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初见蜃山（1/1）

盛火目送着伏诚的背影直至消失，在原地盯着溪水坐了片刻，终归有些不得劲，于是站起身来，挑了个和伏诚不同方向钻进了山林。

溪涧石滩上，人去楼空，唯余水声。

约莫一炷香后，伏诚一手提着两只野禽和一块兽肉，一手提着衣摆里面兜着十余朵蘑菇走了回来，看着空无一人的石滩，短暂地愣了一下，然后像个没事人一样径自走到溪边，开始处理起带回来的东西。

伏诚才将一只野禽处理干净，正拿过第二只准备拔毛，盛火就从她方才消失的方向伴随着窸窸窣窣的声音现出身影。

盛火皱着眉头，手里抱着一小捆用藤蔓捆好的干树枝，撒气似得扔到了石滩上。

伏诚从忙碌中瞥了她一眼，笑了，“怎么了？”

盛火将没好气流露在了脸上，看了一眼伏诚，又看一眼干枝捆，像是在看两个生死仇敌，在自己憋屈和怨气转移之间，盛火选择了后者，讥讽道：“怎么了？找个过夜柴火我还得跑几次才能搬完，你说怎么了。”

盛火之所以怨气这么大，是因为按照她以往对自身能力的认知，别说一大捆干柴，就是三五捆也一只手就能提溜起来，她知道自己现在体魄跟以前比不得，但一捆总不可能还有问题，就算寻常女子搬一捆也不是什么难事。

但方才她忍着痛使出十分力气搬那捆枯枝，不仅没搬起来，还摔了个趔趄。在无生间中想要存活只能靠各自本事，实力唯尊，这种落差对盛火而言不可谓不大。

心中郁结，还得把捆好的枯枝拆了分散重新绑好。

如今看这枯枝可不就像生死仇敌吗，连带伏诚这个罪魁祸首也算上了。

伏诚哈哈大笑，笑够了，才试探着说道：“要不，我去搬？”

“用不上。”盛火双臂环胸，看了一眼伏诚清理到一半的第二只野禽，怔了一下，怒气突然降了大半。

盛火看着地面站了一会，沉默着转过身，去抱剩下的半捆枯枝。

伏诚手上动作不停，十分麻利，一边看着盛火离去的背影，神色充满笑意。

因为已经拾好，所以盛火这趟回来的十分快，将两捆枯枝堆放在一处后，松了口气。她一向不喜黑夜，黑夜对于她而言意味着未知和无法掌控，之前在无生间中妖兽遍布，在夜间生火无异于玩火自焚，所以她只能日复一日忍受着。

方才下山时盛火一路留意着，周围几所山头不出意外的话，没有什么实力强劲生性凶残的妖兽存在，夜间生火也无大碍。

这种松懈的感觉，实在是太过久违了。

伏诚用一张形似圆形的叶子捧着清理好的食材走过来，盛火正好升起火，他熟稔的从方寸物中取出一件件用具，大到锅碗勺子，小到各种调料。

看得盛火目瞪口呆，带着一丝不敢置信“你……经常这样？”

伏诚忙碌着，头也没抬，“不经常，但是有备无患嘛。”

“一日三餐对于修行之人来说太过琐碎麻烦，所以有了辟谷之术和丹药，但人生来原本就是要一日三餐的，口腹之欲又不碍事。山上开火麻烦，我也只是偶尔才搞点吃的，要么不吃，要吃就要吃好。”伏诚嘿嘿一笑，一举一动格外认真，眼中还有些异样的光彩，并不觉得处理食物和蒸煮十分麻烦，反而乐在其中。

盛火看着伏诚的样子，犹豫了一下，放弃了准备帮忙的打算。

就凭她那有啥吃啥的习惯就可以看出，她对食物要求极低，她可以肯定，要是她插手这顿菜，最后看到做出来的东西，伏诚可能不好意思真的打死他，但在心中，指不定多呕血。

为了避免把他老人家气死，盛火还是决定眼观鼻鼻观心，坐在一边当起了大爷，做点生火之类的小事。

伏诚做菜十分熟稔，先在盛火生好的火堆上支起架子，将野禽抹上了秘制调料放到火上烤着，又重新升了一堆火，去舀了一锅清澈溪水，将兽肉片放了进去，连带着盛火理解不了的葱姜等一并放在里面。

盛火就坐在火堆旁，偶尔添下柴火，转一转火上的烤禽，没多一会锅中水沸腾起来。暮色四合，雾气蒸腾，晃的盛火眼前景色雾茫茫。

伏诚撇开面上浮沫，将撕好的蘑菇都扔了进去，再次盖上盖子。做完这些，剩下的就只等出锅时再放些调料了，伏诚也松懈下来，向后挪了几步，不在火面前烤着。

在等汤好的间隙， 伏诚问道：“你有没有想过有能力之后想做什么？”

盛火一愣。

有能力？盛火下意识的就想到丰如雪，“报仇。”

盛火在说出这句话时，已经做好了伏诚会说她心思狭隘，局限于旧事不利于修行等诸如此类的言语，却没想到伏诚只是平静的点了点头，又问：“血海深仇？”

盛火想了想她和米霖的关系，找不到理由站稳深仇这个词，她往火堆中添了几根细小枯枝，说道：“血海深仇算不上，但是不死不休。”

“那你报完仇之后呢，想做什么？”

盛火透过跳跃的火焰，视线定格在月色下波光粼粼的水面，思索着伏诚的问题。

越思索越迷茫，她摇摇头，“不知道。”

伏诚嗯了一声，一时没再说话。过于安静的氛围，让盛火思索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她抬眼看向伏诚，才发现伏诚也在看着她。

“人活着，总要找到意义。”伏诚脸上带着十分平和的笑意，说道：“我并非是在轻视你的仇恨，只是你未来的路还很长，不能将仇恨当成你人生的全部。”

“会很苦的。”

盛火怔怔无言。

伏诚继续说道：“我这么说，不是要你非要想个什么意义出来，只是想你知道，你的人生还没起步，未来还很长，你还有大把的时间留意一切，总有一天你会找到你为之努力的理由。”

“在这之前，切莫将仇恨这样的情绪，当成你目前的全部。”

盛火听着听着，心有所悟，这段话看似在指出她的不足，实际是对她心境的点拨。

盛火思索着，她一直以来的经历和认知全是在摸爬打滚和不得已而为之的情况下得到的，光是为了活着就耗费了所有心神，若非要形容她的心境，就像是一座云遮雾绕，晦涩难明的挡路大山，云雾之下什么都看不见，全是不知名的死结，有大有小。

伏诚这段话像是仙人泄出一丝神通，在大山一旁划出一条未来可能宽阔平坦的泥泞小路，虽然迷雾还是迷雾，死结仍旧是死结，但她可以尝试着往前走了。

盛火理解到一丝恍然大悟的意思。

眼见盛火听进去，伏诚满意的闭上了嘴，虽然他恨不得一下将盛火带到阳关大道上，但修行之路毕竟是要自己走，旁人提醒点拨可以，可是过犹不及。

来日方长。

沸腾的锅中渐渐传出浓烈的香味，伏诚也收回了思绪，将最后的调料加了进去，搅了搅，这锅汤便算彻底做好了。

盛火也缓过神来，十分有眼力见的在伏诚手伸出手之前拿起地上的碗。伏诚想着她身体不适，汤又正是沸腾，若是不小心烫到少不得要起几个大燎泡，原本搅汤时攥在手中的汤勺也不松开，从盛火手中接过碗，盛了两大碗汤摆在一边凉着。

“这汤烫。”

盛火沉默着收回了手，她还从来没被人如此对待过，十分不习惯。

伏诚有时像是对她十分熟悉，有时又是十分陌生。

伏诚瞥了一眼盛火，便知道这姑娘脑子里又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不打算戳破，只道：“一会儿吃完早些休息吧，明天还有的忙。”

盛火点点头。

伏诚又适时补了句，“年纪轻轻可别想太多，不然以后比我老的还快。”

刚松懈下来的盛火：……

绷了半天，盛火最后倔强的吐出一句，“老的再快，我也还有一二十年的年轻光景。”

伏诚端着蘑菇肉汤抿了两口，丝毫不接受盛火的嘲讽，点点头，赞同道：“一二十年，弹指一瞬喽，我身子骨硬朗些搞不好就看得到你变成我如今这般样貌的时候。”

说完，伏诚心情似乎更愉悦了。

盛火甚少与人打交道，自然损不过活了百余年的伏诚，想明白这件事后，她直接选择闭口不言，懒得再和伏诚交谈。

夜间凉风一直吹拂，汤也凉的快，盛火端起香味浓郁的蘑菇肉片安静喝着。

以前游僧也时常烤肉，但他烤肉也十分随意，几乎没有任何调料，盛火受其影响颇深，这样鲜美的汤在盛火记忆中，算得上第一次尝到这样的美味。伏诚将烤好的野禽肉取了下来放在之前准备好的宽大草叶上，塞了一只给盛火。

不得不说，伏诚做出来的汤和她以往烤的半生不熟的妖兽肉相比，一个天一个地，盛火也没多吃，吃完巴掌大的一只野禽，喝了两小碗汤抵过饥饿感就放下了碗。

习惯如此，她对口腹之欲并不如何贪。

喝过了汤，两人浅浅收拾了下，便各自休息起来。也不知是因为环境，还是人，盛火难得的精神十分放松，一夜无梦。

次日，天边刚划出一缕晨曦的红色，盛火起了身，几年来第一次松懈的一夜好眠。

山间雾重，一大早起来神清气爽。

修行之人对气息感知最为敏锐，修为越高警惕越强，盛火的气息变化之时，伏诚也几乎在同一时刻睁开了眼，两人简单收拾后，继续走着未走完的山路。

林间清晨，枝叶带露，沾湿衣衫，盛火穿的本就是灰扑扑的旧衣袍，无所谓这点露水灰尘，但走在最前开路的伏诚有些狼狈，一身整洁的衣衫被露水浸的一块深一块浅。

盛火有些过意不去，试探着说道：“这经年草木不好打理，硬生生开出一条小道太过麻烦，我早已习惯山林间无路穿行，也不用特地开路。”

伏诚没回头，手上动作不停，“快了，我没记错的话半山腰下面一点就有一条小道，虽说年久疏于管理，总好过这荒山野岭半点人迹也无的山头 。”

盛火不太明白，伏诚能对她施展封禁之术，就代表修为比她高深许多，御空飞行林间穿越对他而言应当如喝水吃饭一样简单，为何会像个寻常人一般，进山还需以剑开路。

两人又是走了一个时辰，才见到那条白石板小道，说是小道，却是十分宽阔，可以容纳两人并肩同行尚有空隙，只是确实如伏诚所说，年久失修，原本白色的石板染上一层青色，杂乱横生的枯枝草叶偶尔横档在道上。

只是一些树枝拦路，比之前好过太多了，盛火也松了口气。

伏诚却没料到眼前此景，微微有些尴尬咳嗽一声，解释道；“你也明白，蜃山地界太宽，这边又是边界山头，百八十年无人来一次，打理一座山头花销也是巨大的，有些山头就一直荒废着，我没想到已经荒废成这样了。”

盛火踩在小道上，拨开垂到路上的一根树枝，说道：“还好，至少看得出曾经这里有人。”

继而又问道：“为何蜃山并没有这么大的势力，却能占据这么多山头？”

伏诚站在道路上，打量着四周景物，感叹时过境迁，叹息一声，“以后你就知道了。”

——

有了传送阵，百十里也不过是瞬息之间，盛火站在蜃山主山山脚，虽此时已日近中天，但深山清冷，行走其间有微微凉雾拂面 ，山间是生机勃勃的颜色，微风带着袅袅薄雾，翠鸟啼鸣，回荡幽幽。

“到了。”走在盛火前面的伏诚开口说道。

一举一动犹如针刺，又奔波半日的盛火几乎是一路打焉儿的跟着伏诚，听到这句话无精打采的提起点兴致，抬眼看了周围一圈。

……除了山就是树，跟此前漫山遍野的绿并无两样，这句到了让盛火心里生出点出乎意料来。

许多修行人称自己为谪仙人，既是谪仙人，那总归是和普通人不一样的，这人带着她用双脚赶路，盛火只当是为了顾及她或者是因为什么不愿意让她见到他的神通，有的修行人忌讳神通被人看到这无可厚非，谪仙人各有各的奇怪风骨，喜欢朴实无华也算不得多奇怪。

但九十九座山头的仙家势力，再不济总有一两座山头的修行之地，不说仙气弥漫金碧辉煌，但总归是有点什么不同于深山野林的地方吧，但现在这架势，在这荒郊野外风雨飘摇的山上，天为被地为床？

盛火觉得牙根有些发酸。

也许是盛火太过沉默，伏诚诧异的看了眼神色平静的盛火，正感叹她年纪虽小，却十分沉得住气的时候，恰如其分的从她眼神中看到一丝嫌弃。

不是瞧不上的那种嫌弃，而是疑惑，不解，转而认命无所谓的态度。

伏诚足足愣了好一下才反应过来，蜃山主山有护山禁制，盛火此时看到是蜃山和他眼中的蜃山可能不太一样。

他赶忙两指在自己眉心一点，一道微弱蓝光一闪而过，隔空在盛火眼前一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