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个名字的一刻，房间里几个人都一愣。在计算手头人马和可能帮忙的社团时，谁都没把东胜算进来。

尤其是阿金、赵子彬都知道陈继祖和东胜的恩怨。虽然之前在珍宝舫喝了和头酒，但也只是走个过场，整个和头酒仪式和儿戏没区别，谁都没当真。

东胜这个二线弱社团，在赵子彬眼里既算不上对手也算不上帮手，因此和孝字堆的这次交锋，根本没把他计算在内。现在听陈继祖把东胜算成自己人，一下子有点摸不清头脑。

不光是他，刀仔、阿金的反应也差不多。整件事到目前为止，和东胜扯不上什么关系，他们怎么会出兵帮打？

陈继祖则微微一笑：“大家情况不同，你们是帮我，老雷……是帮他自己。他是有名的老狐狸，这件事的严重性他不会算不到，如果我没猜错，出手的也未必只有老雷一个……”

东胜，堂口内。

黄少荃、金牙贵站在雷啸面前。重伤未愈的阿四，现在也强撑着出院，裹着绷带带着护颈，站在雷啸身后。

雷啸将一张借据放到面前：“把老林这张借据当面交到陈继祖手里，之前恩怨一笔勾销。这件事是我这个当坐馆的没有考虑周全，在他打死江豪以后，就应该把借据还他，希望现在还不算太迟..”

“老大，我不明白……”金牙贵看看借据，又看看黄少荃：“这次的事情和我们东胜有什么关系？如果说为了黑鬼明的面子把借据还他倒是没关系，但是和孝字堆打，我们……”

他下面的话没有说出来，但是意思在场的都明白。

东胜只是二线偏弱的社团，之前连潮州兴都不敢惹，更别说现在对上孝字堆。双方不在一个层面上，完全没有一战之力。

名义上东胜有八百门生，人数是孝字堆十分之一，但是几个社团高层都知道，这个门生也就是个虚数。真正掌握的职业打仔也就是四十人左右，剩下的都是开工的又或者只是名字在门生名册上，真到用人的时候未必能用得上。

毕竟现在的社团不像之前，不少人可能同时属于两三家社团，只不过这边过档那边没销名字而已。这种门生当然不是职业打仔，甚至未必是打手，只是单纯要个社团身份方便工作。就算能够拉过来，也只能充门面吓唬人，真到动手时跑得比谁都快。

这次和孝字堆开打，必然是真刀真枪，这种充数的根本用不上。东胜就算是不顾质量硬凑人数，也就是一百多有胆量砍人拼命的打手。这点人马和孝字堆打，和找死没什么分别。

最重要的是，为陈继祖拼命意义何在？

对于东胜这种放高利贷为主业务的社团而言，凡是和要债没关系的斗殴都没必要参加。开打就有伤亡，有伤亡就会有开销。

毫无收益的械斗，即便打赢，对社团也没有好处。一旦打输，可能整个社团都要灰飞烟灭。

陈继祖既没有向自己借兵，黑鬼明也没打过电话，饶是金牙贵想破头，也不明白雷啸发什么疯，这个时候居然要一脚踩进去。

如果说是单纯站场或是为了巴结黑鬼明去那边虚张声势也能理解，可是这次雷啸明显是动真格的。连黄少荃这个从不出战的东胜武术教头都被要求上阵，这就不是敷衍场面，而是一把梭哈。

这又为什么？

“阿贵你想过没有，师爷谭为什么做这么多事？他让人在警局外面晒马，又找杀手干掉长洲青吞掉剑字堆，怎么可能只是打一个陈继祖。不用问也知道，孝字堆在恶人谷待得太久，想要出去插旗发财！真到那时候，他会不会放过我们？如果是东胜自己对孝字堆，我们能坚持多久？几个小时？还是几分钟？”

金牙贵一愣，脸色也陡然一变，片刻之后又有些疑惑地说道：“他们条四做粉我们放水，大家各有各捞，犯不上赶绝我们吧？”

“条四现在做粉，不代表以后也只能做粉。现在不是四大探长的时代了，没人给社团定规矩，让一个社团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今后的社团想做什么生意就做什么生意，大家靠本事说话。大鱼吃小鱼的年代，又要回来了。”

雷啸说到这里一声叹息，他作为东福和出身的社团老人，亲自经历过那个群雄逐鹿的时代。自然知道其中的残酷和血腥，根本不是四大探长时代建立了秩序之后的江湖能比。

大鱼吃小鱼，这五个字背后的残酷，金牙贵他们还理解不了。

最要命的是，东胜不是大鱼。甚至整个东字头，也只有联和这个不挂东字的东字头可以算一条大鱼。

可是这条大鱼，并不会帮东胜这条小鱼。非但不会帮，只要找到机会还会把东胜这条小鱼一口吞下！要想保住东胜这块牌子，就只能靠自己想办法。

“当初粤东帮也不做粉档，更没有得罪号码帮，还不是被打出石硖尾？现在的我们，处境和当年的粤东一样。论实力，我们比粤东差得远，论人马，孝字堆比当年强得多。我们哪怕是找死也好过等死。”

金牙贵不再作声，老大把话说到这份上，他怎么可能还听不明白？

东胜根本不具备和孝字堆对抗的实力，如果不趁这次机会，搭陈继祖的车和孝字堆开战搏一条生路，对于东胜来说，就只有死路一条。

雷啸看看金牙贵又看看黄少荃：“师爷谭的为人，不用我说，大家心里都有数。不要想着了不起过档，那些小的过档就无所谓，大不了四九不做做蓝灯笼，从头做起再熬三年。有身份的社团大底，你过档他都不会收。人家孝字堆是条四正统，好生意只关照自己人，外人哪怕是主动当狗，都会嫌你血统不纯。如果真的想过档，我就建议你去和联胜。黑面神和我还有几分交情，我说句话，他会关照你的。”

金牙贵连忙说道：“老大这说得什么话！老大对我们天高地厚，这个时候谁敢过档就是欺师灭祖，我第一个干掉他！”

“你能这么想就最好了，总之事情我已经说得很清楚，怎么做你们自己决定。愿意为东胜拼命的，今晚就去帮陈继祖的忙。还有把老林这份借据还给他，今后东胜和他互不相欠。不愿意的，就回家睡个安稳觉，当我什么都没说过。”

金牙贵拿起借据带好，又询问道：“我们这次怎么个打法大家都在深水埗混，如果仇结得太深，我怕狂龙回来会跟我们没完没了。”

“狮子搏兔也要全力以赴，何况这次人家是狮子，我们除了拼命还有什么办法？这里没有外人，我也可以说几句真话。不管将来是什么样子，我们和条四又如何相处，你都记住一点。今晚你打他越凶，师爷谭将来对你笑得就越开心！”

雷啸看着小门门帘方向自言自语：“师爷谭，你从来没把我东胜放在眼里，这次就让你知道我东胜的厉害！”

一百四十人！整整一百四十人！

当大队人马从东胜堂口赶往天府大厦的时候，金牙贵也只觉得心跳加速喉咙发干。虽然是雷啸心腹爱将，很早就扎职红棍，但是指挥这么多人马出战，这还是第一次。

雷啸这次押上了全部家底，不光是东胜的人，就连那几个平日往来比较密切的小社团，这次也都被拉了进来。

上次在珍宝舫喝酒那些几个陪客所在社团的主力精锐，全在这支队伍里。这几个小社团也是混深水埗的，势单力薄也没什么像样的人才，只能欺负普通老百姓收几个保护费凑合度日。

在正常情况下，哪怕雷啸出钱雇佣，他们也不敢和师爷谭相抗衡。

可是帝国夜总会枪击事件发生，长洲青当场饮弹。师爷谭人在警局，就给剑字堆指定了坐馆。这一手显然刺激了这几个小社团，大家想法和雷啸差不多，这时候如果不打一场，今后怕是连站的地方都没有。

这一百四十人，就是东胜外加几个小社团全部家底，不管战斗力如何，至少声势足够威风。

金牙贵代替雷啸领兵出征，心中既紧张又有些激动。这一战如果真的可以打赢，自己肯定能够名震江湖。到时候真的过档到别处，或许有机会平地一声雷？

陈继祖和自己虽然有些许龃龉，不过看在自己带这么多人的份上，他应该没话说了吧？

他有一点猜的没错，陈继祖确实没话说，但不是对他，而是对突然造访的客人。

饶是陈继祖再怎么盘算，也不会想到这个人会在这时造访：陆羽茶室的那位服务生，“鼓佬”古伯良。

“三师兄……你怎么会……”陈继祖看着面前已经换了便装但依旧是一副服务生模样的古伯良，不知道该怎么说话。

师门十大太保里面，古伯良是最后走的那几个之一。他为人圆环善于交际，少年时代就表现得八面玲珑，迎来送往的手段是十大太保之首。师父一直说，三师兄虽然武艺平平做功也差，但生来就是坐九龙口的人物。

“我和小师弟你一样，都不想离开师父。可是老爸非逼着我去当服务生，我也没办法。你也知道，想在陆羽茶室做服务生有多难了，好不容易有个机会，他怎么肯放弃呢。师父出事的消息，我是不久之前才知道，想来上香又觉得没脸见人。林门逃徒，有什么资格给师父送终。你别怪我。”

“伯父说得也没错，陆羽茶室都已经用留声机不用粤剧坤伶，唱戏没前途的。师父和我都不会怪你，可是你……”

“条四的师爷谭和几位大哥喝茶，我同事在隔壁收拾，恰好听到两句。我这个做师兄的虽然没用，但总不能看着自己师弟被人砍死也不问一句。”

赵子彬看看这个陈继祖的师兄，怎么看也不像是个身怀绝技的样子，试探着问道：“兄弟你该不会去报警吧？”

“这位大哥放心，我没那么笨。我们林门太保虽然四分五裂，但是我还有几个人的联系方式。八师弟刘正民据说也是江湖中人，我第一个就打给他。”

陈继祖尴尬一笑：“除了他之外呢？”

“四师弟铁臂童花面童立，五师弟飞天仔聂保，七师弟大老倌马腾龙，我是鼓佬，最大的本事就是打鼓聚将。我有联系方式的几个都通知了，来不来就是他们的事。”

赵子彬、刀仔乃至阿金都看向陈继祖，后者也无奈地摇摇头。这个变化任凭是谁都无法料到，再看看眼前古伯良诚恳的目光，谁又不能说他的不好。陈继祖只好干咳一声：

“师兄，你知不知道这次打架和一般的打架不一样，会死人的。”

“我明白，所以我没强迫他们任何一个，这种事各凭天良。师兄自己没什么用，只想求个心安。”他看看房间里几个人：

“小师弟和我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不过没关系的，我帮你是为了同门情谊，也是为了师父。能帮多少就帮多少，结果如何，只看天意，师弟你不要有什么负担。”

古伯良目光坚定，陈继祖点头不语，只拍了拍师兄的肩膀，又看向师父遗像。

林门十大太保，今晚不管来几个，恐怕都不是您老人家想要看到的结果。原谅弟子无法回头，只求您保佑其他的师兄一个也不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