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白首相知犹按剑（1/1）

只因这大汉练功日久，底子强壮，这才强行撑住，虽然屹立不倒，内里却已大见催伤，一口鲜血在喉头，总是压不下去，可在旁人眼中看来，他虽然狼狈，却比顾蓉潇洒的多，这场比斗要是此时而止，可说的上胜败已分。

但欧阳宁激于义愤，什么武林规矩，什么是非曲直，全都置之脑后了，他只知道身旁的这个姑娘，为了救自己而重伤呕血，这个平日里喋喋不休家伙，这次能为了自己出头，而不顾一切，自然也要效仿一番。

顾蓉这掌，本身威力便不易发挥，“摧心掌”本是以阴柔见长，掌力及身，而外表丝毫无损，练到深处，只需一掌，便能将对手心脏震为数瓣，可顾蓉催动的偏偏是阳刚一路的内劲，掌力未吐，声势已盛，哪里有半点“催心”的味道。

但那大汉也是一口气转不过来，两人半斤八两，双掌“砰”的一声，掌力二次相交，各自震退数步，顾蓉本就仍在呕血，这时又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欧阳宁被他扯的退了一步，这口鲜血都喷在他脖颈之中。

欧阳宁只觉颈后一阵火热，伸手便将顾蓉抱在怀里，两行泪水忍不住流了下来。

顾蓉笑道：“死不了。”她倒在地上，见不到那大汉的情形，急道：“快扶我起来，小心他偷袭。”

欧阳宁怒不可遏，将顾蓉轻轻靠在楼梯上，又随手抄起那板凳来，对准那大汉脑门就砸了下去。

那大汉此时又哪里有半分抵御之道，一声闷响便被欧阳宁砸倒在地，店小二老板娘一齐出来劝和，生怕店里闹出人命，只怕后患无穷，一个口称英雄，一个连呼大侠，半拉半拽的，扶着欧阳宁上楼。

掌柜的亲自背着顾蓉上楼，是又送酒又送菜，生怕欧阳宁若是打红了眼，再打上几板凳，那就真的后患无穷了。

顾蓉一口气早就出的够了，见欧阳宁这一板凳，出手干脆利落，可比她自己出手还高兴的多，心想这小子终于开窍了。

但想此刻内伤不轻，也就顾不得以后如何，只想躺下来静养个三日三夜，不然这么时时呕血，只怕便有性命之忧。

好在店家息事宁人，专门派了丫鬟就近服侍，本来欧阳宁还想道谢，却见这丫鬟连恭桶什么的都搬了进来，显然是不想让二人出去。

他本非较真之人，见店家不似怀有恶意，又生怕顾蓉虽然受伤，若是知道此节，只怕又要生事，于她伤势恢复也有阻碍，当下也不多说。

过不多时，小二带了郎中来给顾蓉看诊，欧阳宁心中奇怪，常言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只是他碍于年纪阅历，也瞧不出什么利害。

只是听那大夫口中唠唠叨叨，似是说：“好端端的大姑娘，不学女红书画，偏偏去跟一个铁塔似的大汉斗殴，那不是自讨苦吃吗？”

欧阳宁心中老大疑问，可是一时却想不到哪里不对。

过不多时小二端进药来，说是郎中老爷开的补身益气的秘方，灵的不得了。说着便递到顾蓉床前。

忽然欧阳宁想起一事，那时爷爷小时候讲给他的故事，忽然一声大吼：“等一下，你喝一口。”

小二被他一吼，心中一惊，盘中的药碗一晃，洒出数滴，均滴在床单之上。

顾蓉知他疑心病又犯了，顺手接过药碗道：“你又瞎疑心了，人家小二哥跟我无冤无仇，害我作甚。”说着一饮而尽。

欧阳宁急道：“防人之心不可无，你这未免太过草率了。”

顾蓉摇头道：“天下间哪有那么多坏人哩，还是你觉得我整日价不干好事，人家处心积虑的要报复我。”

欧阳宁皱眉道：“不是的，这家店多半是黑店，咱们就押在柜上不到五两碎银子，连赔偿桌椅的钱都不够，他们哪来的好心，又找丫鬟伺候，又寻郎中治伤，此事有违常理，哪里是我多心。”

顾蓉笑道：“你听说过一句话吗？‘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为朋友两肋插刀，都是义无反顾之事，想来店家也是好人，帮咱们一把，有什么不对了。”

欧阳宁连连摇手道：“不对不对，世上哪有许多好心了，常言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别说不熟识之人了，就是至亲至爱之人，也不能事事都坦然信之。”

顾蓉默然，这句话她祖母也说过，那时她年纪还小，心中奇怪，怎么祖母早晨说，要对朋友重情重义，到了晚间便说，逢人要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

她还以为是祖母糊涂了，并未当面揭破，而此刻听来，这篇道理与欧阳宁所述，正是一脉相承，多半还是出自一人之口。

欧阳宁见她并未反驳，便继续道：“我爷爷常说两句诗‘白首相知犹按剑，朱门先达笑弹冠’，作者名叫王维，文采自不必提，可这两句话的含义你懂吗？”

顾蓉向来不喜读书，连字都认不大全，哪里读过什么诗词歌赋，便摇了摇头。

欧阳宁续道：“这句话是说，你有一个至交好友，相交一生，头发都白了，他走到你面前的时候，你最好还是手握剑柄，防止他起心害你。

至于后面那句是说，你的好朋友若是平步青云，功成名就了，你想让他帮忙提携救济，不过是引来一番耻笑罢了。”

顾蓉又摇了摇头道：“你胡说八道。”可是她也想不出用什么话来反驳，反正心中只是觉得，若是日日提防着别人，时时提心吊胆，活着还有什么意味。

欧阳宁见与她话不投机，也就不愿多说，反正见她神志未失，又已有人服侍，不需自己多做操心，本想出去溜达溜达，但那丫鬟却小爷长小爷短的，礼数周到，就是千方百计阻止他离开这间屋子。

这一下欧阳宁更是疑心大起，可是顾蓉显然将自己的金石良言，全都当成了耳畔东风，跟她商量也是白饶，只好静待晚上，再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