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我的火雷是个传奇!永远永远……(1/1)
乌云压得奇低,漆黑的天空就像盖在羌陵兵士头顶一般,压抑得叫人喘不过气来。
“我不回去,我绝对不独自回去。”陇北太守府内女人的声音,虚弱却坚定。
“依依,不准闹,明日天亮,我就派精兵送你回索达宫。”
石舞依奋然从木榻上起身,抓住那条布满纹身的胳膊。“不,我绝对不要和你分开!”
“不行!你随我出征,太危险,这一次若非天神庇佑,我就要失去你和宝宝了,宝宝还有一个月就要出生了,你们绝对不能有任何闪失!”贺兰昌朔的言语中容不得半点商榷。
“昌朔……”石舞依将自己脸颊贴上贺兰昌朔的掌心,来回蹭着,她的脸极小,还不及贺兰昌朔手掌那么大。
“昌朔……我真的不想离开你……真的不想……”石舞依说着,却是有泪流了下来,贺兰昌朔钢铁般坚定的心却是被这泪水揉化了。
昨夜,贺兰昌朔闻得喊杀声后,慌忙提枪来战,临走前,他嘱托石舞依,一定呆在帐篷里,别出来,那时的他自视甚高,何况被袭营也是常事,他很有把握,很快就能将那群麋鹿般的敌军一举歼灭,谁料,差点就一失足成千古恨。
即便现在石舞依平安的在他眼前,他仍是为那夜的自大疏忽后怕不已。
“昌朔,你不是已经派了许多亲兵保护我了,昨夜的事只是意外,再也不会发生了。”
石舞依心里的算盘,却是打得很清楚。
她知道,对她而言,战场其实是最安全的,而索达宫是没有硝烟的战场,女人之间的争斗,有时会比男人们手中马刀长枪厮杀更为惨烈。
索达宫那些曾侍奉过贺兰昌朔的女人们视她为眼中钉,恨不能将她挫骨扬灰,而贺兰昌朔的母亲,连带的几个姨母,将石舞依列为妖女的行列,那群老女人都竞相将自家闺女,侄女嫁予贺兰昌朔,替代石舞依可敦的位置。
若是回索达宫,石舞依便是死路一条,那群女人也绝无可能让她将孩子平安诞下来。
在索达宫人心中,她不过是一时得了宠的卑微婢子。就连她自己也是这么想的。比起那群同她竞争的女人,她容貌一般,家世身份卑贱至极,唯一的筹码就是贺兰昌朔对她的宠爱。
贺兰昌朔宠她一日,她便是羌陵尊贵的可敦,贺兰昌朔一朝厌烦她,她便是连条狗都不如的卑微婢子。
这个男人是她的所有,可是男人的心就像天上的云朵,变幻莫测,无法紧握在手中。
腹中的孩子对她太重要,若是男孩,即便贺兰昌朔一朝变心,自己的儿子混得最差,也可分到牛羊帐篷和一个罕王的头衔,母凭子贵,日后的生活也不会太差。
“昌朔……不要赶我回去……好不好……”石舞依低低呜咽,楚楚可怜。
贺兰昌朔心脏猛烈抽搐着,眼神中俱是心疼不舍。
石舞依见贺兰昌朔久久不言,便知他已默许自己可以继续留在营中。
亲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大汗,已经查清楚了!”亲兵凑到贺兰昌朔耳边。
贺兰昌朔听着,眉宇紧蹙。
“李翊炀是吧……”贺兰昌朔幽幽吐出这几个字,指节却咔咔作响。
石舞依有些紧张,她知道贺兰昌朔发怒了,但她不能够过问太多战场的事,这是贺兰昌朔的规矩。
“又要打仗了?”石舞依怯怯问了句。
“我要血洗我的耻辱。”贺兰昌朔一字一顿,整张脸扭曲起来。
在草原雄狮看来,那场五十几招后,仍是胜负未决的斗争,对他而言简直是人生一大污点。
“敌人很强大是吗?”依依不安地抓住贺兰昌朔的手,“那不要硬拼,我好担心。”
“强大什么?”贺兰昌朔急了,“看我把他的头砍下来!”
敌人棘手不假,可贺兰昌朔见依依担心的样子,便故意说得十分洒脱,只因贺兰昌朔的脑子里觉得依依永远应该以自己为最强的勇士。再说,让怀孕的妻子成日担心自己安危,这简直是做男人的耻辱。
“依依,什么都别问了。”贺兰昌朔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战争很快就会结束的,我会赢的。”
石舞依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听得外头一阵巨大的马嘶声。
“是火雷!”贺兰昌朔大喜。
“火雷!火雷回来了!”几乎同一时间,陇北太守府内所有兵士皆高呼。
火雷转动着脖子,将眼睛睁得老大,努力寻找着什么。
终于,它找到了。
它快步跑了过去,不,应当说它尽可能的快步跑了过去。
贺兰昌朔愣在那里,火雷拖着一条断了半个脚掌的后腿,艰难地朝自己奔来,马背上插满羽箭,鲜血蜿蜒流淌,而它的脸也被打得血肉模糊。
贺兰昌朔有些颤抖的手抚摸上那火红色长鬃,月光下,眼里却好似闪着一片银色,如同流水般的光亮。
一匹火红色小马驹子,陪伴着羌陵少年一同成长,一同征战草原,一同成为羌陵的神话……
医官不等贺兰昌朔下令就径直上来为火雷检查伤口。
“大汗,火雷失血量太多,但身上那些羽箭没伤及要害,断了半个脚掌,以后不能再作为战马,若要随军,充当拉辎重的驮马,绝不是问题。”
贺兰昌朔久久不发一言,静得可怖。
蓦地,他扬手牵过火雷的缰绳,没有任何指令,却有一种无法言喻的威压,叫府内武士自动排成两列,为他和火雷让出一条道路。
月华将那一人一马的身影拉得老长老长……
午夜的风凄冷,尤其是在山上。
这是陇北城中的制高点,从这儿俯视,几乎能看见大昱全景,甚至更远的地方。
贺兰昌朔坐在山巅之上,火雷四肢弯曲,蹲伏在主人身旁,安安静静。
“火雷,今夜是大昱人的除夕,山下每座城都灯火通明。”贺兰昌朔顿了顿,又道:“其实你根本不喜欢这儿吧!”
火雷歪了歪头,低低鸣叫了一声。
“是啊,我也讨厌这里,到处都是连排屋舍。”贺兰昌朔抚摸着火雷背脊:“真希望我们现在在草原上,大批大批牛羊群,湖泊和镜子一样,大鹰在蓝宝石一样的天空翱翔,你还可以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自由驰骋。”
说到最后一句,贺兰昌朔脸上笑意全然褪去,他的鼻尖隐隐发酸。
“我们是千年的传奇,我不会让你沦落为驮马,也不会让你成为窝在马棚里的废马给人嘲笑,我的火雷是个传奇,永远永远……”
火雷除了简单指令不能听懂人话,他只是觉得主人今日异常温柔。
“我会把你一直带在身边,等我坐在大昱皇帝宝座上,你也能见证我的成功,也会为我高兴。”
火雷适时鸣叫了一声,似乎在表示赞同。
“火雷,在我还是个少年的时候,我就没有把你当成一匹马,而是我最好的兄弟,你知道吗?”
贺兰昌朔这话是对着火雷说的,可眼睛却没看它,他仰起头,瞳子里是一片星辰大海,他努力不让瞳子里那片水波般的银光流出眼眶。
“火雷”贺兰昌朔双手颤抖,捧着火雷的头,他们将脸靠的很近,火雷灼热的鼻息喷在贺兰昌朔脸上,将他披在肩头的头发扬起。
“火雷答应我,不要害怕。”
火雷低鸣着,长鬃在风中舞动。
“火雷……”
贺兰昌朔心脏剧痛,他的手颤抖不止,火雷巨大的瞳孔近在咫尺,映出贺兰昌朔痛苦的面容。
“火雷,你看那边。”贺兰昌朔扬起手,指向西北方向,火雷会意,扭过头去看。
“火雷跃过这些楼阁屋舍,最西北方向就是草原,就是我们的家,等战争结束,我就带你回家,我们一辈子都不分开。”
阴寒刀光一晃。
聿——聿——
火雷痛苦嘶吼,嘶鸣声震耳欲聋。
贺兰昌朔放声咆哮,压在头顶上那漆黑的夜空被他吼声掀翻。
滚烫的马血,喷在贺兰昌朔脸上,混杂着他滚烫的泪水,可那刺进火雷心脏的匕首,却不再有丝毫颤抖。
火雷喷出最后一丝灼热的气息,一颗豆大的泪珠滴落,在它闭上眼睛之前,它的瞳孔里映出满脸泪水的贺兰昌朔。
这是他们俩兄弟第一次看见对方的眼泪,也是最后一次。
巨大的眼睛缓缓阖上,马头一歪,栽进贺兰昌朔怀中,再也没有抬起来。
啊——
贺兰昌朔抱着火雷的头,痛苦长啸,咆哮声停下前,贺兰昌朔的嗓音已然有些沙哑。
沉重的脚步声传来。
“额……大汗……火雷它……”莫达干惊骇得眼珠子快掉了出来。
贺兰昌朔没有动静。
莫达干怔了片刻,“大汗,你为什么杀了它,就算它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奔跑,它依旧是火雷,大汗就是这么对待失去价值的牲口吗?”
这不是武士对大汗说话应有的态度,但莫达干那愤怒也是无法轻易遮掩的。
贺兰昌朔也不动怒,他慢慢站起身来,脚下是火树银花的大昱。
“莫达干,你不明白。”
贺兰昌朔的背影前所未有的落寞。
“火雷是草原第一战马,它骄傲的头颅从不低下,沦落为一匹废马,你知道它有多痛苦?”贺兰昌朔顿了顿又道。
“我和火雷征战草原,它成就了我,我也成就了它,如果有人终结了它的传奇,那这个人必须是我。”
猛然间,贺兰昌朔对着夜空张开双臂。
“我要让火雷作为传奇,永远活在羌陵族人的心中。”贺兰昌朔的尾音还在山间回响。
莫达干静默着,他有一句话憋在心里。“若是大汗有一天失去战神的光环,也会放弃自己的性命吗?”可他很快否定了这个假设,“因为没有谁可以终结草原雄狮的传奇!”
莫达干低头看着火雷的尸体叹气,“以后只能在壁画上和口口相传的故事中缅怀你了。”
贺兰昌朔掷于地上的匕首,其上沾染的马血已然有些干涸。
“哎……”莫达干喃喃低语,“早知道这样,你真该战死在峡鲁关外,何苦拖着受伤的躯体,越过丹湖平原,回到大汗身边……”
“莫达干,毁灭火雷的人不是我,是那个断了它后掌的人,是那个叫李翊炀的人。”
“我一定要让他付出代价!”贺兰昌朔每个字都来自牙关深处。
“大汗,我此番上山,是来汇报一事。”莫达干忿忿道。
“说!”
“邺方军用投石机将战死弟兄们的头颅扔进陇北城内,向我们示威,不能忍了!”
贺兰昌朔攥紧双拳,手背上青筋暴起,冲着山脚下那片灯火通明愤怒咆哮。
“李——翊——炀,你给我等着!”
莫达干眼角瞥见贺兰昌朔满脸血污,五官因愤怒扭曲,犹如地狱恶魔,心下不禁打了个寒颤。
戍时,河阳城内灯火花烛点亮夜空,河阳百姓兴奋不已,街道上全是人,各家各户走街串巷,只为等待新年钟声敲响时,对着彼此挚亲之人道一句充满希望的“新年好!”
太守府的匾额下,比肩站着两人。看穿着打扮,不是河阳本地百姓,也绝非其他郡县的流民。
那身行头不是边塞贵族,就是通商暴发户,若非这二人不是大昱人的模样,早就被拿着扫帚的河阳百姓围攻殴打。
“老爷,咱们还得在外头呆多久?别是人家发达了,不记得你了?”小厮富贵背着大包的东西,立在风雪中,他站在一袭虎皮大袄的男人身后,不断抱怨。
豹尾毡帽下是一张白净少女的脸,她回首道。“富贵,勿呱噪,他不是那样的人。”说罢捏了捏身旁男人的手。
“他不会忘记的。”那一袭虎皮大袄的男人喃喃道:“他曾经也只是跟在我身后的小厮,如今,唉,真是世事难料啊……”
王富贵闻言,心中一喜:“哟,按老爷的意思,我王富贵有朝一日也能飞黄腾达。”
老爷回头,见王富贵鼻头冻得通红的,小眼睛,小鼻子挤在一起,笑骂道:“就凭你这长相,想一步登天,你逗谁呀?”
王富贵嘟囔着嘴,“关长相什么事?我又不当小白脸,难道老爷的朋友是一步登天的小白脸?”
老爷同他身旁的少女意味深长地相视一笑。
“楚仁杰!”
翊炀难掩兴奋,三步并作两步,冲出太守府。
楚仁杰嘴角扬起一个大大的弧度,笑道“呦!一步登天的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