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1/1）
钱弄墨不知钱老爷已经给荆公子送了请帖，这一整日都显得有些魂不守舍的，小碗见了，心中笃定是那位苏家小姐伤透了小姐的心，不由得越发忿忿，打心眼里觉得苏家一门子都是讨厌鬼！
傍晚的时候下了一场雨，大雨断断续续，下到第二日天明方才停歇。
许是白日里思绪太过繁杂，夜里伴着雨声竟是一夜酣甜无梦。
钱弄墨起身的时候，正是天光大亮，一夜的大雨带去了些许夏日的燥热，空气清新得惹人心醉，仿佛连头顶猛烈的阳光也变得温柔了起来。
早膳过后，钱夫人叫住她，让她今日不要出门，说是中午想吃她亲手做的凉水面和蓬糕，还说可能会有客上门，叮嘱她再添几道擅长的时令小菜。
“有客？是谁啊？我可认得？”钱弄墨眨眨眼睛，好奇地问。
“来了你便知道了。”钱夫人摆摆手，一副不欲多说的样子。
“几人啊？”
“就主仆二人吧。”钱夫人很是轻描淡写地回答。
钱弄墨自诩厨艺尚可，难得娘亲如此赏脸，便也兴致勃勃地应下了，虽然说心里有点好奇究竟娘亲口中的客人是谁，但也没有要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意思，便纵容一回娘亲这恶趣味的神秘感吧。
此时的钱弄墨还不知道她很快便要为自己不曾打破沙锅问到底而后悔了……
既然应下了，钱弄墨便好好地准备了起来，在小碗的帮助下用银索襻膊绑住有些碍事的袖子，整个人便利索许多，很有些大户人家的厨娘范儿了。
小碗比了个大拇指，钱弄墨挑挑眉毛，得意洋洋。
钱家后院便有一处不算大的荷塘，经过一夜雨水冲涮，宽阔的荷叶片片碧绿如洗，上头还残留着晶莹滚动的雨珠，分外惹人喜爱，更别提点缀其中的那一朵朵或白或粉的硕大花朵，最要紧的是……这一池荷塘，不但好看，还好吃啊！
除了蓬糕和凉水面，还要一些时令小菜嘛，说起时令小菜，果然还是要靠眼前这美不胜收的荷塘啊。荷叶、荷花、莲蓬和莲藕都可以入菜，荷花可做一道豆沙荷花，荷叶可以用来做荷叶鸡，莲蓬除了做蓬糕，还能做道莲子羹，再做一碟子藕夹，就很完美了！
钱弄墨想得兴起，带着小碗撑着小船亲自入了荷塘。
荷花、荷叶、莲蓬一个都不曾放过，满载而归的主仆两人划船归来，裙摆衣袖上免不了沾了点点泥浆，钱弄墨大家闺秀的表皮下实则是个大而化之的性子，又因这荷塘就在自家后院，等闲不会碰到外人，于是这会儿钱弄墨浑不在乎地随手折了一柄大大的荷叶顶在头上遮阳，还剥了新鲜的莲子来吃。
就这么一副尊容，钱弄墨迎面撞上了荆少语……以及他的小厮阿勺。
“荆……公子？”钱弄墨一脸呆滞地看着迎面而来的锦衣公子，直愣愣地问了一句，“你怎么会在我家？”
蝉鸣蛙叫声中，眼前这姑娘一身碧色的罗裙，银索襻膊和裙摆上的点点泥浆非但并无半点不雅，反倒显得颇为娇俏可人，正是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
端庄娴淑的钱家姑娘一下子便鲜活了起来，她自己定然不知此时的自己有多好看。
荆少语未语先笑，“钱老爷下了帖子邀在下前来的。”
钱弄墨看了看荆少语，又看了看他身后的小厮阿勺，忽然福至心灵……想起了钱夫人早晨轻描淡写地说起家中今日会有客上门一事，简直悔不当初！早知道便该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啊！保持什么神秘感啊！都是娘亲误她！
“钱姑娘这是……去荷塘玩耍了？”荆少语看了看她脑袋上顶着的荷叶，又看了看她怀中捧着的莲蓬和荷花，笑着问道。
然后……他便稀罕地看着眼前这姑娘白皙的脸颊上一点一点爬上了绯色。
唔，更美了。
“才不是玩耍呢，今日小姐要亲自下厨做一顿全荷宴。”小碗忙替自家小姐解释，复又一脸与有荣焉地道：“我家小姐的厨艺可好了！”
“那在下真是有口福了。”荆少语点点头，一副甚是荣幸的样子。
钱弄墨轻咳一声，佯作淡定地福了福身，“失礼了，我要去厨房准备，公子请自便。”
“有劳。”荆少语彬彬有礼地一拱手，注视着这位钱姑娘端着一副端庄镇定的模样同他告辞，实则几乎是有些慌不择路地疾步离开，不由得眼角眉梢都是笑。
真可爱。
“醒醒。”一旁，阿勺拨他冷水，“这是美人计。”
荆少语抽了抽嘴角，并不想理这个最擅长煞风景的家伙。
果然，午间上了一桌全荷宴，桌上还摆了一壶酒，钱老爷和钱夫人都在，钱姑娘自然是不好见外男的，故而不在。
小厮阿勺另外安排了一桌，也是十分丰盛。
这边席上，钱夫人见着了荆少语的模样，便已是八分满意了，无他，实在是这张脸长得太好，便是冲着这张脸，日后墨儿也能多吃一碗饭呐。
且这孩子眼神清正，姿态大方，看着便是个好孩子，这些骨子里养成的东西都会在举手投足之间自然流露出来，装是很难装出来的，就比苏家那个孩子，眼睛里便藏了太多东西，看不太透。
钱夫人暗自点点头，笑着问了他一句，“荆公子酒量如何？”
荆少语……一下子想起了那瓶花露烧，不由得对钱家桌上的这壶酒颇有些心有余悸，喝到失忆这种事可一而不可再啊，否则邵时有那厮能将他念叨到死。
“在下酒量不佳，不宜多饮。”荆少语很是谨慎地回答。
钱夫人满意地点点头，不酗酒是好事。
“那便多用些菜吧。”钱夫人十分和蔼可亲地道，“不用拘束。”
荆少语果然十分听话地夹了一块藕夹，咬一口，外层是酥酥的面糊，中间是鲜脆的藕片，里面夹着肉糜，肉糜丝毫不柴，一口下去甚至能吃到鲜甜的肉汁，鲜、脆、爽口，且丝毫不腻。
一块吃完，齿颊留香。
“如何？”钱夫人微笑着问。
“十分美味。”荆少语不吝夸奖。
钱夫人便笑得更和蔼了，“这一桌菜都是小女准备的。”既然墨儿出了力，钱夫人自然是要让这位荆公子知道的，否则不是媚眼抛给瞎子看么。
听了这话，荆少语一下子想起先前在荷塘边偶遇钱弄墨时她的模样，不由得诚心诚意地夸赞了一句，“钱姑娘真是蕙质兰心。”
说话间，他又夹了一块炸荷花，一口下去除了外层酥脆的荷花之外，里头竟然还包着绵密香甜的豆沙，荆少语嗜甜，这道豆沙荷花立刻合了他的心意，三两口吃完，忍不住又夹了一块。
除了这道豆沙荷花，蓬糕和莲子汤也颇得他的喜爱，钱姑娘果然蕙质兰心啊！
因为有合心意的菜式，荆少语吃饭的速度并不慢，丝毫没有做客的拘束感，但吃饭的模样却是极为斯文有礼的。
一餐饭下来，钱夫人那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便对钱老爷使了个眼色。
钱老爷这顿饭却是吃得格外的沉默，对于眼前这个即将要抢走他闺女的臭小子也提不起什么兴致来，可夫人明显对这厮十分满意，墨儿自己也喜欢……再加上，他今日收到了苏县令的帖子，约他明日喝酒。
这顿酒打着什么心思，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墨儿的婚事的确不宜再拖了。
“荆少语。”收到夫人的眼色，钱老爷不好再逃避，板着脸喊了荆少语的名字。
荆少语眼角一跳，忙起身，“在。”
钱老爷虎视眈眈地看着他，咬牙切齿地道：“你提的亲事，我应下了。”
听到这话，荆少语一下子懵了，对于钱家今日邀他赴宴的原因，他有过诸多猜测，眼前这种……虽然也在猜测之内，但当事情的发展真的演变成这样，他还是十分的吃惊。
“怎么？你很意外？”钱老爷眯了眯眼睛，问。
荆少语心中一凛，忙分外诚恳地道：“的确有些意外。”
能不意外吗？！明明昨日还一副十分嫌弃他的模样，今日竟然就跟他说这门亲事成了？难道昨日的嫌弃是他的错觉不成？……不，即便现在你也还是一副很不情愿的样子啊钱老爷！
“好了老爷，不要吓着孩子。”钱夫人颇为护犊子地道。
钱老爷有些不是滋味地轻哼一声，撇开头去，到底不曾再为难他。
“今日请你来，便是为了这件事。”钱夫人笑着安抚道，“具体婚期我们可以回头再仔细议一议，选个良辰吉日，你有什么要求都可以讲，不必见外。”
“多谢钱夫人体恤。”荆少语忙收敛心神，十分恭敬地道。
“还叫钱夫人？”钱夫人含笑望着他，面带鼓励之色。
“……伯母？”荆少语试探着叫了一声。
“乖。”钱夫人拿了一个红包塞给他，“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在婚礼之前也可常来常往。”
“好的，伯母。”荆少语捏着红包，十分乖觉地道。
“听你钱伯伯讲，你是从京城来的？”钱夫人又问。
“是。”荆少语略略崩紧了弦。
“你成亲之事，可要同家中父母说说？”钱夫人很是善解人意地问。
“……不必了。”
他要入赘的消息若是传到京城……咦？仔细一想，因为纨绔的名声而一直婚事不顺的他如果说要入赘，父亲大概会……欢天喜地、额手相庆？庆幸终于有人要收了这个祸害了？
至于母亲……大抵也是高兴的吧。
这个认知让荆少语觉得世事艰难，他深深地沉默了。
他的沉默却让一片慈母心肠的钱夫人误会了，以为他是在为被自己的父母亲人逐出家门而伤感，忙一脸温柔地安慰道：“过去了的事便让它过去吧，你是个好孩子，以后钱家就是你的家，我们都是你的家人。”
恍恍惚惚地，荆少语竟然有点感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