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意难忘（1/1）

阿盼不是傻瓜，在夜总会做妈妈桑，整日迎来送往，各色各样的人见了不知多少。

在那种地方，最不缺的就是满口大话或是满嘴谎言的男人。因此她对于所有承诺都会先采取怀疑态度，但这不代表她蠢到真的什么都不信。

如果她真是谁说什么都不相信也因为怕上当就拒绝合作的脾气，也没办法吃这碗饭。

恰恰相反，行船走马三分险，她能在江湖上行走，胆量是不缺的。

因此她并不拒绝谈判，只要谈判的条件合适，那就可以沟通下去。

“听盼姐讲，这里的环境并不太好。两个一线大帮会开战，遭殃的一定是无辜。像是乐都这种夜总会，肯定会成为牺牲品。盼姐走惯江湖，这些事情不用我说自己心里也有数。留在这没什么好处，这是其一。”

“盼姐既然是江湖中人，应该知道九龙城寨是什么地方。我能在那里找到智哥，他也愿意帮我，原因是什么不用我说你也知道。一个言而无信空口说白话的人，没办法在城寨立足，这是其二。”

“最重要的是，我要的不多。我知道盼姐你担心什么，我也不会为难你。找人是我的事，我不会让别人费力。我现在是落难之人，只求个地方藏身，如果方便的话介绍可靠的江湖大哥给我认识。当然这一点不是强求，有就最好没有也无所谓。这对你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报酬方面就像我说的，可以让你和智哥团聚，也会请你和智哥为我做事。至于将来能做到什么地步，要看你们自己的本事。我只会给你们机会，能不能抓住我没办法保证。”

“祖哥只要这些？”

“否则呢？一个不可能实现的请求，和没说有什么分别？”

在欢场打滚多年，阿盼早就明白一个基本道理，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

男人对自己越好事情就越麻烦，如果不想惹祸上身，最好的办法就是推个干净，可是自己做得到么？

不提宗智鹏这个爱人，就是面前这个英俊少年，就不是个好打发的。

虽然他对自己表现得很友善也很规矩，但他可是在码头和警方驳火丢菠萝弹的狠角色，这种人的要求没那么容易拒绝。

再说……他开出的条件的确不差。

毕竟自己已经三十一岁，妈妈桑这碗饭吃不了几年。就算留在宝岛，前途也很渺茫。

自己手头那点积蓄，做小生意勉强还凑合，做别的都不够。

可自己在江湖行走数年，哪里还能放下身段去做小商贩？

既然如此……索性搏上一搏。

根据自己看人的眼光，这个男人没有说谎。至少当下而言，对自己没有恶意。

最重要的是，他有一句话说得没错：乐都不安全。

自从雷利遇刺事件发生后，整个嘉义的气氛都不对劲。自家大仔耀哥都在担心命运，自己又能好到哪去？

事实上就算没有这个港岛仔出现，自己也在考虑换个环境，偷渡离开宝岛。

手里的钱离岛足够，到哪个地方也都能立足。问题就在于人离乡贱，自己又是个女人，到了陌生环境没有大哥关照很容易吃亏。

早在几个月前，就开始有意识地想要结交一些外地江湖人物，为的就是将来落脚方便。

只不过认识的人不多，而且个个都是贪色，不能相信。

和他们相比，眼前这个少年郎，反倒是最真诚，也最让人放心的一个。

总归是要走，眼前这个现成的机会，比自己到处乱找人强得多了。

虽然相信他有些冒险，但是人在江湖，又怎么可能不冒险？

缸瓦船打老虎──尽地一煲！

阿盼脸上露出充满职业特征的假笑，笑容里甚至还带着点妩媚：“哦？祖哥只想要住的地方？这很容易。祖哥这段时间……住到我家里。我自己的家里。我在夜总会工作，但是从不会把男人带回家，知道我家在哪里的也没有几个。和阿智同居的时候，我们也是在外面租房子，为的就是给自己留个最后的藏身地。那个地方勉强算得上安全吧。”

“方便么？”

“祖哥说笑了。我在夜总会工作，不会经常回去。就算回去也没什么，我又不是什么清纯少女，不会在意男女有别那些东西。今后还要靠祖哥照顾，这点小事算不了什么。”

“我是说会不会让人注意到。毕竟我和五湖帮结下恩怨，他们肯定会找我。”

“我只是为耀哥工作的妈妈桑，全嘉义像我这样的女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五湖帮就算是再怎么厉害，也没办法盯住所有人。就算是有人发现我身边多个男人也没关系，我就说有个老板出钱包我，这些美元就是证据。”

“也就是说很多男人想要包下盼姐，只是没这个机会了？”

“欢场里面的话怎么能当真呢？再说我还在等阿智，他当初答应过，只要在外面站住脚，就会来接我。他离开宝岛没满三年，我当然要等他。”

“盼姐这一年没找男朋友？别误会，我无意干涉你的私生活。我是说一直守身如玉的女人，忽然带个男人回家，很奇怪的。”

“我们这里的人没有港岛那么热情，不太在意邻居的生活。再说我年纪也不小了，带男人回家很正常。做我们这行的，偶尔认识个小白脸也是常有的事情。”

陈继祖翻腕看了看时间，阿盼一笑：“现在出去还早，可以闲聊几句，对了麻烦你站起来一下。”

说话间她在床上来回滚动，又故意扯下几根头发，随即把床单弄乱，做的像那么一回事。

陈继祖则简单说着情况，尤其是林映秋的长相，以及金龙帮。

“林小姐的事情，麻烦就麻烦在这里。在祖哥之前，已经有人让我帮忙打听消息。那位也是你们港岛人，就是电影里面很能打的那个刀神方刚。我乐都阿盼在嘉义也算有点名号，至少欢场上的消息瞒不住我。我说句话祖哥不要嫌难听，如果有个港岛女明星进欢场，哪怕是那种地下的场子，又或者被哪个大哥留在身边，我都会听到风声。但实际上，根本没这个消息。至于金龙帮……这个帮派已经没有了。”

“没有了？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的意思。听说不久之前金龙帮遭了大祸，帮里的几个武将被人砍得死的死伤的伤，最好的那个也是被砍成残废。他们的水清大仔被人当街砍死，地盘被吞掉，整个帮会已经消失。你讲林小姐，讲金龙帮，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帮忙。”

看来那位召爵士倒也不是完全空口白话，还是托了人出来帮忙，关系已经找到方刚那边。

方刚在宝岛江湖地位比他在港岛影视圈高多了，虽然不是堂主，但是身份和那些人也差不多。他开口寻人，这个影响力已经不小。这样都找不到，就说明林映秋的情况似乎和自己想的不一样？就是不知是更好还是更坏。

他看了一眼阿盼：“如果方便的话，我们先到盼姐家里。我还是那句话，我不会提出你无法完成的要求。”

阿盼的家位于嘉义东区的一栋老旧楼宇内。

宝岛虽然在大搞基础建设，但是这片区域不在建设范围内。

整个楼宇老旧不堪，连电梯都没有，只能走楼梯通行。走廊里面没有灯，楼又背光，导致楼道里面黑漆漆的，大白天都看不清楚。

阿盼的家在顶楼尽头处，一个两室一厅的套间。推开房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呛得人难受。

关上房门，阿盼一声苦笑：“我最近两周没过来这边，没人打扫，所以就是这个样子。”

“我们港岛也差不多，出来混江湖，没那么多要求，无所谓了。”

正如阿盼所说，家具上落了灰尘，一看就知道有段时间没人打扫。不过房间里面电器设备一应俱全，包括电话也有，稍微收拾一下就能住人。

看出陈继祖心中疑惑，阿盼连忙解释：“这个房子是我租的，不过租房人不是我。有公司租了这里很多房子再转租出去，我从他们手里租房，信息就是随便乱写的，查不到我头上。之所以这样，就是为了保密。阿智和我都在江湖走跳，难免有失手的一天。有个地方藏身，总好过事到临头做丧家犬。”

她一边说一边放下包开始收拾屋子。

“不用这么麻烦了，我未必在这里住很久。”

“哪怕住一个晚上，也要像个样子才行。其实我偶尔也会过来住两天，一个房子长期空着也不好的。家里没有吃的，我一会下楼去买。其实我们这里港岛人也不少，不过刚死了三个伯仔，说港岛话的还是会被怀疑。所以最近两天祖哥还是尽量不要出门，出门也不要开口。”

“这么说来，我不是和智哥一样，都要扮哑巴？”

阿盼被这句话逗得一笑：“他是自找的。讲话难听，不扮哑迟早被人毒哑。”

到底是做妈妈桑的人，自然懂得如何让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不至于感觉到被冷落。阿盼很会找话题，更会和人聊天。

她国语说得很流利，交流上没什么障碍。既是为了拉近距离，也是为了增加信任，她主动说起自己和宗智鹏的交往经过。

阿盼和宗智鹏都是出生于内地，随着家人来到此地的眷村子弟。不过一个住在艋舺一个住在嘉义，年龄又差了十多岁，本来没什么交集也不可能走到一起。

两人的相遇要追溯到八年前，那时候阿盼刚刚步入社会，在一家企业做文员。对于军人子弟来说，已经算是大好前途。

按照正常情况，她应该是好好工作，找一个合适的男朋友恋爱结婚走向幸福。

没想到父亲突然遭遇车祸，巨额治疗费不光掏空了阿盼的家底，更是让她欠下一笔数目可观的债务。

虽然嘉义的眷村子弟比北部更团结，但是面对债务，团结起不到多少作用。

何况阿盼年轻漂亮又读过书算是当年的眷村之花，自然被无数人觊觎。

愿意提供帮助的，也是想要她以身相许。

债主方面是嘉义的地下钱庄，背后的靠山是本地有力角头。

这位角头因为业务关系见过阿盼，就准备把人得到。之后的车祸以及债务，都是他手下的安排。

从一开始，他想要的就是人不是钱。哪怕阿盼真的凑够钱，也不可能脱身，更何况她也凑不出钱还债。

原本工作的企业，迫于黑道压力把她开除。银行或是故人，都提供不了帮助。

就在她走投无路，准备认命的时候，毒蛇帮势力南下，宗智鹏跟着自家大仔善宗来到嘉义插旗。

外省挂的兵力基础就是眷村，他们到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和本地眷村帮会打交道建立交情。

阿盼的事，作为眷村轶闻在酒席上被提起。本来谁也没当回事，宗智鹏却格外留心，非要看一眼是怎样的美人，值得如此大动干戈。

眷村的人当然不会拒绝这个要求，连忙安排两人见面。

那时候的阿盼如同待宰羔羊，对于人生已经彻底绝望。

反正不管结果如何，自己都是战利品而已，对生活未来全都没了希望。就算宗智鹏当场要她，她也不会拒绝。

结果她那副样子，不知怎么就激发了宗智鹏的保护欲。他拍胸脯把事情揽下，又亲自找到那位角头谈判。

毒蛇帮彼时锋锐正盛，宗智鹏也处在人生巅峰，刚刚带人大败金龙帮，把对方整个帮会围起来打，在嘉义大出风头。

善宗很照顾这个能打善战的近身，更想借这件事在嘉义立威。不惜以春宝山堂堂主身份发话，如果不给阿智面子，那就是不给春宝山堂善宗面子，大家直接开打。

那位好色的角头不愿意为一个眷村女孩得罪毒蛇帮，请了几位大人物出面，请善宗喝茶调停。最终以宗智鹏还清本金，角头给善宗斟茶为结果了结此事。

事后阿盼本以为宗智鹏会来接收自己，没想到这位不爱说话的江湖客居然豪爽表示，陪自己喝杯酒就算报答了。你继续上班做文员，我继续做兄弟，大家今后各走各路。

“当天晚上，我就把自己给了阿智。”

房间已经收拾得差不多，阿盼从酒柜里取出一瓶红酒两个杯子，和陈继祖对面而坐。喝着酒回忆过往。

“他是我第一个男人，虽然不是我理想的那种，但是我还有的选么？这种事发生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他对我有恩，便宜他总比便宜那些混蛋好。”

“阿盼姐后来怎么去了夜总会当妈妈桑？”

“人总要生活。阿智是做兄弟的，难道要他养我？说真的，我们在一起以后，我养他的时候更多。我们这边的兄弟和港岛差不多，三更穷五更富，没什么钱的。”

“我的意思是说，智哥怎么舍得让自己老婆这么辛苦？”

“祖哥别开玩笑了，我们只是住在一起，又不是结婚。他在艋舺有老婆孩子，怎么和我结婚？他大我十一岁，我们认识的时候，他已经三十四了，儿子比我小不了多少，怎么结婚？我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就知道这些，也知道他在其他的地方也有女人。人说做兄弟的四海为家，没有女人又怎么算得上家呢？到处有家，当然就是到处有女人。所有女人里面他对我最好，这就足够了。难道他转性了？在港岛没找女人？”

陈继祖喝了一口酒：“城寨的情况比较复杂，我也没问那么多。智哥在城寨只是做工，想找女人应该没那么容易吧？等阿盼姐到了港岛，把人看住，他想找也没机会。”

阿盼一笑：“我做了这么久的妈妈桑，不再是当初那个小女孩，祖哥不必用这些话来哄我。我喜欢你之前那句话：公平交易。你想要我帮你什么只管说，我能做的一定会做，做不到的也不会讲大话骗你。”

“我想先问个问题。阿盼姐和智哥是这种关系，智哥挂了他大仔，为什么没人找你麻烦？”

“因为道上的人都知道，我们已经分手了。”

阿盼并没因为陈继祖的盘问而生气，反倒是放心不少。

如果陈继祖什么都不问，只是请自己帮忙做事，那就只能证明他一点诚意都没有。所谓去港岛安排经理位置什么的，都是信口雌黄。

只有真正想要合作的人，才会盘查清楚。

现在问的越细致，就越说明有诚意。开始得越艰难，后续相处就越愉快。

因此她也没有隐瞒实话实说。

她和宗智鹏吵架分手，其实是很正常的事情。

毕竟江湖中人和一个妈妈桑的感情，基本维持不了几年。双方总会有一个因为新欢舍弃旧爱。很多社团成员的感情都是如此，更别说宗智鹏又是江湖上出名的薄情郎。

抛妻弃子不当回事，换女人如同换衣服，和阿盼分手实在算不上什么稀罕事。

只不过江湖上的人并不知道，两人的分手是蓄意为之，就是演给江湖人看的一场戏。

阿盼做妈妈桑做得出色，得到乐都夜总会老板光耀的赏识，邀请阿盼到乐都工作。

这位光耀老板在嘉义很有势力，更是本省挂第一大帮大联盟成员。

大联盟和毒蛇帮素来不睦，如果阿盼和宗智鹏保持关系，在光耀那边工作可以，但是别指望得到重用。

按照当时想法，阿盼过去其实是做内应的。和宗智鹏分手，在光耀那边获取信任，尽量了解乐都夜总会以及大联盟的内幕，再偷偷告诉宗智鹏。方便宗智鹏设计做局，把乐都这个地盘拿过来。

为了取信于人，他们的戏做得很足。表面上阿盼逼宗智鹏在结婚和分手之间做选择，宗智鹏维持浪子人设果断抛弃阿盼，阿盼大闹一场跑到乐都做事。

光耀还特意为阿盼出头找宗智鹏的老大善宗喝茶，最后要宗智鹏拿了五万宝岛币出来做青春损失费。

“阿盼姐也是眷村人，你的老板不疑心？”

“本省挂外省挂，不过是出身不同。都在宝岛讨生活，哪里分得清楚。再说我只是个妈妈桑，不参与打打杀杀，耀哥又怎么会怀疑我。本来按照我和阿智的商量，是想办法吃下这家夜总会，可是还没等行动，阿智就出了事。哪怕是饭铲头、竹叶青，也不知道我们两个分手是假的。再说分手这种事，真真假假，谁又说得准？耀哥对我也算不错，哪怕阿智没出事，我也不打算帮他搞乐都。从这点看，说我们是真分手也没错。”

“这么说来，现在盼姐是跟耀哥？”

“我其实是谁都不跟。五湖帮、毒蛇帮、大联盟都是我的客人而已。我不得罪任何人，也不占任何一方的立场。这种态度在别的地方或许不行，但是在嘉义的欢场还勉强行得通。”

嘉义处于宝岛江湖南北势力冲突的前线地带，不管本省挂还是外省挂，在这都没办法实现一家独大。这里的江湖格局，更像是三国演义。

毒蛇帮强大一段时间，就会被五湖帮打出去。五湖帮又会被大联盟赶走，没过几天就是毒蛇帮打回来。总之来来回回反复拉锯多年，谁也没真的做到长期控制嘉义。

这种江湖局面，导致生意人不能也不敢明确立场，支持某个帮会。

尤其夜总会这种开门做生意的地方，更是哪个大哥来都欢迎，谁控制这片地方，就给谁交费用。

阿盼没有大哥，但是五湖、毒蛇、安良都可以算她大哥。几条线上都可以找到能说话的人，甚至和五湖堂的老大高君武上过床。

她对这个也不隐晦或者难为情：“我虽然不是小姐，但是人在江湖，总有推脱不开的时候。从我当妈妈桑开始，阿智就知道会这样。他甚至建议我用美人计拿下光耀，只可惜我这个美人已经过时了。眷村之花就像你们香江小姐一样年年都有，男人都是喜新厌旧，没有哪个大哥会迷恋我这种年龄的女人。也就是高君武喜欢比较成熟的，要我陪过两次，每次都按规矩付钱。”

“阿盼姐这么说我就明白了，大家都守规矩，谁都不会为难。你放心，我刚才的承诺都是真心话。你已经完成了交易，我的承诺肯定会兑现。如果可以的话，麻烦帮我搞一部载具，汽车摩托都可以，我会按规矩付钱。”

“这么简单？”

“公平交易。我给你的不多，当然不能要太多东西。”

阿盼看着陈继祖，沉默片刻之后，将剩余的红酒喝掉，又各自倒了一杯。

“这么说的话，假如我可以帮祖哥摆平警方，或者说帮祖哥找到摆平警方的机会，你又能给我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