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人海奇谈(中)(1/1)
同为旅店,和平旅社和九龙塘的别墅式酒店公寓完全没有可比性。一栋老旧的唐楼,一块字迹斑驳的牌匾,外加一个趴在柜台打瞌睡,似乎总是叫不醒的服务员,就构成了“和平旅社”的全部。
陈继祖连续敲了柜台几次,那个服务员依旧没有反应,就在他准备拍一张钞票出去的时候,楼梯处传来了脚步声。
脚步声不疾不徐落步轻盈,声音并不算大。那个似乎睡不醒的服务员却如同听到了警铃,一下子坐直了身子,眼睛都没睁开,就先是一句:“老板!”
“桂叔一把年纪身体不好,医生让他多休息。”
说话间一个西装笔挺的中年男人从楼梯处走下,边说边向陈继祖走来。
男人一张国字脸,仪表堂堂气质雍容,和四周环境乃至整个旺角都显得格格不入。左袖空荡荡的,手臂齐肩而断。
陈继祖打量男人的同时,男人也在打量陈继祖。两人互相看了片刻,还是男人首先开口。他的态度算不上好,也不至于令人厌恶,而是一种恰到好处的距离感。
“本店规矩,房钱先付,热水自理。贵重物品自行保管,如有丢失概不负责。”
“一间房,一周时间。”
见到陈继祖递来的钞票,男人的态度略有缓和,脸上也露出一丝笑容。“这里的人习惯叫我老板,其实叫我阿海就行了。我和你们一样,都住在这里,有事招呼我就好了。总台的电话是坏的不要打,打了也打不通。桂叔年纪大,最好不要惊动。”
“明白,海哥是吧?叫我阿祖好了。”
简单的寒暄,接着就是在阿海的带领下前往位于三楼的房间。看得出来,这里没人关心住客的真实姓名、身份以及过往。名字只是个代号,身份也不问真假。总之,只要付得起房租,就可以在这里住下去,其他的事和老板没什么关系。
旅社的房间简陋且逼仄,一张小床外加一张不知用了多久的破旧木桌,再没有别的陈设。房间里有烟味酒味以及汗臭味还有些意义不明的味道,床铺上污渍斑斑,洗手间更是一言难尽。哪怕是陈继祖这种从小吃苦练功长大的,面对这种环境都忍不住皱眉头。
用手敲了敲墙壁,发现墙薄的如同一张纸。隔音效果自然谈不到,自己如果用力一些,说不定就能直接撞到隔壁或者摔到楼下。
阿海这个时候已经准备离开,不过在他即将踏出门口的时候,忽然回头说了一句:“住这里的人脾气大多不好,所以尽量不要打扰别人更不要惹是生非。不过如果有人欺人太甚,记得找我这个老板。”
“港岛旅店不知道有多少,像你这样的老板就不多了。这么喜欢帮人,不怕给自己惹麻烦?”
“既然开店就不能怕麻烦。你只要交房租就是我的客人,人没有离开旅社,我这个做老板的就得对你负责。也不光是你,其他客人也一样。我看得出来,你不属于这里。好好做事快点离开,今后最好也不要见面。还有,别在我这惹麻烦。”
房门关闭。陈继祖微微一笑,随后坐在床上开始等待。
罗曼琳不会给自己错误的地址信息,那个勒索她和其他明星的人肯定住在这里。一个身份不一般的神秘人物,带着几个身手出众的保镖,就算是这种龙蛇混杂之地,那种人也是极为惹眼的存在。只要有耐心,肯定可以察觉他们的踪迹。
四十分钟后,杂乱的脚步声和叫骂声传入陈继祖耳中。得益于旅社糟糕透顶的隔音效果,发生在二楼的声音也能听得清楚。大抵是来的人太多脚步又太重,惊扰了其他住客的休息。被扰了好梦的人破口大骂,而人多的一方显然没有忍气吞声的打算,立刻就以更大的声音骂了回去。
骂架这种事,肯定是人多的一方稳赢。不过两方飚的脏话完全是鸡同鸭讲,很难让对手感觉到愤怒。人多的一方里面,有人开始尝试用蹩脚的本地话大骂,一听就知道是刚学不久入门水平,在本地人听来,反应往往是好笑而不是愤怒。
不过住在这里的显然没几个省油灯,很快骂架就升级到了肢体冲突的水平。先是重重的摔门声,一个持本地口音的男人一边叫骂一边大声报出自己的字号。无非是某某社团什么什么身份,背后有怎样的靠山又有多少兄弟,紧接着就吃了亏。
从拳脚殴击开始到那个报字号的男子发出惨叫声为止,前后也就是半分钟时间,战斗就变成了单方面的碾压。那个本地口音男子的状态也从一开始的愤怒嚣张变成了恐惧哀求。
这时候,一个带有闽南口音的男子声音传来:“你是不是以为自己很拽?还敢跟我报字号!你当你是大哥啊?如果是在宝岛,我早就让你脑袋开花了!我警告你识相一点,大胆雄是我朋友,要不要我打电话叫他来,跟你比比谁的势力大,兄弟多?以后老子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再敢多说半个字,我就砍碎了喂狗!”
“雄哥的朋友居然来光顾我的店铺?”
阿海的声音传了过来。“真没想到,泰伦哥是雄哥朋友啊?住了这么久也不说一声,让我慢待了朋友。见到雄哥的时候代我向他问好。三水哥这个人一向是这样子,喝一点酒就喜欢惹是生非,不过人并不坏,算起来和大胆雄还是同门兄弟,看在雄哥面子上,泰伦哥高抬贵手不要再打了。三水哥,你也是的。你的地方是房间,楼梯是大家的,谁都可以走来走去,不能因为这个就骂人或者打架阿。回房去自己擦跌打酒,要不要我送你两瓶?”
旅社内很快恢复了安静,看来阿海在旅社内有着足够的权威,哪怕是那个高调的泰伦,也照样要给他面子。
其实这也正常,从和平旅社的经营模式和旅社情况看,这种地方住的应该大多数都是三水哥那种走投无路的家伙。对于这种人,陈继祖的另一个记忆非常熟悉。在那段时空里,他经常和这样的人混在一起打交道,了解他们的脾气,也知道这帮人的德行。
像是这种冲突在旅社里再正常不过,陈继祖敢打赌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一场新的冲突发生。在这里打架不一定非得有深仇大恨,任何一点小事都会变成大的冲突,目标或是为了敲诈或是为了确立地位,更多的时候只是单纯为了发泄。跟这种人打交道,单纯的好人肯定不行,一味的威压同样不是办法。也只有一个镇得住场子,也在江湖上有面子,且能镇住几方的人才有资格做他们的管理者。
当一切回归寂静,陈继祖开了门,自楼上缓步而下,阿海正站在二楼的走廊,两人四目对望,阿海从怀里掏出一支烟向陈继祖做了个请的手势,陈继祖摇了摇头,继续朝前走,阿海则一动不动。
就在陈继祖从阿海身边走过时,听到后者以极低的声音说了一句:“一起抽支烟。”
旅社后门通着一条陋巷,里面满是从楼上随意扔下的垃圾,恶臭难当令人作呕,苍蝇围着人飞来飞去,令人不胜其烦。阿海喷云吐雾,看着被苍蝇搞得皱眉的陈继祖,微笑道:“你如果在这里久了,肯定也会变得跟我一样,成为一个老烟枪。”
“为什么不打扫一下?”
“打扫又有什么用,过几天还是这样子?外面的人眼里我们就是垃圾,既然是垃圾,生活在垃圾堆里不是很合适?再说你仔细看看这些垃圾,看它们的位置。然后再想想,如果有人现在上三楼砍你,你从楼上跳下来,是不是正好落在这些垃圾上。脏是脏了一点,总好过摔死吧?你从垃圾山跳过去,就可以上马路,那里四通八达想去哪就去哪。一条生路不管多脏多臭,总比没有好,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出来混的不是砍人就是被人砍,留一条生路对谁都好。”
陈继祖一边猛挥衣袖一边说道:“我不是来赶尽杀绝的。”
“我知道,三水哥仇家虽然不少,但是他现在这副德行,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分别,那些人才不愿意在他身上浪费钞票呢。雇杀手干掉他,那是傻瓜才会做的事。”
陈继祖没有回答,而是专心轰着苍蝇。
阿海手里的香烟抽完,又抽出一支点燃,用力吸烟的同时,自言自语道:“泰伦是宝岛来的,来的时候七个人,每天最多六个人出入,房间里至少有一个人留守。”
“他该不会欠你租金吧?”
“人家可比你们这帮垃圾大方多了,一出手就是三个月的租金。不过你也看得到,我这栋楼很旧了。再有一群老鼠咬来咬去,用不了多久就会塌掉!哪怕它每天叼钞票给我,也一样要赶它走路。我拿这些老鼠没办法,这时候有人肯帮我把老鼠抓走,你说我开不开心?”
陈继祖看向阿海指的墙壁方向:“我很喜欢这家旅社,也很喜欢你这个老板,所以我帮你买老鼠药。这条巷子的生路帮我留着,说不定什么时候我就用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