
可那又如何?十三岁的小女孩儿什么都做不了。
呵呵!
她石舞依当真应了这个名字,无依无靠。孤身一人,流浪在外,几经周折,她被贩卖到羌陵,送入索达宫当了女婢。
两年的女婢生活,让她渐渐习惯羌陵的风土人情,却仍保留着大昱女子的温婉娴静,她无奈只能将那份无能为力的恨埋于心底,索达宫的生活还算充裕,有东西可以吃,有地方可以住,每月还能领到一定的银子。
索达宫是羌陵唯一的王室宫殿,与大昱皇宫不同,奴隶,婢女相对自由些,每月月底,只要经得内务总管的批示后,便可出宫探望家人,亦可去集市采办物品,羌陵女子可不像大昱女人一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们大都热情大方,从不扭捏含蓄,石舞依总觉得同他们格格不入,但有一件事是所有索达宫女子的共性。
她们都会有一个相同的梦,那个梦的名字叫做贺兰昌朔,石舞依自然也不例外。
贺兰每每经过石舞依打杂的那片花园时,她都会紧张垂下头,尽管贺兰从不会去看她一眼,与此相反,羌陵女婢总会抓住一切机会,在贺兰面前展现万种风姿,结果自然是被贺兰选中,带回寝宫一夜云雨。
这个高高在上的男人,永远不会把心思放在男女情爱之上,女人对他而言,不过是今日用明日弃的物品,但这没浇灭女人们想成为羌陵未来可敦的心愿。豆蔻芳华的少女们每逢节日便会疯狂献上情书,贺兰大都不以为意。
石舞依听闻大王子对大昱文化颇感兴趣,便省下全部积蓄,买来空白折扇。
虽是沦为女婢,但名家闺秀的才情还是在的。
字是娟秀曼丽,画是丹青妙笔,诗词也是字字珠玉。
这样寄托情爱的折扇送至大王子寝宫后,似乎石沉大海,又似乎淹没在如海潮般的情书中,如厮结果倒也在意料中,毕竟贺兰是遥不可及的一个梦,但石舞依仍是会隔三差五的送折扇过去。
因为这对孤苦伶仃的石舞依而言,是寄托情感唯一方式,尽管贺兰也许并不会看。
那是改变石舞依一生的黄昏,他毫无征兆出现在她身后。
从花园到大王子寝宫的那段路是怎样的心情?石舞依这辈子是永远都不会忘记的。
那一夜,石舞依没有从大王子寝宫中走出来,这是众人皆可预料的。
但是令众人惊讶的是,这个花园里打杂的女婢,那夜后就彻底结束她婢女生涯,留在了大王子寝宫。
更加匪夷所思的是,贺兰对她宠爱日甚,竟顶着全羌陵王室的反对,要娶一个下贱大昱女婢为妻。
索达宫内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个女人是施了怎样的妖术,蛊惑着他们的大王子,就连石舞依自己都不太清楚。
她依稀记得那夜,贺兰让她坐在床沿边,问她这堆折扇上文绉绉的诗词是何意?大昱女子以诗词寄托相思,可贺兰竟让她亲口将这些情愫都直接说出来,这些情话她又如何好意思说出口!可大王子的命令如何能不从?
万般窘迫之下,她脸颊绯红,低垂着眼帘,一把接一把将折扇展开,软媚娇羞地为她书写的那些诗词作解释。只说到第三把折扇上的内容,却听得贺兰呼吸声变得愈发粗重,她也不敢去看。贺兰猛地一把将她抱上床榻。
索达宫任何一个女婢侍寝都不会比石舞依糟糕,少女的美好第一次展露在男人眼前,她浑身轻颤,别说伺候大王子,她紧张得连呼吸都不顺畅,那样手足无措的她,却被留在大王子寝宫。
飞上高枝,有时就是一瞬间的事。
奇异珍宝,华服首饰渐渐摆在石舞依眼前,贺兰对她与日俱增的宠爱,名正言顺地娶她为妻……
幸福来得太突然会给人造成虚幻之感。
石舞依时常会依偎在贺兰怀中,问着所有女人都会问丈夫的那个傻问题,“是什么时候对我动了心?”贺兰只是笑而不语。
是啊!情爱之事如何说得清楚,动了心便是动了心。
也许因她在庭院中认真弹琴作画的模样很动人。
又也许她在贺兰怀中哭诉那段前尘往事时,楚楚可怜。
……
“这样的幸福,我真的可以拥有了吗?”
石舞依常常担心,这一切只是一场美梦,贺兰的疼爱也没让她有更多安全感,直至一年后,她第一次感受到了胎动。
那时的贺兰已是羌陵王,而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也是贺兰的第一个孩子,若是个男孩,石舞依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自有孕以来,贺兰更是对石舞依万千宠爱,一年多的羌陵贵族奢华,已让她忘却女婢时吃的苦,可有些刻入骨髓的东西,是她永远也无法忘却的。
那封信——纳歧王邀贺兰联手侵略大昱的那封信,彻底将石舞依那份铭刻心骨的恨如洪流般激发出来。
“只要昌朔点头,当年护城河畔那群冷漠的人,害死姐姐的恶霸,杀死她父兄的刽子手,残忍的太守官员都要付出生命的代价,那个下令屠杀她石家满门的德辉帝,日子也不会好过!”
复仇的火焰熊熊燃烧将她彻底淹没。
她看出昌朔的犹豫不决,而她明白自己丈夫在顾虑些什么。
“昌朔,依依明白大汗的心愿是统一草原,这样羌陵族人就可以永享安逸,其实不然,即便大汗成了草原君主,各小部落间的战争也是免不了的。”
贺兰昌硕一怔,满是疑惑。
“草原土地终究是贫瘠,生活安逸后子孙不断延续下去,人口愈多,草原当真能养得活这么多人吗?为了争夺牛羊和草地,大小战争如何能避免?”
贺兰从小便想统一草原,可妻子这一席话让他醍醐灌顶,他隐隐有些明白依依言下之意。
“那依依你的意思是……”
“大昱啊!”石舞依紧紧抓住贺兰的手。
“只要我们羌陵的铁骑打进大昱,我们的牧民就不用在为抢夺那一点口粮互相争战了啊!”
贺兰呼吸一滞,双眼渐渐放出光来。
“大昱就是个巨大粮仓,水稻,小麦一年最多可有四季的收成,鱼虾水产总也吃不完,还有大片大片的土地,不知可圈养多少牛羊马匹。大汗为什么我们要窝在草原一辈子?贺兰昌硕为什么就不可以做王?做这天下的王!”
石舞依亢奋的一席话,犹如星星之火,点燃那颗本就渴望征战的心,草原上男儿血管里都激荡着一股追逐胜利的热血,若是稍加鼓励,便注定会形成燎原之势。
石舞依这枕边风吹得极好!
吹动了贺兰昌硕那一统天下的野心。
吹成了三族联手攻打大昱的计划。
吹散了数以万计大昱百姓的家庭。
贺兰出征那日,石舞依死活不肯独留索达宫,她一定要亲眼看着她所痛恨的大昱人在她面前求饶,石家所遭受的苦难,所承受失去亲人的痛苦,她也一定要让那些冷漠的大昱百姓尝尝。
贺兰一方面舍不得与妻子长期分离,石舞依又那般坚持,遂冒天下之大不讳,带着怀胎五月的妻子上了前线。
“来!来!喝!喝!”
巨型帐篷里那欢呼声浪是一阵比一阵高。
“昌朔,你方才是在帐篷里喝酒?什么高兴事啊,看把勇士们乐得?”石舞依说着便朝帐篷那边走去。
贺兰一怔,连忙拉着她的手,“没……没什么……别去看了……”
贺兰知道,乌伦格和莫达干还在男人雄风的问题上比试,怀孕六个月的可敦若此刻突然闯进帐篷,那是有多不合适。
但贺兰并不知道,即便石舞依亲眼所见大昱女子被糟蹋,头盖骨做成的饮酒器皿,亦或是血流成河的屠城场面,她总想着这些人里面定有当年杀害他家人的凶手,他都不会有一丝害怕,甚至有复仇的快感。
复仇的火焰早将她那做人的善良和良知烧得一干二净。
“那……昌朔……你带我去那边走走吧。”
“好!”
贺兰挽着她的手,走的很慢,生怕妻子摔倒。
遥遥地,几个羌陵士兵拖着两具尸体向前走去,尸身尚在滴血,在雪地上拖了一路血迹。
贺兰下意识挡在石舞依面前,石舞依却是轻笑起来。
“依依,你在笑什么?”
“这二人是大汗抓回来任我处置的官员,大汗你忘了?”
贺兰定睛一看,却是了。
“依依,你下令士兵将他们杀了吗?”
“不是!”石舞依微微一笑,“是我自己动手杀的。”
贺兰脸色猛然一变,震惊地望着妻子,仿佛不认识一般,不知贺兰在惊讶什么,怀孕六个月的依依竟能杀人?还是依依竟一点都不害怕。
锃——
猛然一道白光闪过,晃得贺兰一时眩目。
雪白刀刃抵在贺兰下颌处,闪闪生寒。
“是用这个!”依依蓦然横剑,眼中却是略带几分得意的笑容。
贺兰满脸无奈。
“依依,你真是……越来越调皮了!快把刀收好,别割了手!”
依依努努嘴,将那短刀入鞘。
出刀,入鞘手法娴熟,显是受了高手指点,可她也只会这一招式。
简单,快速,致命。
贺兰才不愿自己女人成日挥鞭舞刀,同那讨人厌的赛连达一般。贺兰决计不会让依依陷入险境,只为以防万一,遂赠这一把短刀,也只授这一式。
“依依,雪又大了,我们回去休息吧,小心受了风寒。”
“好!走吧!”
大雪很快将地上那一路殷红血迹掩埋,却如何掩埋不了石舞依心中的仇恨。
这些日子,她为了复仇,斩杀了不少太守,官员,那些人死前都几乎对她说过差不多的话。
一代天子一朝臣!
是啊!父亲是拥护前任太子乔聘的重要大臣,乔启夺位后,父亲如何能独善其身?石舞依现下已全然明白。
可是她仍是愤怒。
捏造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害得石家满门惨死,为何石家就成了皇权斗争下的牺牲品?这笔血债谁来偿还?
贬官发配流放,这样的手段难道不能让皇帝消除顾虑?需要用无辜之人的鲜血稳固自己的帝位,一个庶出皇子能成为大昱的君主,不知是踩了多少尸体才爬上去的。
不过…历史总是这样…
胜者为王!
石舞依不禁望向身旁那个男人,贺兰目视前方,仍旧是平素那副睥睨万物的神色。
是啊!
胜者为王…
只要拿下峡鲁关,攻下河阳城。
大昱的历史就要彻底改写了!
河阳城天空最后一丝光亮,被暮霭吞灭。
黑夜就要降临。
前几日的河阳百姓如惊弓之鸟,一会儿是羌陵蛮子已攻到城门下,一会儿又是援兵快到了,希望与恐惧不断交替,夜半时分常听女人大哭,男人们互相争吵。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冲出去和羌陵蛮子拼了。”
“不要送死!援军会来的!”
争吵,哭泣,绝望的呐喊充斥整个河阳。
可今夜,河阳城静得出奇,惟有那“嚯!嚯!嚯!”的磨刀声,提示着这并不是一座死城。
援军没能赶来,峡鲁关破了,所有的希望幻灭了。外头那一阵阵的攻城声响,犹如丧钟般敲打在每个河阳百姓心头。
不是没想过跑,大昱都城邺方,惟一没被战火波及之所,决计无法容下这么多百姓,其他郡县不是已被屠城,就是兵荒马乱,流匪横生,外族人绝不会放过他们的。
河阳城所有男人都披上甲胄,拿起武器,在城门口做最后的搏杀,女子们性子烈的将磨得雪亮的刀刃藏于袖中,一旦城破,宁死不受辱。
时间一寸寸流逝,死亡一点点逼近,屠城是在半柱香后,亦或一个时辰后……
一片绝望之下,有一种类似于死亡的气息笼罩整个河阳城,那个昔日繁华热闹的地方。
隐隐的大地微微震动。
“是援军?援军来了吗?”
大多百姓对于这样的话已经麻木,仍旧是蜷缩成一团,可那震动声愈来愈大,由远及近,马蹄声也愈近。
真的!真的是援军!
援军真的来啦!
张祁勋率二万北绥军,日夜奔赴,只在马背上休息,路途遥遥。比预计行程提前半日赶至河阳,却得峡鲁关已破,羌陵蛮子兵临城下,河阳已是危在旦夕。
这都不算什么!让所有北绥军心惊的是,四万邺方军竟仍未抵达!邺方至河阳,统共五十里路,行军速度再慢,两天前就因抵达峡鲁关,到现在竟是渺无音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