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十兄弟（下）（1/1）

“我因为故意伤害他人身体，被判入狱两年。放出来没有多久。”马腾龙坐过牢，在监狱里没少和社团的人打交道。再加上古伯良看众人的态度，即便陈继祖不说，也能猜出赵子彬等人的身份。

陈继祖连忙向众人介绍：“七师兄身手很棒。就像师父说的，国术分练法、演法、打法。打法打法，一打就犯王法。七师兄和我练的都是打法，成名很难，坐牢就容易。我不过是运气比七师兄好一些，有各位好兄弟帮忙。再说坐过牢而已，没什么了不起的。”

赵子彬和刀仔自身就是江湖出身，又生活在城寨里，对马腾龙的遭遇很是同情。加上有陈继祖的关系，纷纷表示安慰。

马腾龙看着林志荣遗像自言自语：“老人家说得没错。未学做戏先学做人，我做人的本事不到家，做戏的本事再好也难成大器。如果离开师门之后不再学武练拳，还能勉强温饱。如果接着舞刀弄枪，注定要受牢狱之灾。我当时以为是师父糊涂，还大吵了一架，现在想想，师父说得全都应验了。如果我当年不去武馆练拳，不随便动手，或许就不会惹上那些是非，更不会坐牢！”

古伯良咳嗽一声：“阿龙，在几位大哥面前，你这像什么样子？”

马腾龙并没理会古伯良，放下大枪对着林志荣遗像磕了四个响头，起身看向陈继祖：“我在里面的时候每天都想着出来，出来之后才发现外面也不比里面好多少。我念书少又坐过牢，没人愿意用我，幸亏武馆的师兄弟带我去做武师，否则早就饿死了。这些武馆的师兄弟身手都很好，而且很讲义气。只要你有钱，我们就可以卖命。我也可以帮你找更多帮手，保证个个能打，就是价钱不便宜。”

“钱的事情好商量，不过师兄你……你做龙虎武师，有没有见过师姐？”

“当然见过了。清水湾那里不止一个组，她跟我不在一起的。阿秋现在威风，用的武师都是那几个大班底。我这种小角色没资格靠近人家，只能去油麻地等开工，去一些小组卖命。阿秋运气好，二师兄带她入行又处处关照，自己长得又漂亮，当然容易走红了。原本当替身的，没多久就可以去拍戏，现在还要当女主角做明星。这种运气啊，一万个里面未必有一个。所以女生长得漂亮，就是容易出头。我马腾龙虽然穷，但是穷的有骨气！不会让阿秋施舍我！更不会主动去找她打招呼求她关照。至于她是真的没看到我，还是装作没看到，我就不清楚了，你自己问她好了。”

陈继祖发现马腾龙的脾气比以前更差，说话的态度不怎么好，语气里面更是带着一股愤世嫉俗的怒意，总是抱怨社会不公，让人听了就觉得刺耳。把自己的失败上升到一个群体层面，对所有比自己成功的人都抱有敌意。

和这样的人说话，除了让人觉得乏味，最重要的是非常容易生出反感。如果不是看着过去情分，以及人家主动过来帮忙，甚至有点想要赶人。

十五万的支票推到马腾龙眼前：“钱不算多。而且我也没打算花钱收买人命。喊人帮忙的事还是算了吧。”

赵子彬原本对马腾龙看法不错，可是听他说话难听，心里也开始冒火，在旁说道：“砍人不是拍戏，没办法套招，更没办法重来。功夫厉害不等于砍人也厉害，港岛那么多武馆，不一样要给社团交保护费！”

“拍戏可以重来，武师未必有这么好命。导演只要结果不管安全，做武行的也是老人欺负新人。尤其我们这种没师门没班底的，注定只有吃亏的份。一个兄弟昨天后脑着地，到现在还没从急救室出来，就算保住命也成了废人。老板给了几百块就不再管了，电视报纸都不会登，所有人都当没事发生。”

陈继祖听林映秋说过剧组的事，这个时代由于功夫片大流行，按说龙虎武师应该是个热门行业。

但事实恰恰相反，龙虎武师属于冷行。从业者并不太多，这个时候整个港岛的龙虎武师可能也就两百多个。

虽然做这行赚钱容易，但是风险太高。就像马腾龙说得那个倒霉武师一样，很可能就是正常拍摄，然后就发生意外。

日薪看上去很高，说到底赚得就是卖命钱，付出和收获并不成正比。同样是卖命赚钱，职业打仔比龙虎武师更安全且更威风。即便算上被警察抓的风险，也不见得比拍戏出意外的风险大。

武行内部也和社团差不多，讲究门派关系尊卑长幼。这也是为什么林映秋一直说要先约唐老喝茶，而不是让自己直接去剧组拍戏当武行的原因。

任何行业从业者，都难免对突然闯入的陌生人有抵触心理。更别说武行这种高风险工作，就更是如此。

即便是剧组或者导演，也不可能随便找个会功夫的就来拍戏。总要有人带，或者有人担保，否则谁敢让你开工？

唐老在油麻地有处房产，被他贡献出来给马腾龙这种没拜门的独行武师提供工作机会。如果有剧组请不起大班底或者大班缺人手，都会到那找这种散工加入。

功夫明星靠打人吃饭，武行主要就是靠被打吃饭。所有能让观众喝彩的打斗镜头，都有风险存在。

而且这时代武术指导还没成体系，很多动作设计都是试探着进行，用武行玩命来试探人体能做出的动作极限到底在哪。这种大环境，导致这时候的武师身上的确是真有功夫，不是只会按照设计动作给反应。但同样，也导致这些身手好的武师很容易就因为意外遭遇不测。

老武行肯定会把一些更危险也更辛苦的工作交给马腾龙这种，既没有关系也不会做人的独行客，他这一身伤可能也和工作脱不了关系。他和他那些兄弟所处的位置，是这个圈子的最底层。

这帮人就是最惨的那种，拿命换钱，有今天没明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出事，赚的钱比别的武师少，承担的工作危险就最大。

既然注定要玩命，为什么不选赚钱更多的路走？

这种想法自己也能理解，从他话里的意思也能听出来，马腾龙心里真正的兄弟是那些武馆的同门，而不是林门弟子。所谓师兄弟情分，也就不必讲了。

对他来说，帮自己的原因就是为了赚更多的钱，和那些收钱杀人的杀手没有本质区别。

清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

马腾龙不管表现得如何清高又是怎样愤世嫉俗，当他看到支票上数字的时候，呼吸明显变得急促混乱，显然这笔钱对他来说，是难以想象的巨款，足以让他豁出一切。

陈继祖看着他的样子，又想了想不久前独闯东胜的自己，叹了一口气：“龙虎武师虽然危险，但至少是合法职业，不会被警察抓。七师兄你身手这么好，只要小心点应该不会有事。你先回去，等我把孝字堆的事处理完去清水湾看你。阿秋那边我帮你说，让她帮你约唐老喝茶。你吃这碗饭，肯定知道唐老是谁。有他关照，不会让你和你的兄弟吃亏。”

马腾龙放下了支票，看向陈继祖：“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就像铁齿哥说的，砍人不是拍戏，九江街也不是片场。那里没有武术指导，也没机会喊NG。你们不是社团的人，没必要卷进这种事情里。再说我们是几百人打架，你一个人能帮多少？真当自己赵子龙啊？龙虎武师……了不起几十个人，帮不上多少。”

“你看不起我！”马腾龙面带怒色，说话的声音变得更大：“我马腾龙虽然穷，但我不是乞丐，用不着任何人施舍！我确实需要钱，但我不会求你给我钱！我和我的兄弟，都是拿命换饭吃的。拍戏是拼命，砍人也是拼命，有什么不同啊？觉得我功夫不好？比试一下啊！”

他说话间右脚脚尖一挑，大枪挑在半空，右臂轻舒，手掌正好抓在枪杆正中位置，大枪在手中耍个枪花，人随枪转枪随人转，虎头大枪随身转动，把赵子彬和刀仔都看得发愣。

房间总共就这么大地方，又有那么多家具摆设，长枪这种兵器在这种环境很难施展。但是马腾龙手中这杆枪就好像有了生命一般，在他周身上下盘旋不定，全靠双手变换迅速的穿梭换把控枪，把一杆长兵耍得如同灵蛇。

枪风呼啸，满室生风，明明房间任意角落都在大枪攻击范围内，但是家具陈设乃至小摆件都丝毫未被触碰。

猛然大枪绕到背后，马腾龙弓步蹲身，两眼看着陈继祖。大枪自背后一记弯弓射月激射而出，枪尖直抵墙角，枪杆尾部则被他紧紧握在右手。枪杆微微颤动，嗡嗡有声。

随着大枪收回，马腾龙眼望枪尖，脸上难掩得意之色。阿金几步走过去，就见墙角多了一只死掉的苍蝇，墙壁上全无损伤。

刀仔忍不住开口叫好：“好一手回马枪！不愧是林师傅的徒弟！龙哥这么好的身手，做武行可惜了。如果肯加入福英，三年之内我保你扎职红棍！”

“这叫什么话？要加入也是加入和鼎兴。还用三年？我自己就是老大，直接让龙哥做红棍都可以。再说龙哥和阿祖是师兄弟么，自然是要在阿祖这边做事了。龙哥是不是啊？”

这两个都是打仔出身，对于身手好的人天然有好感，哪怕是脾气差说话刺耳，只要功夫够硬也可以容忍。

马腾龙摇摇头：“这个世界上，没人有资格做我大哥。我每一分钱都是凭自己本事赚来的，不靠其他。阿祖，我要五万。”

“师兄把户头留下，明天我就把钱存进去。我听师姐说，清水湾那里经常拍夜戏的，你现在回去应该还有机会开工。”

马腾龙一愣。他在林志荣门下学艺的时候，功夫仅次于二太保郑天佑。离开师门后又拜入武馆重新学艺，其所拜的师门虽然名声不显，却也是少林正宗，枪棒器械皆有传承。

他一路杨家枪法既有林门根基又有武馆真传，这条虎头大枪就是武馆师父赠送的礼物。也正是靠这手花枪绝技，自己才能在清水湾片场武行立足，哪怕自己脾气再差再怎么不受同行待见也有工开。

林志荣虽然也会器械，但是其号称拳脚双绝，器械上的修为未必就比得上自己武馆师父。自己的枪法，已经在武馆师父之上，就算和林志荣打，都有七分胜算。他已经看到自己的本事，怎么还敢把自己往外轰？

陈继祖冷哼一声：“我和孝字堆约战的时候，也没想过七师兄你会来帮我，更没想到你现在居然这么厉害。杀鸡不用牛刀，你身手这么好更应该去拍电影，你这样的武师多一点，我们才有功夫片看。你说没人够资格做你老大，我看是你要先学会怎么当人小弟才行。港岛最不缺的就是人才，不是有本事就一定有工开的。我很忙，就不多留你了。大家兄弟一场，有什么能帮忙的我一定帮。你现在这副样子，如果师父活着也会赶你出门！”

古伯良想要说什么，但是陈继祖态度很坚决，马腾龙黑红面孔也是不住变色。沉默了大约半分钟，他右手松开大枪落地，低头说道：“给我个机会。”

“师兄你说什么？”

“我知道自己脾气不好，但是改不掉。就因为这个脾气我伤人坐牢，在牢里也是因为脾气被他们整。做工的时候他们暗算我，用烙铁偷袭，用刀子砍我，你看这道疤……如果不是运气好，我已经死了。我和他们打架，那些狱警就打我。那些人有狱警撑腰，就越来越过分，每天晚上连觉都不让我睡……你不会知道这两年我是怎么过的。我在里面就发誓，一定要发财，一定要出人头地，一定不能被人看扁！我不想一辈子低三下四当个臭要饭的，你如果还当我是师兄，就给我个机会。”

“当打手的机会？”

“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证明我能靠自己这一身功夫发财的机会！我不想再被那些老武行呼来喝去当苦力一样使唤，也不想给他们赔笑脸，更不想给他们敬茶喊叔公！我只想靠本事赚钱！我和我的兄弟本来都是拿命换钱，只要有钱拿做什么都一样。只要五万块，我保证有二十个好身手的兄弟今晚为你卖命！”

“一人两千块，值得？”

“我们每天打生打死，也不过是一两百块。那个躺在医院的兄弟，卖命也没换来一千。我们龙虎武师虽然不是社团，但是经常和他们打交道，这些东西我都明白。今晚就当是我第一次出来打，给你算便宜一点。汤药费安家费都不需要你付，只要五万块，其他的我们自己搞定。”

“你这种武器杀了人很难找到人顶罪。”

“我大不了不用枪头就好了。棍子总没什么稀奇吧？”

陈继祖想了想，“不久之前，我也和师兄你一样求人给我机会。这个世界是公平的，当初那个人没拒绝我，今天我就没理由拒绝你。何况我们是兄弟，要五万肯定给你五万。今晚八点我会带所有人去九江街做事，不管你来不来，都有五万，也只有五万。至于是否出现，你自己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