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最后一课(1/1)
8月3日零点,青鸟小学一派祥和寂静的景象,流浪的猫狗察觉到可怕的气息消散,偷摸着跑进来,总算是恢复生气了。
两道鬼祟的身影摸到了学校的围墙外,几下就翻进了校园。在确认没有异状后,较高的那人招了招手,就带着另外一个人直奔教学楼离,目的地就是一楼的1年级2班教室。
唐浅已经完全熟悉了现在的布局,没有丝毫迟疑就领着薛礼前来,整得薛礼一阵哀嚎。他是在睡梦里硬生生被薅起来的,这人有起床气,本来想狠狠怼回去,但唐浅一个大逼兜就马上让薛礼清醒了。
薛礼:隐忍。
“所以为什么要大半夜来?”薛礼压低了声音,虽然也没什么事,可这种行为就让他觉得,压低声音才有氛围感。
唐浅没回答这个问题,却是又问他:“你的眼药水时效已经过了吧?”
闻言薛礼愣了愣,又点点头。所谓眼药水并不是寻常使用的那玩意儿,而是让活人能看见死者的道具。阴阳眼是非常稀罕的能力,曾经薛礼也有过,只不过他自己关上了,搞得现在也必须滴眼药水来看死者。
如今24小时已过,他只能感知,而看不见死者了。
唐浅说:“再滴一次,我需要你帮忙。”
这话一说,薛礼就知道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也不犹豫,马上就使用了眼药水。他眨巴眨巴眼睛,刚看清,就见一张放大的惨白人脸贴在眼前,特别近,气息扑面而来。
“我靠!”薛礼怪叫一声,连连后退,一屁股跌在地上。
“介绍一下,这位是章素梅章老师。”唐浅忍着笑,指了指先前吓到薛礼的那名死者,又补充道,“是我一二年级的班主任,也是秦朔的班主任。”
薛礼气得牙痒痒:“所以呢?为什么要吓我?还有过来的目的又是什么?”
他看得出来,章素梅属于无害的死者,本身不会对活人造成太大的威胁。而且她的气息不稳,显然是马上就要消散了。
章素梅也是难得起了点开玩笑的心思,忍不住笑了笑,她知道,薛礼听不懂她的话,只得转向唐浅,轻声说道:“谢谢你让秦朔那孩子解脱。”
她本来只想放唐浅走,只想让他不受到伤害。却不曾料到,那个当年有点莽撞又带些内敛的小孩儿,已经成长为能独立解决这种事件的能人了。
唐浅点了点头:“我也不希望他一直带着遗憾走。”
十九年过去,有的人变了,有的人却真的没变。章素梅老了,岁月饶过了冯慧,却丝毫没有顾及这位始终如一的老师。
章素梅从怀里拿出一本本子,递给了唐浅,道:“这是我们上学期的周记本,秦朔的。他说,想交给你保管。”
“您一直有让学生记周记的习惯。”唐浅笑着,也没推辞,接过那本薄薄的本子。翻开来,上边的字体明显有练过,笔锋到位,却略显稚嫩,铅笔写的。每一篇周记的篇幅都不长,唐浅回忆了一下,自己最开始写周记,好像也只有三行字。
只是走马观花地扫了几眼,上面内容都不记于心,唐浅也不急于现在去看里面写了什么,而是郑重地揣进怀里。
章素梅道:“我也要离开了,以后要照顾好自己。”
唐浅应了一声,看了看黑漆漆的教室,1年级2班,自己也曾在这里上过课。只是19年已经把他存在过的所有痕迹都抹除了。
唐浅招了招手,薛礼明白他的意思,几步跟了上去。却没想到进了教室后,唐浅竟然开灯找了个位置,就把他拽在椅子上,自己也一屁股坐在了边上。
随后,在唐浅“友好”的建议下,102教室内传出了响亮的读书声,在这寂静的校园内,传播得格外远——
“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
这是在干什么?不仅薛礼有这个疑惑,外面的章素梅也不知道唐浅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跟着走了进来。
“起立!”
清亮,铿锵的声音突然响起,着实吓了章素梅和薛礼一跳。这话,唐浅是用死者的语言说的,薛礼并不明白,只是看唐浅起身,他也跟着站了起来。
“老师好!”唐浅大声说着,对眼前有些惊讶的章素梅深深鞠了一躬。
薛礼模仿着他的动作,虽然听不懂,但人类的交流,本身又不全靠语言。
他知道唐浅想做什么了。
章素梅方才回神,看着眼前弯着腰的两个大小伙子,眼里似乎跃动起来一些光亮。她嘴唇翕动着,最终有些磕绊地说道:“好,好,快,快坐。”
唐浅拉着薛礼坐下,昂首,挺胸,双手交叠靠在有些矮的课桌上。他们的个子,在这样的课桌上摆出这样的姿势很不舒服。
但两人都保持着这个姿势。
章素梅定了定神,看向自己曾经的那位学生,以及一位新来的学生,微笑着点点头,道:“好,同学们,接下来我们开始上课。”
她好像回到了自己刚入职的那天,左看右看终于拿到的教师资格证书。随后带着对未来的憧憬,夹着教案,走进了那个改变她一生命运的地方。
她将一生都奉献给了教书育人。
“今天来我们班上听课的同学有些特殊,那咱们上课的内容也要变一变。我们来讲一讲一篇原本初中才会学到的课文——”
章素梅转过身,拿起白板笔的那一刻,忽然愣住了。
是啊,时代始终在发展,她已经用ppt上了太久的课了。可自己最习惯的,始终不是那样上课。
有时候,也会怀念那种粉尘飞扬的感觉,用粉笔勾画出语文的美。
她提笔在白板上写了下去,口中同时说着——
“这是法国作家都德创作的短篇,题目是最后一课。这部已经在教材中删去了,理由有很多……”
她没有上过中学的课,但不知道为什么,即便没有备课,这篇课文的背景和渊源讲起来依旧得心应手。
谁也不知道,就在8月3日零点过后,青鸟小学的一座教学楼里悄无声息地亮起了灯。里边坐着两个成年人,但他们似乎聚精会神地听着什么,有一个还时常写写画画。
他们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看着白板,好像那里有什么一样。
章素梅酣畅淋漓地输出着自己的情感,讲述着这篇已经“臭名昭著”的。她都惊讶于,自己原来还这么能说,那些曾经看到过,思考过的问题,在这次特殊的课堂上全部展现了出来。
薛礼听不明白,对他而言,只能听见一个孤独的游魂,在讲台上嘶吼着发出声音。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看着眉飞色舞的章素梅,看到她执笔写下自己不认识的文字,忽然心通了似的。
他肃然起敬,为这位幸运又不幸的教师。
四十五分钟,实在太短了。那时候坐不住,现在只觉得还不够。在时间到达的瞬间,分明没有铃声,但章素梅已经本能地知道了。
是啊,该下课了。
她似乎很满足,又仿佛很是遗憾。
“这篇文章虽然争议颇大,但确实很适合我们今天的主题。唐浅,薛礼,这是我给你们上的最后一课,希望你们今后的人生平安喜乐,事事顺遂。”
语罢,她拖着已经虚幻的身躯,喊道:“下课!”
“起立!”唐浅接上。
“老师再见!”
唐浅和薛礼一同站起来,对着章素梅深深鞠了一躬。
章素梅笑着,缓缓说道:“谢谢你们来听我的课。”
她也同样朝着两人深深鞠了一躬。
唐浅和薛礼起身,讲台上已经空无一人,白板上的文字消失不见,再也没有死者的气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