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论心不论迹(1/1)
前面几人相谈甚欢,盛火这边气氛则有些低沉。
古静喏喏地跟在盛火身边,欲言又止。
盛火绷了一路的表情终究还是破裂,有些无奈地开口说道:“你还有什么事吗?”
“我之前那样做,你为什么还出手帮我?”古静有些想不明白,她感觉的出来,盛火绝不是烂好人。
“因为……”盛火略微停顿了下,脑海中浮现出一张稚嫩的脸,垂下眼,声音很平静,“我觉得我应该这么做。”
古静更疑惑了,“你不生气吗?”
盛火不明所以,“我生什么气?”
古静伸手比划了下,说道:“之前,我那样做,想抢你们发现的机缘宝贝,还有我将你推下了山洞,害得你遇到危险。”
古静再次自责起来,“你不应该生气吗?”
盛火停下脚步,眯着眼睛看着古静。
她看着古静。
古静也看着她。
盛火轻轻笑了下,才道:“谁说我不生气的,只不过不是对你而已。”
古静不明白。
盛火继续向前走,问道:“你当时想这么做吗?”
古静在原地愣住,有些震惊的看着盛火,想着那个几乎不存在的可能,忍不住眼眶变得微红,她嘴唇嗫嚅,许久,才低下头声音极低地说道:“不是。”
“我不想这么做的。”
她没想到竟然有人,会在意她想不想这么做。
从她被元清宗选做弟子而离家开始,就没有人在乎过一件事她想不想做,连她自己都没有想过。
她的愿意与否,在高高在上的仙人眼中,实在是太过渺小了。
盛火只觉得这如同她一般大的少女也太容易哭了,垂着头估计又是在抹眼泪,她有心安慰,可又实在不知该如何安慰一个伤心的人。
因为她自己从来没被安慰过。
她站在原地,罕见的有些手足无措,硬着头皮把手举起来又放了下去,纠结几次,最后像曾经先生拍她头那样,只拍了拍古静的肩膀,说道:“你不想这么做,那错就不在你。”
“我这个人看事情,喜欢究其根本缘由,你不过是身不由己,我就算拿你撒气了又如何?真正该付出代价的人仍旧在逍遥,为难不相干的人对我而言,太麻烦。至少你心中对此事有所羞愧,事后也有所补救,就相当于扯平了。”说完,盛火又思考了下,补充道:“此番虽然都平安,但我都是靠了我的两位师兄,我没法替他们决定他们怪不怪你,只是在我这里,我不怪你而已。而且,不代表这件事我不在乎了,只是这个账,往后我会找该找的那人清算。”
古静心间萦绕不散的阴霾好像被这三言两语就劝解开了许多,其实她之前就有隐隐有所预感,这般任人摆布的修行之路,已经开始阻碍了她的修行。她想要修行,只能依附孔师,可越依附孔顺那群人,她便越是身不由己,心中的障碍便越深重,使她大道断绝,形成一个死结。
可是如今云翳消散。
古静眼眶还带着眼泪,露出一个笑容,宛如雨后朝阳,说道:“谢谢你。”
这次盛火没有推诿,大大方方地说:“不客气。”
一声惊雷响过,像是为天地拉开了序幕,一场急雨劈头盖脸的降了下来。
雨水兜头盖脸将几人浇的猝不及防,陈碎从咫尺物中取了几件做工精美的防雨斗笠,甚至十分贴心的分了男女样式。
给盛火的是一件绯色的,竹编镂空的样式,帷幔上绣着细小的竹枝细叶,晃动间斗笠上的绣线花纹光华蕴藏。
几人带上斗笠,在延绵不绝的雨势之中继续前行,寻找避雨的地方,只是一盏茶的时间过去,盛火察觉了一丝不对。
如今正值秋季,虽说有些凉意,但对于修士而言,并没到凉到能使他们感知到的地步,只有夜间深夜之时才会冷一些,其余时间都是适宜的温度,早秋的雨,顶多就是清爽些。
可如今这暴风夹杂着雨水来势汹汹,斗笠并不能起太多作用,黄豆大小的雨水一阵阵打在脸上,盛火脸上都被打的有些麻木,被雨水触及过的皮肤上,凉意像是活物一样直往体内钻,刺骨异常。
束星河查看了下四周情况,走到了一处略微空旷的地方,三两步跃到巨石上,远眺着雨幕。
罕见的狂风骤雨,山风呼啸而过,使得山间树木成了一个张狂的虚影,千万银丝垂落,在山上形成一层飘渺的灰白色雾气,将山影染成了浓重的墨绿色。
不多时,束星河便走了回来,雨声喧嚣,他说的比平常大声些,“这雨有古怪。”
盛火伸出手接着斗笠外如黄豆大小的雨滴,起初没什么感觉,只是比寻常雨水凉一些,但持续一会后,便有萦绕不散的凉意盘旋在手上,逐渐演变成细微的针扎般的刺痛。
束星河皱着眉取出一张挑灯夜行符。
白昼为阳,入幕为阴,这种符纸只是寻常的、辅助类的符咒。遇到浓郁的阴气便会燃烧,阴气程度越重燃烧便越猛烈,逢山遇水,或是荒芜阴沉的乱葬岗时,修士皆会以此符开路,方便查看一方水土中阴煞之气的浓郁程度。
束星河双指捻符,轻轻一抖,还未来得及注入真气,符咒便在漫天雨幕中骤然燃起一股幽蓝的火焰,原本可以燃烧一盏茶时间的符纸以一种不可阻挡的趋势化成灰烬。
束星河神色有些凝重。
余情被这大雨冲刷的几乎睁不开眼,白衣下方早已溅上无数污点,他尽量离所有人都近些,大声说道:“我此前路过一处天然生成的荒废石窟,洞口不深,但十分宽阔,我查看过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离这里不算远,是个避雨的去处。”
余情眯着眼,看了眼盛火,继续说道:“这雨水中蕴含的阴气极重,对于我们来说短时间内倒是没什么问题,但你家师妹撑不了太久,我们先避雨,再做打算。”
几人在雨中耽搁的这一会儿,盛火嘴唇就变得乌青,浑身止不住的打颤,只不过强忍着并未表露出来。这还是她入道后有灵气滋养的体魄,若是还没入道,再加上她气血不足的身子,估计就这一会儿风吹雨淋的功夫,足够她一病不起了。
就在此时,远处雨幕中的深山处,蓦然一阵轰然炸裂的电闪雷鸣之声传来,大地震颤,风雨歪斜,又有兽吼一般的响声大震,此起彼伏。
片刻之后,异象停歇,天地间又只剩下这场暴雨。
束星河当机立断,让余情带路向着他印象中石窟位置而去。
他拿出一件披风将盛火拢住,尽量让她少受些山风雨水的吹打。
几人在雨中疾行,脚步飞快,不多时便到了余情所说的那座洞窟,足够宽敞,如乡间小镇的祠堂大小,足够宽裕的容纳四五十人。
石窟中已经有一波人在里面避雨,一共八九人,几乎清一色都是容貌不俗的女子,唯一的一个男子浑身散发着阴柔之气,但并不矫揉造作,只是少些寻常男子的刚毅。
年长者是一位白发老妪,年纪最小的不过豆蔻少女,这群师出同门的人应该是在下雨之前,早早的进入了石窟且收集了些树枝,此刻她们正烤着火,见了进入石窟的盛火一行人,有的神色清冷,没什么反应,靠近外侧一些的几个女子向同门挪了挪位置,靠近篝火,显然不想和这群外人有太多交集。
有的则俏皮活泼,其中一个圆脸少女,先将几人都看了个遍,最后将视线在三个风采各异的男子身上来回移动,然后悄悄的和身边的姐妹说了什么,惹的人一阵脸红。
只有靠着石壁那个文静少年向几人笑了笑,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堆枯枝,表示是多余的可以使用。
束星河也未拒绝,拱手致谢。
束星河捡着柴火,余情也帮忙搬着,陈碎在手上的一个储物戒指中翻翻捡捡,最后取出几块布帛和几根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上的枝条,简单的隔绝了个空间出来,然后用手扯了扯,确认稳固之后拿了两套衣服递给盛火,示意两人进去换上。
古静道了声谢,捧过衣服,几乎立时就察觉到衣物布料的特殊之处,是驱寒的好东西。
她说道:“我还撑得住,盛火你先去换吧。”
盛火看了眼脸色开始惨白起来的古静,也没客气,点了下头便掀开布帛的边角钻进了后面,三两下换好了衣服。
在陈碎拿出那块布帛的时候有几个人的视线便落到了他身上,见他将布只是用来围一个换衣服的地方,神色十分惊讶地低声交谈着。
老妪看着弟子窃窃私语的模样皱眉,问了一句什么,那几个弟子才凑过去小声解释。
老妪旁边一个眉眼满是锐气的年轻女子,年岁比其他人都要长些,闻言低声呵斥一句,才让有些躁动的弟子重新规矩起来。
等到盛火一行人皆换上了干爽的衣服,才围着火堆坐下,又一波狼狈不堪的江湖人士来到石窟避雨。
这场雨实在是下的山上神仙和江湖侠士都要步履维艰点头哈腰。
为首的是一位须发皆白的瘦小老者,腰间撇着一个大葫芦,手持一根漆黑木杖,身穿一身粗布麻衣,观其外貌不像是山上仙人,更像是一位老去的江湖侠客。
若是忽略他身上浑然天成流转的真气的话。
老者三步并作两步,带着徒子徒孙踏进石窟中,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这才看了束星河一行人点头致意,后者也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陈碎将搭好的布帛架子撤了开来,为刚来的这群人腾了个地儿。
这伙像是江湖侠士的人脸上带着豪爽的笑容,对着陈碎拱手表示感谢。
之前将视线停在束星河几人身上的圆脸少女,打量了这群人许久,眼睛一亮,问道:“你们该不会是天狗斋的那群粗人吧?”
先前不过是悄声讨论了一下陈碎的身份,就被自家师姐呵斥,但这次圆脸少女近乎挑衅的出言不逊,那两位主事者却闭目养神,置若罔闻。
天狗斋这边一位人高马大肤色略黑的男子,怒喝道:“放肆。”
圆脸少女丝毫不惧,笑眯眯的说道:“怎么?我猜对了?也是,这普天之下如天狗斋一般粗俗无礼的人可不多,这么多年都没找到第二个,是我多此一问了。”
中洲大部分地方民风开放,许多地方无论是修行宗门还是庙堂朝廷,对待男女皆是一视同仁,能者居之。洛河国便是中洲几个女子掌权的国家之一,圆脸少女是来自洛河国内得到一方朝廷认可的水云殿。
水云殿以女子居多,极重礼仪规矩,门中弟子除了夜间睡眠之时,其余时间着装举止皆要得体规范。
而天狗斋则是洛河邻国山关国的势力,修行势力大多不沾俗世之事,对于普通人来说是可望不可及的存在,但天狗斋则更像是山下的江湖势力,时常游走在俗世各处,帮扶弱小行侠义之事。
据说天狗斋的老祖宗是半修佛法之人,年轻时被一苦行僧人所救,而后跟随苦行僧游历多年,被其世间苦难有定数一说影响,认为自身多受一点苦难,旁人便多得一分圆满。
老祖宗和苦行僧分开,独自闯荡江湖后,也一直贯彻着苦行二字,更是在开宗立派后,留下训诫,凡是门下弟子,在衣食住行上绝对不可轻言浪费,要时刻规束己身。
男子被气的不轻,他握着腰间弯刀刀柄,脸上阴云密布,沉声道:“那就浅比一番,试试深浅?”
浅比是修行之人间一种文雅的切磋方式,点到即止,不易见血,和生死厮杀不同,是修行者之间最常用的一种比试方式。
圆脸少女做了个古灵精怪的鬼脸,吐了吐舌头,“仗着自己年纪大,多比我修行几十年,欺负弱小算什么本事?”
男子一口气憋在胸间散不出来,他如今也不过三十,什么叫多了几十年的修行 ?况且他们斋门向来直来直往,同辈中人,起了争执,是非对错,打上一架便知晓,何来欺负弱小一说?
这般牙尖嘴利,算得什么弱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