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音涤尘世（1/1）

神明总在注视人间吗？以悲悯的神色。

荧是在熙攘的喧闹声中醒来的。

归终站在窗边，那些烟火气顺着半开的窗户缝溜进来。察觉到荧起身，归终就完全推开了临街的窗，放窗外那些鼎沸人声进来肆虐。

她温柔笑着，招手：“荧，来看，多热闹啊。”

荧走过去与她并肩。

巧音坊正正好位于归离集正中，在近乎圆形的集市平面上占据了半个圆心，视野极其开阔。阁楼居于高位，只需多换几个视角，便可将归离集尽收眼底，当真是居高临下的好位置。

十五的集会果然热闹。

从高处往下只看见或曲折或笔直的小巷中全是攒动的人头，摩肩接踵也不过如此。白墙黑瓦圈出的水墨画框里，流动的人潮是驳杂但亮丽的色彩。叫卖声此起彼伏，无论是新鲜的果蔬还是带着晨露的花卉，商品种类之繁多令人眼花。若一时没寻到心仪之物也不必着急，或许多转两条街就能找见。

如果没有类似城主的人做出规划，这些近乎八卦一样排列的街道和房屋......整齐得有些过分了。荧看着这喧闹的表象，忽然注意到了不同寻常的地方。

她看向归终，却一时忘了询问。

归终的神色那样温柔，就好像一个母亲在看向自己的孩子，楼下沸反盈天的热闹似乎是孩子们献给她的一场表演，向她展示最为平凡又生动的喜怒哀乐。

“归终，该开门了！”

一声呼唤打破了归终高高在上的悲悯，只一眨眼，她就活泼热烈起来。

她招呼荧随她下去：“荧，我们下去吧，今天要劳烦你帮我了。”

荧乖巧应道：“姐姐尽管吩咐。”

“今日，我会弹奏乐曲......招揽客人，为巧音坊打响名气。过往客人无论身份，只要付五个摩拉的茶钱就可以进来，歇脚、喝茶、听曲都随他。若有那需要买乐器的，你叫他先登记，明日再来。大部分事情都有人做，你在门口替我收一收茶钱，略略招待就是了。其他的，等我喊你。”

昨日店内满屋的乐器和乐器架子都不见了，只有墙上还挂着一些。店内被整套的八仙桌椅挤得满满当当，茶碗、茶杯都一应俱全。门边还站了四个小厮，低着头一动不动。

见着归终下来了，萍儿在那四个小厮头顶一拍，四人便分工合作动起来。两个去了后厨劈柴烧水，两个留在店里预备收钱倒茶。

开了店门，早有等在外头的挤进来，寻着位置坐好。他们笑容满面，作揖见礼。

“归终姑娘早啊。”

“生意兴隆啊。”

“哟，萍儿姑娘也回来啦。”

归终和萍儿也笑着招呼：“您请，稍坐，喝口茶。”

荧环顾着堂内一夜之间多出来的桌椅，现下几乎被坐满了，悄悄问归终：“怎么这么多人？”

“大部分是归离集的人，没事的，他们一般只需要听一首，坐一会也就走了。”归终开始挽袖子，露出两只羊脂玉似的手，开始戴甲片，“我就先上去了。”

荧盯着那双手没搭腔。

那是怎么样的一双手啊！

十指削葱根，皓腕凝霜雪，袖中揽星辰，浩渺藏玄机。

那双手平日里总是掩藏在过长的袍袖之下，让人难以窥见。但只需要一眼，就能让人明白，那双手掌握着大乾坤。

“怎么？”归终注意到了荧的怔愣，随着视线看向自己的手，神色淡淡，悲喜不明，“可惜只有这一双手而已。”

门外的街道越发热闹了，归终不再理会荧，径直上了楼。那里，早已准备好的琴案和雕花座椅静静的，楼下等待着十五第一首曲子的客人们也静静的。

一片寂静之中，归终拨弦，乐声扩散，仿佛投入平静水面的一颗石子引出了接下来荡漾不息的涟漪。圈圈圆圆，回环往复，搅得水面越发汹涌，水面之下再也掩藏不住秘密，黑暗的泥沙被水卷起，一一涤荡，直到淤泥之上再开莲花。

客人们沉浸在乐曲之中，露出享受的神情，与满屋子丝丝缕缕的黑烟乱飘形成鲜明对比，触目惊心。

荧站在门口，不由自主往门边上躲了躲。她看见黑气从客人们身上逸出，有的人多，有的人少。黑气纠结着上升，经历着乐音一次又一次的削弱，有的彻底湮灭，有的从窗户、门等各个地方散出去混入尘世。

归终没办法阻止怨气的逸散逃离，她能依靠乐音之力帮助沾染怨气的人们洗涤灵魂已经耗尽心神，再没有余力了。萍儿眼睁睁看着，也在克制自己。她需要保存力量接替归终。不然归终一个人是不能撑下来一整天的演奏的。

净化之曲的根源并不在曲，一首符合的曲子只是辅助，更重要的是乐曲中混合的灵力。灵力需要以纯净的灵魂之力为引，才能深入人心。一整天的演奏，数个时辰的灵魂之力消耗，如果没有片刻的喘息，便会伤及根本，于长远而言并无益处。

萍儿抱着手倚靠在一旁，目光落在归终挺拔而纤弱的脊背上，她还记得在做这件事情之前发生的对话。

“你可知道你的力量于这九州而言杯水车薪。”

“世人奉我为神，便是螳臂当车，又有何惧。”

她回答的轻巧，仿佛对自己的损耗浑不在意，只专心致志摆弄着手里不成型的铃铛。她抬头时，眼里光彩熠熠。

“你说，傀儡可以仿人，那么机关之曲又能否抵达人心？”

“不可能！”

“我得试试。”

归终太倔强，受了世人一点恩惠就把九州的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和某个尘世闲游的蠢货一样。

两人的分歧自此产生。

萍儿一怒之下纵情山水，远离这个她俩一同规划建立的归离集，可是又会在每次归终孤身入场时回来替她分担。

萍儿忍不住叹气，目光转向门边呆愣的女孩。如她所料，荧的灵魂透澈至极，甚至超越归终，然而这般软糯的女孩，真得能有用吗？

荧只是个凡人而已，她受不住灵魂之力的剥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