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飞象过河(1/1)
“我不明白!”
嘉义,刑警队长李忠明的办公室内,铁头王民生顾不得宝岛纪律部队历来重视的尊卑上下,对着自家上司大声怒吼:
“罪犯从港岛来,持有枪支和爆炸物,已经杀死三名警员,属于极度危险分子。为什么不汇报上司组织全面搜捕,反倒是把我召回?我保留到局长面前汇报的权力!”
李忠明面色阴沉如铁,猛地一拍桌子:“去啊!你现在就去告!如果不是看在你死去老爸替我挡过子弹份上,我才懒得理你!你看看玉芳哭成什么样子!你再看看华阿嬷!就算你想做有应公,也要为你阿嬷想想!你家只有你一个儿子,你有个三长两短,谁给你阿嬷养老送终?你也说了,那个罪犯非常危险,连菠萝弹都有。你带着那群乌合之众,被你找到又能怎样?再说你什么脾气我心里有数,不要以为自己是刑警那些人就要怕你。那些人翻脸,我的面子都不给,你个伯仔算什么?我怕你再留下去,也被他们做掉。不要以为他们不敢杀警,有那个香江仔做替罪羊,杀你有什么问题?”
“就算如此,也应该是警队派出增援,不是招我回来!”
“我也是执行上级的命令。”
“命令?这简直是乱命!”
李忠明摇摇头,没有理会王民生。虽然宝岛的局势向来紧张,尤其是对言论控制方面简直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但是好在刑警队办公室附近没有“铁衣卫”的耳目,加上铁头一夜之间失去好友、上司,说错话也是情有可原。
猛力拍了一下桌子,
“王民生!端正你的态度!我们的任务是服从不是思考!从现在开始,我放你大假,什么时候等你想通了再回来上班。”
“放假?这时候我放什么假?我要抓住凶手,给智哥还有方长官他们报仇!”
“我不是在和你商量,而是在下命令!交出你的配枪和证件,然后带阿嬷出去散散心。”李忠明看着故人之后这副模样心里也颇为难过,趁着收缴配枪证件的机会,压低声音说道:
“嘉义已经快要成为是非之地,不可久留,走远一点!如果我不是身不由己,早就申请休长假了。”
正因为知道铁头的脾气,很多话才没办法细说,否则肯定被他大嘴巴说出去。
其实李忠明这个刑警队长位置不上不下,很多事情也是后知后觉。多亏有个在情治机构任职的战友提醒,才知道事情远比自己想象的复杂多了。
高层有意推波助澜,借嘉义为舞台,做一场大戏。
大乱之后有大治,上头有意放纵,不过是郑伯克段于鄢的故智。至于这个过程中有多少无辜受害,又有多少尚智这样的优秀警员牺牲,高层又怎么会放在心里?
来的杀手远不止昨晚那一个,整个嘉义恐怕很快就会杀的天翻地覆。自己这个刑警队长能保住命就不错了,其他的已经不敢奢求。
只希望尽力保下铁头这个混小子,也算对得起故人。
站在嘉义街头的王民生只觉得心头茫然不知所措,人来人往一切如常,东保码头的枪战,似乎只是一场梦。耳边回荡着分别时,李忠明最后的嘱托:“很多时候,知道的越少反倒越是一种保护。认命吧。”
“所以我一直在想,人的命运是不是早在出生的时候就注定了?不管怎么挣扎,都没有意义。”
港岛,康乐广场,“维多利亚”西餐厅内。
梁正直微笑着看向对面的卢佩珊:“杰西卡,你觉得我的话有没有道理呢?”
“有什么道理啊?全都是歪理,怪不得你能做大状。”
卢、梁两家老辈交情莫逆,两家算是通家之好。两人算是自幼相识,不算好朋友,关系也不太差。最重要的是,梁家这一代没人经商,和卢家不存在利益冲突。梁正直又善于察言观色顺情说话,因此卢佩珊对梁正直的态度比其他旧相识好得多。
如果是那位勇猛干探梁正义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估计聊不了这么长时间,更不可能出来吃饭。
听到梁正直的问题,卢佩珊微笑说道:
“你对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让我放过你的老板啊?我记得你为很多人工作,是不是对所有老板都这么好?”
“别误会,你去英国读书那么多年。好不容易回来,老朋友之间吃饭叙旧应该的。如果就是这么吃吃喝喝就没意思,当然要聊天了。就当我给你讲个故事,你拿来当笑话听。再说他只是我临时老板,以后为他工作的是阿瑶。你也认识的。”
“少来了,你的意思我都明白。说真的,我还要谢谢你。毕竟有关艾尔伯的事,很难听到真话。”
“我说的也不一定是真相,只是怎么听怎么讲,人言可畏。报纸上登的都未必可信,何况是我这种道听途说”
“好了,你不用给自己找理由,总之你的意思我明白,但是你的观点我不接受。人的命运应该掌握在自己手里,听天由命只是弱者的借口而已。没钱就去赚,想要什么就去争取。而不是躺在那里抱怨老天不公。”
“所以你认同我老板的行为?”
“他本来就没做错事,只是选错方向而已。司机走错路,开得越快离正确目标就越远了。”
说到这里,卢佩珊微微一笑:“开玩笑的。他这个司机运气好,有人帮他指路,当然还有得救。等他回来,我会给他机会向我道歉。不过说真的,我不认为还能看到他。单枪匹马到那种地方救人,怎么看都是有去无回。”
“那我们不妨打个赌?”梁正直微微一笑伸了个懒腰。
“好啊,赌什么?”
“等我想到再说了。总之呢算你给我面子也好,算我欠你人情也好,这段时间别找东福麻烦。”
“我没那么闲啊。”卢佩珊微笑起身:“订婚仪式啊,搞得像女王加冕一样,我真的想要喊救命。这么多朋友,只有你不对我说恭喜,就因为这样,我才答应给你面子。说真的,林小姐这种呢,好歹还有傻瓜去救,我这样就最惨,我长这么大,都没听说过有人去拯救新娘。”
“那你不是更应该期待奇迹发生?”
“没办法,我这个人就是这么现实。记得到时候来喝喜酒,看我上刑场,GOODBYE。”
陈继祖自然不知道港岛发生的一切。
自从进入嘉义市,他的全部心思就都放在隐藏行迹外加联系重要人物,于其他的暂时都顾不上。
在太保乡山间行走时,脑子里对东石码头枪战做了复盘。越想就越觉得事情有蹊跷。
哪怕朱炳手眼通天,也没可能在宝岛针对自己布置天罗地网。更不可能出动刑警加帮会这种组合。
与其花费这么大代价,还不如找人在水上用大飞直接撞,机关枪扫射水面,再用老水鬼下水补刀。
这场枪战的原因很可能是误会,自己替某人背了黑锅。
但不管怎么说,五湖帮和自己算是结了仇。
宝岛这个地方也有不少港岛人在,单纯的港岛口音倒是无妨。可自己的年龄加口音,就很容易引起怀疑。一旦有人排查,就会很麻烦。
最重要的是,自己和五湖帮结怨,导致现在没地方落脚。必须找到一个可靠的人接洽,否则就是寸步难行。
陈继祖不怕警察,但是不能不怕帮会。
这年月酒店、旅社都在帮会的控制下。一个港岛人住宿,很容易就被五湖帮查到根脚。
顶港有名声、下港有出名!
陈继祖学着水鱼华的腔调念出这句,脸上一阵苦笑。真没想到,这句话这么快就应验到自己身上。
看来先要学着做个合格的逃犯,才能想其他的事情。
他站在一部公共电话亭内,脚下放着自己的皮箱。距离不远处,就是一家小旅社。
这个时代的宝岛,虽然仍然处于戒严期,但是因为所谓“十大建设”的原因,经济开始发展,社会也略多了几分活力。
嘉义的发展程度当然不能和北部相比,不过饭店、酒店、酒家这些样样不缺,也算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宝岛的店招和港岛也有区别,比如旅馆大多以饭店为名,酒店则有可能是旅馆也有可能是餐厅,名为酒家的则既卖酒也提供特殊服务。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诸多名目,用私人导游、应召站之类的招牌做偏门勾当。
地方偏僻也有地方偏僻的好处,上层不重视,地方上管理相对松懈,很多东西放的更开。
像正对着电话亭的小旅社,基本可以确定就是做这种生意。光天化日开门营业,连警察都不需要避讳。
这家名为黑猫的小旅社并非特例,整条街的小旅馆差不多都是这种情况。
陈继祖目光迅速从上面扫过,手指则按出一串号码,随即说道:“请杜盼女士回CALL。”
五分钟后,电话铃声响起,听筒另一端,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哪位?”
“我是小刀阿智也就是哑巴智的朋友,港岛来的……”
陈继祖说到这里停顿了五秒,如果阿盼这个时候挂断电话或者问自己在哪,就没有继续沟通下去的必要。
电话那边也没动静,但是没有挂。片刻后,女人的声音传过来,语气里多几分娇媚: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我跟你说过了,人家是妈妈桑不是小姐,不陪客人出去的,你怎么因为这个就生我的气?好了,算是我阿盼不对,我请你吃午饭赔罪好不好?以后一定要继续捧我的场。大不了地方你来决定。”
“黑猫……”陈继祖看向自己一开始见到的旅社,念出其招牌。
“哦哦哦,那里好啊,我也喜欢吃日本菜,那就一言为定。一个小时后见。BYEBYE。”
陈继祖挂断电话,并没有拨出宗智鹏给的其他号码。径直来到距离黑猫旅社大约五百米左右的“桃城饭店”,选择了三楼的房间住下。
这个房间没什么特别,唯一的好处,就是在这里,可以把黑猫旅社大门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那家名为黑猫的旅社,也在之前自己看到的那条巷子里。做什么营生不问可知。
一个女人如果因为一个传呼,一个可能和宗智鹏有关的消息,就孤身一人到这种地方来见陌生男人,就证明她对宗智鹏依旧情根深种。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她带着警察或者大批兄弟来,那就是另一回事。
四十分钟后,一部黄色计程车停在小巷口,只见一个体态丰腴,身穿黑色连衣裙脚踩半高跟的女人匆忙下车,警惕地回身观察一圈,随即快步向巷内走去。
陈继祖脸上露出笑容,点点头,推门走出房间。
那口小箱子还留在房间里,不过里面已经没什么重要的东西。武器弹药、防弹衣以及钞票珠宝,都带在身上。
过了五分钟不到,女人就满脸怒气地走出巷口。身后一个男人嬉皮笑脸地在追,嘴里喋喋不休,女人忽然转身用手指向男人面门:
“我在乐都耀哥的场子做事!你再纠缠我,信不信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听到乐都耀哥的名字男人脸上笑容消失,讪讪后退,边退边小声嘀咕:“来这种地方找男人,装什么清高?我又不是不给钱……”
女人皱着眉头转身要走,身后不知几时多了个男人,差点迎面撞上。女人刚要说话,男人已经开口:“想要知道宗智鹏的消息,跟我走。”
女人并没作声也没表态,只是默默跟在陈继祖后面。
两人既没有到黑猫,也没有去桃园。叫了一部计程车,来到两条街外的一家名为“玫瑰情旅”的爱情旅社。
这种所谓的爱情旅社,其实和住宿没什么关系,说白了就是方便野鸳鸯幽会的钟点屋。
这个女人很聪明,从叫车到开房,全程都是女人开口,没用陈继祖说话。
女人的年纪三十左右,薄施粉黛面容姣好,属于那种不算特别漂亮,但是很有女人味,也很有魅力的女人。
这个女人显然见过世面经过风雨,整个过程从容镇定,就连呼吸声也听不出紧张或慌乱。
上车之后到走进房中为止,全程主动把头靠在陈继祖肩膀上,时不时低声娇嗔,看上去就像是开房偷腥的情人。更是在上楼的时候,以不高不低的声音说道:“你老婆不会再CALL你吧?我警告你,要是今天再回去陪你的黄脸婆,下次就别叫我出来。”
这种钟点房的特点就是隐蔽性强私密性好,更不会问客人太多问题。
房间里没有窗户,白天也开着灯。玫瑰色的灯光,让房间里充满暧昧气氛。
孤男寡女以这种状态进入房间,很容易惹人遐思。
女人对此表现得很淡定,进房之后第一步就是关门放下防盗链。转身与陈继祖对视片刻后,打开自己挎着的小皮包,从里面抽出一沓钞票丢在床头。
“这里是一万块。我身上的现金只有这么多。如果想要人的话,我现在就可以去洗澡。但必须先告诉我阿智的消息,我才可以陪你。阿姐我也在嘉义道上走跳,黑白两道都有朋友。如果你用强的,我保证你没办法活着离开。我知道你有枪,但是枪吓不了不怕死的人。”
“你知道我有枪?”
“我在警局有朋友的。”
女人得意的一笑,语气既是炫耀也是威胁:“你倒是很有本事,刚来宝岛就挂了三个伯仔。你的港岛口音已经露馅了,别想着否认。放心,我看在阿智份上,不会出卖你。不过你要是自己犯糊涂,神仙都没办法。”
“阿盼姐是吧,你叫我阿祖就好。智哥算不上我朋友,不过你的联系方式的确是从他手里拿到的。”
“只有他知道我这个旧的呼机号码,所以我相信你没说假话。说吧,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告诉我阿智的消息。你们港岛的江湖人讲义气,朋友妻不可欺,我和阿智虽然没有注册,但是我当他是我老公。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说话间阿盼坐到床边,将钞票向前推了推:“如果想要女人,我可以带妹妹过来陪你。如果嫌钱少,我可以给你开支票或者到银行去取。”
陈继祖微微一笑,从风衣口袋里抽出一叠美钞丢在床上。
“钱我有的是,至于色……我来宝岛是来找老婆的。所以阿盼姐尽管放心好了。”
看着女人如释重负的样子,陈继祖有点不忍心把宗智鹏现在的情况如实告知。
如果让她知道一直挂念的男人已经在港岛结婚,而且为了老婆和老婆带的孩子在城寨拼命工作,真不知道她的心情会是怎样。
因此在介绍情况的时候,对于宗智鹏的生活做了简化处理。听到宗智鹏在九龙城寨做工,目前生活得不错,阿盼长出一口气:
“妈祖婆保佑,阿智没事就好。自从他跑路之后,就没和我联络过。我一直担心他出事,没想到他这种人居然也会做工?”
“如果天后娘娘能保佑我就好了。我老婆本来好好的拍戏,居然会被兄弟绑架。我只是来找人,结果莫名其妙变成悍匪。每年天后诞我也有烧香的,不是这么不公平吧?”
“对不起,我听到阿智的消息有点激动,阿祖大仔不要见怪。”
这个名为阿盼的女人既然能做妈妈桑,自然不是普通良家妇女能比。
很快就明白过来,这个男人找自己不求财不图色,当然是要自己为他提供其他的帮助。这时候聊宗智鹏,的确是有点不合适。
她端详了陈继祖片刻,随后露出一丝苦笑:“如果我说帮不了你,不知道阿祖大仔会怎么做?”
“没什么。求人帮忙这种事当然不能勉强了。阿盼姐不是神仙,帮不到我没什么的。你喊我阿祖就好,不用喊大仔,总觉得怪怪的。我这里还有智哥给我的两个号码,一个叫做饭铲头,一个叫做竹叶青,据说是他的结拜兄弟。两个都在道上混,我找他们也是一样。”
阿盼一皱眉:“阿智怎么还是这样子?被自己大仔出卖,还相信那些兄弟?真是一点记性都没有。实不相瞒,如果阿祖大仔……我是说祖哥你联络饭铲头或者竹叶青,恐怕会被他们卖给警方。这两个人是阿智结拜兄弟,也是毒蛇帮雷董的保镖。现在毒蛇帮内忧外患,雷董身边三大将之一的眼镜蛇死掉,自己身负重伤生死不知,毒蛇帮这次搞不好要和五湖帮开战。这个时候饭铲头他们怎么会有时间帮外人?再说祖哥你在这里无亲无故,他们两个帮你能得到什么好处?还不如把你卖给警方落个人情,方便在嘉义做事。”
“所以智哥才要我先联络盼姐。”
“可惜我一个妇道人家,帮不上祖哥什么。”
“帮忙或许不行,那么做一场交易可以不可以?”
“交易?什么交易?”
“你帮我我帮你,这就是交易了。你帮我见到老婆,我帮你见到智哥,有没有兴趣?”
阿盼妩媚一笑:“我在这里怎么见得到阿智呢?”
“不是在这里,而是在港岛。不管找不找得到人,我都要回去。我能走,盼姐你也一样。智哥虽然算不上富贵,但是养活一个人吃饭总没有问题。看盼姐的样子,就知道你心里还想着智哥,既然这样不如和我一起回港岛了。”
“我去港岛做什么?难道去九龙城寨开工?”阿盼看看美元,嫣然一笑:“我出来捞,当然爱钱。不过我也知道,不是所有的钱都可以赚。做不到的事,就不能收钱,这是江湖规矩。所以这笔钱,我没资格拿。至于去港岛……我虽然很爱阿智,但也没到为他放弃自己的地步。”
“盼姐现在乐都做妈妈桑对吧?不知道每个月能赚多少?又能赚多久呢?恕我直言,妈妈桑说到底就是青春饭,能吃多久呢?盼姐现在或许很红,但是十年后又怎么样呢?你手下那些妹妹难道不用出头的?你挡着别人的路,迟早会出事的。”
“祖哥说得有道理。不过在本地做乞丐,总好过在外地做乞丐。”
“妈妈桑不能做到六十岁,酒店经理就没问题。我虽然没什么本事,但在港岛也是个坐馆。手下千八百兄弟,安排你当个经理能有多难?”
“祖哥你的条件很吸引人,可是你我萍水相逢,我怎么敢信你?”
“如果真的不信我,盼姐何必为了一个消息,冒着吃亏的风险来见面?”说话间陈继祖又从身上掏出两沓美钞。
“钱不算多,就当是见面礼。至于肯不肯信又能不能交易,不妨听我说清楚条件再考虑。总之就是一句话,我信奉的原则是公平交易各取所需。不会让任何人吃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