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追光的人（1/1）

录取结果出来了，颜二，何遇被Z大同时录取，那可是重本啊，对学校对家人对乡邻而言都是天大的喜事儿，妈妈打电话给舅舅院里的邻居，说会来接二回家，又跟人家说孩子考的很好，被重本录取了，村里领导，乡里领导，还有学校，县里的领导都会去家里表彰慰问。

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儿，没几天的功夫妈妈就来了，她到星光商场找二二，对她说通知书已经到家，家里今天会来一些亲朋，特意来接她回家，又看了一眼颜二穿的暗色的衣裤，对她说：“走，妈先带你去买几件衣服。"

说着就拉着二走进商场，因为时间紧张，看着还不错的几件全都打包，其中一件无袖宽带的白色连衣裙，方型的领子在细细锁骨下面一点，显得脖颈白皙好看，她让二不脱了就穿着这件回家，又在镜前把二的头发解开，长发丝滑的披在肩上，刘海中分着拢在两边，露出好看的眉眼，睫毛如雾，二看着镜中的自己无奈的笑了笑，扯出浅浅的酒窝，这样的打扮让她看着青春明艳，妈妈满意的笑着对服务员说：“我女儿比那立在水里欲开的荷花还好看。”

这一刻颜二觉得她好像是被丢进垃圾站很久突然被光照着也发了光，又被捡回来洗干净的烂酒瓶子，第一次听妈妈说自己好看，她是真心觉得我好看了吗？

“颜志放暑假了吗？”

“放了，他在同学家玩两天，明天才回。”

提着东西走到车子停放处，妈妈走到一台崭新的女士电动摩托车前，对她说快来，妈刚买的，车子是粉色的，小巧可爱。那么多年，她第一次来接颜二，第一次带她买衣服，怕是她自己都要被感动了。

第一次坐在妈妈的车后，第一次跟她的距离这么近，刚下过雨的路况不好，坑坑洼洼，妈妈让二抱着她坐比较稳，二没有动，双手还是紧握着摩托车后坐的扶手，小小的摩托车座位中间空出了滑稽的距离。

她一路上跟二说了很多的话，比这辈子说的都多，二就听着她这样一直讲嗯嗯回应，二看不见她的脸，但是感觉到她有抑制不住的开心，原来拥有妈妈的爱是心安落定的感觉，她讲二小时的事情，说二生下来被人说长的好看样子，蹒跚着学走路的样子，学会吃饭的样子，5岁开始就能照顾弟弟的样子...

后来，后来她应该也没太多关于女儿的记忆了，又岔开话题说姑姑，爷爷奶奶，还有二没有听过见过的亲戚都来家里道贺了，她就这样讲着，表现的好像一直很爱二。

二二笑着，眼里的泪也流了出来，被车后的风吹走，有些飘在被风荡起的长发上，又被发丝打散碎在地上，就算是33岁的心智也无法抗拒，心底里竟然还是想要拥有这样的爱，禁不住会想，她以前是不是有难言的苦才那样对自己，想要为她开脱，想象她一直爱着自己，可是她诅咒自己的孩子，害她出车祸回到这里，差一点就信了她。

最后快到家门口，她笑着说你爸也回来了，那个几乎没有跟自己说过话的陌生男人，二只记得他厌弃自己，甚至回忆不起他的样子。

“哎呦，咱村里的高考状元回来了，快来快来。” 前院的自勤婶子小碎步跑到二家高兴的吆喝着。

“我就说这孩子长的有福气，长大肯定能中状元。”

“从小就生的好啊，讨人喜欢。”

“可是我看着长大的。”

“那可不，小时候去俺家玩，也是给过她饭吃的。”

“能长这么高，得多亏了你家那碗饭。” 话里透着挖苦。

..........

“她是复读的吧？”

“说是去年没发挥好，那复读还是我劝着她妈同意的，不知道将来她能不能记得感谢我。”

..........

二一进门就被邻居包围起来，大家亲昵的过来跟她招呼着，拉她的手，拍拍她的肩膀，她被妈妈护着，面上强扯出的笑容拘谨尴尬，不停的点头回应着，突然所有人都变的喜欢她，而且好像是一直都很喜欢她。

“你们都先让开一下，让我女儿上堂屋，村里乡里的干部还在这咧。” 高声说话的男人40岁左右的样子，穿着合身的深色polo衫，休闲款西装裤子，高瘦精干，他眼睛深邃，头发浓密未谢顶， 声音里透着高兴的劲，是二二那陌生的爸爸。

只见他穿过人群走到二二身边双手半护着她，带进了堂屋，当着村乡干部的面说：“这就是我女儿，颜二，考进了Z大。”

“同学，你能拥有这成绩，要感谢老师跟父母的栽培养育，家乡的人看好你，以后出息了可是要回报咱乡里的..... ” 干部中的一位长相和蔼的中年女性，应该是一起来的干部的领导，拉着她的手说。

一波又一波的关照下来，二二逐渐听不清楚他们在讲什么，人很多很嘈杂，她只能一个劲的点头。

干部给二二颁发了锦旗，还有助学金，拍了照就离开了。

听说她通知书下来了，来道贺的人络绎不绝，爸爸临时决定把酒席提前，摆上几桌宴请亲戚邻里，以及特意来道贺的人。

烟酒是家里存的，零食水果是妈妈提前准备的，鸡鸭鱼肉都是凑了现杀的，蔬菜是爸爸叫大棚里种菜的人送来的，邻居从家里搬来了大圆桌面，凳子，连碗筷都带来了，自勤婶子还有几个隔的近的亲戚一起帮着妈妈做大锅的饭菜，不得不感叹他们的效率，七七八八的凑在一起的人好像是多支受训过的队伍，各自分工明确有序，大家都忙的热火朝天。

二挨着爸爸跟村长坐在主坐里的位置上听他们说着话，二也时不时就会被人拍肩问候，交待着以后学业有成不要忘了照看过她的邻里亲戚，大家都很高兴，是她以前没见过的热闹景象。

开席了，爸爸端着酒盅站起来向大家敬酒，说着感谢的话，二二仰着头仔细看他，17岁，收到录取通知书的这一天，她看清了爸爸的样子，还是有笑容的样子，他眼睛深邃，嘴唇紧凑，眼角有细碎的皱纹，面相看着沉稳成熟，他说着侃侃而来的话，声音浑厚，是与她久远记忆里厌弃她，从不正眼看她，模糊的爸爸不一样的样子。

天已经见黑了，院子扯了电灯来照亮，这一天经历了太多大喜，今天的二特别像一个吉祥物，她吃了点东西感觉好累，见大人们还在拼酒聊着天就起身回房走去。

推开门，打开灯，心里不敢相信，又关上灯，关上门，重新打开，这是跟她之前住过的不一样的房间，原本堆放的东西都不在了，墙面重新刷了白色的漆，屋里隐隐散着淡淡的油漆味，靠墙放着的旧木板床换成了新的席梦思，床上铺着好看的粉色三件套，床头旁摆了一张书桌，还有一张垫了棉垫的学习椅子，床尾摆放了一个三开门的白色衣柜，连窗帘都换成了双层带纱的样子，她打开衣柜，里面挂着几件她已不穿的初中校服。

立在衣柜前，心里闷着的难受，眼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发红，她轻声问那个声音：“你在吗？” ，没有回应。

等了片刻又问：“你在吗？我拿到了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可以回去了吗？” 。

她低头抽噎，搓手乞求：“你在吗？我想我的孩子，心里被挖空了一样的难受”。

“你在吗？求你放我回去，我想他”， 她已经泣不成声，只有无尽的沉默回应，还有屋外欢快说话的声音。

.................

门被敲响了一下，“二，你婶子（村长媳妇）今天上城去了这才赶回来，找你说句话。” 妈妈拉着婶子推门走进来，看到颜二坐在地上身子斜靠着床尾的挡板，睡着了似的蜷缩着，她的背斜对着门，低着的头倒在挨着床的衣柜门上，散落的头发遮挡住了脸，依稀看着脸是没有了血色的白，屋里的灯光有些暗，妈妈走近蹲下轻叫一声：“二”，手轻轻推了她一下，只听见水果刀掉在地上的声音，靠着衣柜的手无力的垂在地上，手碗汩汩流着血，白色的裙子已被染成了大片的红色........

妈妈踉跄着倒退瘫坐在地上，她不敢置信的表情惊声尖叫着: “救、人啊，快，救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