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天狗斋和水云殿(1/1)
白发老者悠游自如,对着那黝黑男子不急不缓地说道:“和一个黄毛丫头置气作甚?往日我如何教导你们的?遇事不能平心定气,光做意气之争,容易败心气儿,心气一败,武学成就高不到哪里去。”
黝黑男子显然十分敬重老者,神色恭敬的地低下头说道:“木老教训的是。”
圆脸少女见那男子闭目养心,再不搭理她,便将话头一转,笑嘻嘻地说道:“果然年纪大点的更懂礼数。”
一句不中听的“好话”。
盛火冷眼旁观,心中感慨一句这姑娘真是牙尖嘴利,还擅长往别人心口戳刀子。
老者也不计较少女的言行无状,轻飘飘的瞥了她一眼,“虽说我斋训诫,不许欺负弱小,但老夫可没有容忍跳蚤的好品行,你这身板挨我半掌就得粉身碎骨,你若是想继续挑衅,不如先找个靠得住的后背躲起来,或者让你长辈来跟我打过,看看有没有足够的本事保住你。”
那老妪看着白发老者靠在石壁上的漆黑木杖,问道:“可是天狗斋的木子长老?”
衣衫陈旧的白发老者望向老妪,笑道:“我已将近四十年未曾在山上山下行走,没想到竟然还有人能认出我。”
老妪微微一笑,一副所料不差的模样:“便是再过数十年,也还会有人记得木子长老的名号的。”
知晓老者身份后,水云殿的弟子神色微变,圆脸少女脸上的嬉笑消失殆尽,紧闭着嘴坐在众弟子之间,连眼神都不敢光明正大起来。
木子长老,可谓是威名远扬。在四十多年前,木子便喜欢穿着一身麻布衣服四处游历,一路惩恶扶弱,不管是山上山下事都照管不误,当然也遇到不少恩将仇报之事,但却从来没熄灭过那一腔见义勇为的赤忱之心,在中州也算小有盛名。
但这还不值得被人记住数十年。
木子声名远扬,是因为一场战斗,那是洛河国和天狗斋所在的山关国两国间的边境,出现了一个魔修,那位魔修一出现便已是极高的修为,无人知其跟脚,使得两国皆猝不及防,死伤惨重无比。
就在两国山上势力和山下朝堂都在焦头烂额之际,本在云游的木子赶了回来,一手杖法使得出神入化,打得那魔修毫无招架之力,众人这才知道原来天狗斋还隐藏了这等实力之人。
天狗斋也因此成了山关国的一大势力之一。
但是天才难长成, 木子也因此引来了不少的杀身之祸,在一次孤身云游时被几个势力围剿,受到重创。
无缘无故,就因为被人忌惮武学造诣而遭到这种手笔的追杀,每次失望后都会重振旗鼓的木子,最终心灰意冷,回到斋门养伤后,就此沉寂下来。
木子以为水云殿的人会就此消停下来,正准备闭目养神的时候,老妪突然说道:“不过今时不同往日,木子长老闭关太久,恐怕不知道如今这山上世道能说上话的人是谁。”
黝黑男子有些震惊,觉得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木子长老在武学上的造诣,若是放在偌大的中洲可能不够看,但在洛河和山关两个小国之中,不尊称他一句前辈的人可是少之又少,连两国国主都要礼让三分,更别说这毫无特殊之处的老妪,男子在脑海中将各路有些名气的山上仙人和侠士都搜寻了个遍,也找不出和这老妪能对上的人。就是水云殿掌门在这里,恐怕都得忌惮木子三分。
难不成这老妪是水云殿供养的一个不出世的高人?亦或是哪个交情大宗支援来的人?
黝黑男子死死盯着老妪,十分好奇她的身份。
木子淡然道:“不管是谁,总不能是你们这群水云殿的野蛮婆娘,过了几十年修为没有丝毫长进,脸皮倒是厚了不少,越发自持甚高了。”
“若是我没记错的话, 你们水云殿建立也不过两百年,就有好几次险些将宗门都解散了,最终还是靠着朝廷扶持才算是稳定下来,也不过是在俗世王朝重要场合露个脸,帮助朝廷蒙骗一下那些平民百姓而已,百姓尊你一句山上仙人,你就真当自己高高在上了?水云殿实力最强的时候也不过只是方圆千里中的二流门派。一直十分窝囊,怎么?四十年过去就脱胎换骨了?还是说你们这帮娘们傍上上头的愿意给你们收拾烂摊子的人了?”
束星河有些头大,怎么躲一场雨而已,还能碰上两波有着恩怨的势力,这外边雨势丝毫不见减弱,若是动起手来,他们几人难免不被殃及池鱼。
陈碎和余情则听的津津有味,就差抓点瓜子嗑起来,木子最后这番话颇有嚼头,两人甚至还交换了下目光,看了眼水云殿里个个容貌不俗的女子,有些意味深长。
这些山上仙人的恩怨最是好消磨时间。
老妪旁边的年轻女子脸色难看,除了老妪之外便数她年纪最长,无法容忍众人身上被泼这种脏水,腾的一下站起来,还未来得及张嘴,便被老妪呵斥,“住嘴!”
年轻女子显然不敢违抗老妪的命令,尽管对木子这番羞辱之言十分愤怒,还是压着脾气坐回原位。
盛火眉心微皱,她对他们的恩怨不关心,只是双方看起来势均力敌,都不是好相与之辈,若是一言不合真的大打出手,刀剑无眼,此处总共就这么大点地儿,躲都没处躲,难不成要他们这群不相干的人去提醒劝架不成?
盛火叹了口气,挪到束星河旁边,问他要了张挑灯夜行符,站起身走到石窟边上,双指竖立捻着那张符纸,符纸依旧自发燃烧起来。
盛火衣服被吹的猎猎作响,幽蓝阴冷的小火苗,在如此大的狂风暴雨之中火势迅猛,摇曳不止,盛火转头望着暂时安静下来的两拨人,说道:“这场雨的古怪各位多多少少都能感受到,水云殿的诸位未沾急雨可能感觉不大,但天狗斋的几位就算身体强壮,也应该有所感觉,这雨中夹杂着非同寻常的邪煞之气,从开始下到现在,我们两次使用挑灯夜行符,一次是在雨幕之中,一次并未触及雨水,但阴气程度丝毫未减弱。”
“如此连绵不绝的古怪邪煞之气,若是鬼祟修士为之,诸位应该知道什么修为造诣的修士才能支撑如此大阵仗的天象,如果是什么法宝灵器支撑,诸位若是对上这种品级的法宝可有一战之力?若不是人为,则是发生了什么才会导致如此,天灾地祸亦或是有灵物出世,我们一概不知。”
盛火看了方才争锋相对的几人一眼,缓缓说道:“诸位不如将恩怨暂且放在一边,终究还是此行顺利返回,更为重要,这修行之中,一个大意一切功夫可就白费了。山上修行大路宽阔,何必做意气之争,又不是生死之仇,互相看不顺眼,各走各的就是。”
木子对着盛火时的表情可就真心实意多了,他笑着点头:“这位姑娘所言甚是,姑娘思虑甚远,比某些不知轻重缓急的黄毛丫头好多了,若是有机会可以来我们天狗斋做客,我木子定当亲自设宴欢迎诸位。”
原本只是些客气的场面话,但从木子口中说出来莫名让人感觉真心,这份邀请,至少在山关国中,还是很有些分量的。
老妪看了眼盛火脚边化为灰烬的符咒,微笑道:“姑娘这番劝诫,水云殿铭记在心,若有机会定当报答姑娘。”
盛火手中符纸已经燃烧殆尽,但火焰熄灭之前,有一缕灼到她的手指,这火焰温度不如寻常火焰高,倒是没有大碍,盛火搓了搓指尖,客气笑了起来:“两位前辈客气了。”
盛火从风雨飘摇的洞口离开,回了原位,方才一坐下,余情眼神熠熠,冲她偷摸竖了个大拇指。
盛火全当没看见。
水云殿老妪和天狗斋木子对视一眼,再没了此前剑拔弩张的气息,都是经验老道的人,自然会有意气之争,但绝不会因为这点小过节耽误正事,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哪怕仍旧心有芥蒂,在护送众多弟子平安返回之前,双方都会做到井水不犯河水,甚至若是路上真的遇到灭顶之灾,说不定水云殿和天狗斋还会齐心协力合作一番。
盛火转头望向洞外苍茫雨幕,暴雨依旧声势浩大。
她感觉这时候格外容易想起些什么,但她细数自己这数十年的人生,好像没有哪一段时间值得她去思量。
她悄悄瞥了一眼坐在一边垂头的古静,好像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变得跟某个人更像了。
盛火又想起了米霖。
她在和米霖分别前夕,其实有过一场好好坐下来的交谈,也是唯一一场两人心平气和的讲话。
那时候米霖问盛火,“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
盛火低低嗯了一声。
米霖轻轻笑着,“才不是。”
米霖坐在门槛上,双脚伸直,轻轻晃着,“是因为我问心有愧。我小时候,是被我爹娘扔掉的孩子,可我阿婆把我捡了回来。经常有人嘲讽我说我没人要,说我阿婆捡我这种赔钱货养,活该她的儿子们不养她,我便冲上去和他们打了起来,我那是也才几岁,自然打不过他们,然后有个大哥哥过来帮了我,将他们推到了浅水小溪里,然后带着我跑了。”
“我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但是没想到,那群孩子中,有一个是城中一个富人的儿子,只不过到乡下探亲,那个少爷回去后因为浸水,发了烧,“
米霖说着,怔怔地盯着天边。
“后来,那个大哥哥……因此偿了命。”
米霖说完,回过头,看了一眼盛火,“你跟当初的我很像,有人帮了我,让我没有对一切充满怨恨,所以我也想帮你“
“盛火,你要好好活下去啊。”
洞窟之中安静下来,只有两处火堆木柴燃烧发出的爆炸之声,有火星溅出,带着一闪即逝的绚烂,盛火望着雨幕,怔怔出神。
在剑宗时,有一次她也像如今这般,被困大雨之中,下了课的米霖,举着一把油纸伞跑来寻她,为她举着伞,大声同她讲如今她的剑术已经可以刺中雨滴了。
可那时她总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却也会放缓一些脚步。
大雨之中,两人滴水不沾。
但她总认为活着独善其身最好,将米霖一次又一次推开。她并非是真的讨厌她,只是跟她这样的人做朋友对米霖没有任何好处。
但现在仔细想想,若是换一种相处方式,有没有可能结局就不一样呢?
盛火不自觉的摩挲着剑鞘。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才有能力通过中洲的禁制。
这场雨,直到夜幕笼罩都不见停歇。
夜间阴气更甚,天狗斋那些颇为身强力壮的男子也都冷的捂手缩脖,水云殿和盛火这边的柴火也早就燃尽,出门在外,随意施展神通术法,本是修行大忌,但这夜间的阴气根本无法招架,如阴冷的蛇一样往骨头里钻,众人便也顾不得什么忌讳不忌讳的,都各自用术法生一堆火围了起来。
寻常火焰自然无法驱散这种阴邪的冷意,但终归聊胜于无。
长夜刚过一半,盛火被一阵压抑后的喧闹声惊醒。
天狗斋一位受伤的弟子,伤处白日里受了雨水侵蚀,这夜间寒意又彻骨,身子终是被击溃了。
他的腿上不知被什么东西划了一条口子,伤口边缘已经有些泛白,周围一片乌青冷的像冰,额头却是滚烫,人已经陷入昏迷。
对于天狗斋来说,这种伤原本不算严重 ,但没料到会遇上这等变故,他们又并未准备伤药之类的,眼看情况危急起来,一时间有些乱了阵脚。
盛火这边众人本就睡的不深,被这动静惊了一下,都醒了过来,瞅着天狗斋那边的情况。
那些弟子在那边低声讨论半天,也没讨论出个所以然来。
最终还是木老起身,带着有些歉疚的笑意,来到盛火这边,询问是否有伤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