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秋天的故事（1/1）

那一年秋天，我读小学四年级。半期考后的一天，在班会课上，班主任何老师宣布：“本周六下午，全校师生将一起去象鼻岭拣苦楝子。”何老师的话音刚落，教室里立刻响起一片欢呼声，接着，同学们就唧唧喳喳议论开了。

去拣苦楝子，对于那个年代的小学生来说，跟去秋游一样充满吸引力。我和芳子忙着讨论要带竹篓还是带竹筐。芳子是我的好朋友，我们住在江厝巷时就认识了；她又是我的同桌，从读一年级开始我俩就一直同桌到现在。

坐在我们前排的两个男生，转身向着我和芳子，问我们要不要跟他们一组。外号叫“大头”的男生说： “我会带一把竹钩去！”另一个名叫李文煌的男生却说： “我会带一把锄头去！”竹钩带去可以钩树上的苦楝子，带锄头去是什么道理？我和芳子不明白，却也不想问明白，因为我俩根本就不想和男生同组。

何老师让我们讨论了几分钟，然后用教鞭敲了敲讲台，等大家都安静下来了，她又笑咪咪地说：“校长说了，这次活动算是勤工俭学，卖苦楝子的收入归各班所有……”何老师的话还未说完，教室里又掀起一波声浪。

何老师是个年轻的女教师，每天来上课脸上都红扑扑的，她是我们学校所有女老师中最漂亮的一个。她聪明又有爱心，和学生关系密切，我们都很喜欢她。

我们将要去拣的苦楝子，是苦棟树上结的果实，圆形或椭圆形，秋冬果实成熟时呈棕黄色，可入药。从我们村边经过的那条公路，自鸡笼湾到象鼻岭，道路两旁栽的全是苦楝树。

放学回家后，我高兴地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母亲，不料被刚收工回来的父亲听见了，父亲沉着脸说：“不许去！”那几天生产队沙地种的地瓜开挖了，父亲要我周末去拾地瓜。我是很怕父亲的，他的话我从来都不敢违抗，但学校的活动我也很想参加，我私下里求母亲让父亲改变主意，母亲跟父亲说了，但父亲不松口。

周六下午，我只好跟着父亲拾地瓜去了。我背着竹筐，扛着三角钯，一路上嘟着嘴巴，如果让母亲看见，她一定会说上面可以挂瓶子了。到了河对岸，父亲指着一片上午刚挖完地瓜的沙地，让我去那里拾地瓜，他自己则扛着锄头干活去了。

平时我是很喜欢拾地瓜的，握着三角钯把挖过的地畦再挖一遍，每挖一段就能挖到一个红皮地瓜，那种惊喜与快乐，唯有拾过地瓜的人才能体会得到。但那个下午，我没有了往日拾地瓜的激情，我的思绪，早已飞到了象鼻岭，在那里，我的同学正分散在公路两侧忙着拣苦楝子呢。我似乎看见，在何老师的指挥下，班上男生正手持竹竿敲树上的苦楝子，女生正弯着腰拾取树下的果实。午后的阳光很灿烂，大家边劳动，边欢笑，多么动人的画面呀。

我站在地瓜地里，向着象鼻岭的方向呆望。虽然已是深秋，天空中却不时有成群的大雁飞过。飞翔的雁群不断变换着队形，一会儿排成“人”字形，一会儿又排成“一”字形。雁群消失了，我正想收回目光，突然发现天幕上又出现了一只大雁，正孤独地向着前方奋飞。雁儿啊，这里已是南方，你还要飞向哪里？你为什么也形只影单？遥望着那只离群的孤雁，我有点儿伤感，觉得此时的自己也如同那只大雁，因离群而孤单。那个下午，我闷闷不乐，地瓜也没拾取几个，回家又被父亲骂“腹裂”。

到了星期一，何老师来上课了，她表扬了我们班的同学，说昨天下午我们班拣的苦楝子是全校最多的，卖的钱也最多。同学们听了照样欢呼，但这一次我沒有了兴奋感，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那快乐是他们的，与我无关。

何老师又说，这笔钱将在期末用来买学习用品奖励大家，到时候要根据同学们的表现，奖品将分设一二三等奖。有同学喊：“周六下午没参加劳动的，不能奖励！”其他同学也跟着喊，有几个同学还斜着眼睛朝我这边看。我的学习成绩一向很好，一直以来，我都是老师们喜欢的好学生，平时在班级里也是很骄傲的，何曾被同学如此对待过？面对同学们七嘴八舌的议论，我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听芳子说，这次没有去拣苦楝子的同学只有三个，现在，我成了少数派了，我有点想哭。

前桌的李文煌转过身来，眨着两只小眼睛瞄了我几眼，然后对大头说：“没有参加劳动的，三好学生也不能当！”大头连声附和，我心里暗骂大头没有立场，亏我平时还让他抄我的作业呢。我瞪了他们两个一眼，不说话。芳子怼他们：“哼，你们说了不算！”从那以后，李文煌每隔几天，就要对着大头把不能让我当三好生的话重复一遍。

有一天傍晚，李文煌跟着他奶奶去寻草药，直到我家屋后的菜园子才寻到。要离开时，正好与刚进家门的我相遇，我与他互望一眼，都没有说话。第二天去学校，坐在座位上的他，突然自言自语：“没有参加劳动的，也可以当三好学生！”一连说了三遍，听得我和芳子都笑了。大头问他嘟囔什么，他却不说话了。

期末到了，何老师果然去买了一堆学习用品来奖励学生。芳子那一组的四个女生捡的苦楝子是全班最多的，获得一等奖，奖品有笔盒、原珠笔、铅笔、橡皮擦和作业本，拢在一起一大堆；李文煌、大头和班上的许多同学获二等奖，奖品和芳子她们差不多，只是少了一个笔盒；三等奖的奖品是两支铅笔、一个橡皮擦和一本作业本，获此“殊荣”者，是三个没有参加劳动的同学，我便是其中之一。没有参加劳动，却还能获奖，我知道那是何老师对我们的照顾。但是，望着眼前的奖品，我高兴不起来。

三好学生还是评上了。我的学习成绩在班上一直遥遥领先，那次期末考，我的语文和数学又都考了满分。我知道何老师喜欢我，肯定不会因为我的一点瑕疵而否定我。那次集体活动我没有参加的原因，何老师也曾悄悄问过我，我红着眼睛说了实情，她听完点了点头，之后又摸了摸我的脑袋。

何老师和我大姐是同学，有一天，她对我大姐说：“清子的学习成绩非常好，叫你父亲不要总不让她参加集体劳动，时间久了她会不合群的。”

大姐应该是把何老师的话告诉父亲了吧，因为从那以后，我要参加班级劳动，父亲不再阻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