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东东一偶（1/1）

当晚值台的时候，可能因为并非周六周日这样子的假日，大厅里只坐了六桌，还有一桌是后上来的，起先来到这里的已经离开一桌，总体看起来，是五桌的客流量。

不算繁忙。

大厅八张台，正常是两个服务员协助管理的。但据刘增田师傅说，曾经的那个服务员已经在三个月前离开了。

应该在我来太阳城音乐广场之前，所以我完全没见过。

后来的日子里，都是刘增田师傅一个人管理的大厅。

一人做两个人的活儿，开放式玻璃幕墙的大厅又总像是可以被时刻监视到一举一动的地方，不仅是服务，包括打扫卫生，怎样工作的，哪些死角没有去打扫，领班检查卫生时都不必用手去摸，只要观察下平日你打扫卫生的样子，就可以知道无遗。

这样总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工作无遗是很辛苦的。

又是一个人从事两个人的工作。

难免会觉得很辛苦吧？

也许因为刘增田师傅已经二十七八岁了，在他说来：至多再工作两三年，可能一两年，三十岁来到的时候，就太老啦，做不了服务员了。

不像小时候、如我这样的年岁，可以受气，可以向“长辈们”点头哈腰。

已经快三十岁了，服务行业名声终究不好，影响找婆娘的……

他呀，准备两三年后，和老何一起告别服务行业，兄弟俩商量着，去海南做化妆品传销生意。

他们有本钱，这买卖很赚。就是传销多少有点违法嫌疑，只是从服务行业出身，本身名声就没那么好听，为了事业，也顾不上那么许多了。

我就那样默默听着，南方人真的比北方人能吃苦，更朴实，更艰辛，少了国企环境的成长，也不如我儿时那样，被当做“未来厂长”去培养。

有一家属于自己的店，才是更多南方人拼命赚钱去追求的事业。

刘增田师傅还是个练家子。－－我不知道为什么，从小遇到练家子，待我的态度总是不一样，特别亲切，就像是爱屋及乌。可我其实从来都不说自己会不会功夫这种事，我那点水平，至多也就敢说是个“功夫爱好者”。

我后来总会偷偷在事业还算顺遂的日子里练一点儿功夫，可能最初的本心，也就是不想让这一个个爱护过我的好功夫人失望。

－－只是功夫人一身刚猛，在服务行业做受气的活儿是更加艰难的。

他就曾有一次，两个月前，或许是因为一个人值两个人的台，又处处仿佛被监视被审查一样的，在被一桌酒醉的客人故意为难许久后，气到爆发，在那个一楼通向二楼的转角走廊，狠狠一拳打在墙面上，把墙板打漏了。

这件事，换来王经理的制裁，罚款五百元。

我们一个月的工资，都没这么多。值台服务员，月薪只有四百五十元。不过，刘增田师傅一个人看两个人的台，或许，有五百元工资那么多吧。

－－那时候我们都很苦，太阳城是个不允许对顾客有脾气的地方，尽管是躲开顾客视线，也让大家觉得，刘增田此举可能会下岗。

王经理能留下他，已经算是令人惊喜且意外的惜才之举。

－－我亦步亦趋的跟在刘增田师傅身边，从头学起，没有因为曾经在歌舞厅那样子的音乐大厅工作过，就自我发挥。

师傅走哪我走哪，师傅说站位在哪，我就站位在哪。

和对穆阳师傅一样，我言听计从。

脾气？那种东西，自从因为似打架一样争吵而下岗后，我就再也不敢有了。

那一晚，也是阔别许久后，再一次收到小费的夜晚。

刘增田师傅忙碌着，我跟随在后。

一桌酒客结账时，很满意的看着刘增田师傅，可能幻觉他这么勇武的身子骨，再老几岁可以到钢厂做个临时工？

不管怎么样，一脸高高在上的欣赏之情里，给了师傅四十元小费。

刘增田师傅认真谢过客人后，拉我到大厅一边远离客人的地方，拿出其中一半共二十元钱的小费给我，说：“来，客人给的小费，从此以后，咱俩一人一半。”

“那怎么行？！”我赶忙推脱：“客人都是师傅招呼的，我根本就算不上有在服务，这钱是师傅的。等我以后值台再……”

“没事儿，你拿着！”刘增田师傅不由分说硬塞给我，解释道：“我这年纪，做你叔叔都行了，你听我的。我在这行工作的年头久。太阳城这里和别的地方不一样，那些中小档次的音乐厅或许可以让你很快值台，但太阳城这种一座城市数一数二的音乐厅就不太可能。这大厅我已经做了两年，什么常来的客人，小姐，你都不熟悉……让你正式看台，我也不放心。我们这里服务的要求也高，有时候客人闹起来……哎。”

“你呀，就好好跟着我，师傅这岁数，也最多再做个两三年就要永远离开服务行业了。在这里，以后咱们不分彼此，也不用分值包台，就一起盯着，差单了一起赔，酒水提成小费这些都一人一半。等我走了，这大厅，也就交给你啦。那时候，别给师傅丢脸就行。”

我听的充满感动，人情冷暖向来稀薄的我，好像第一次发现，原来，我的人生里，也有这样子“装满仗义豪情的温暖情感”。

功夫人……就像大熊猫一样，愿意认认真真工作、苦生活的，几乎稀有，而时代里还能认真练功夫的，也几乎足称零丁。

师徒的严谨，在好的功夫人这里，更加显得重要，意味深长。

－－只要一直在认真工作的岗位上，我们，也接触不到那些不好的甚至恶劣至极的功夫人。

……那一晚，我拿着二十元钱小费跑下音乐厅，在门口烟摊处，激动的，看着阔别已久的红盒软包十六块钱一盒的“恭贺新禧”，买下，抽烟！

－－回到大厅里，我自然殷勤给师傅递烟，师傅看到我抽的烟，笑了，说：“原来你喜欢抽这个。十六块钱，还行。……也是今天的小费少，师傅那时候刚赚到小费的时候，抽的是一百二十八块钱一盒的极品云烟，后来还抽过两百五十六块钱的大熊猫。”

“呵呵。”我笑嘻嘻的听着，就感觉师傅真是了不起。

“……先别抽烟了！”忽然，一位小姐的到来，在末桌客人来临后不久，引起刘增田师傅的注意。

我赶忙去打量那个梳着马尾辫、身材娇小但胸部饱满如大馒头的漂亮姐姐，见她气质很好，给人以十分干净、清纯、且干练的感觉，便问师傅：“师傅，这位女士是？大顾客？”

“不是，她是我们这里的头牌小姐，人叫东东。”

许是怕我没清楚头牌的意思，刘增田师傅进一步解释说：“头牌就是咱们这里最红的小姐的意思。人也是最漂亮的……怎么说呢，最漂亮的几个其中之一。－－她一出场，咱们老王就会盯着，所以咱们在好好服务，别被抓到偷懒扣钱。”

“老……王经理？”已是中规中矩站在一边的我试探着问。

刘增田师傅对王经理的形容，可和对王经理尊敬有加推崇备至的穆阳师傅不同。

或许这就是“职场规划”不同的原因造成吧。

经理还是那个经理。

穆阳师傅想要成为好的经理人，所以他崇拜王经理。

刘增田师傅想要做一名勤恳认真工作只赚钱的本本分分服务生，所以对经理是“尊敬且疏远”。

我呢……其实我都还不知道所谓的职场规划和未来的关系，这两种思想也没在我心中打过架。

认认真真工作做杰出的服务员，是我的心愿；尊敬甚至崇拜爱戴王经理，也是我发自心底的心愿。

至于会不会成为领班之类的管理者？不会！我认为自己根本不是那块料。我就是个小服务员，和一众师傅相比，我根本连“优秀服务员”的称号还背不起。

差太远啦。

东东入台一会儿后，王经理也没有过来，东东已经开始陪着男客人下舞池跳舞。

刘增田师傅见没什么事儿了，已然是接近夜晚二十三点的时候，距离下班也就还剩下不足一小时时间，我们也要开始打扫客人走后的包间。

这时候累了，有时间抽支烟歇会儿，刘增田师傅见我眼睛时不时往东东身上看一眼，便笑了，语气沉稳的对我问话：“是不是觉得东东人很漂亮，很瘦，也很纯？”

“……嗯。”我还不算很知道怎么去形容女孩，但刘增田师傅的话，让我感觉很真实，就像是看到我的内心对她的隐含赞美一样。

“告诉你，那都是装的。真纯（情）谁会来做小姐？她可是头牌。”刘增田师傅说话时都是压低着声音的，好在东东在忙着陪客人跳舞，刘增田师傅才有时间教导我这个蠢蠢的笨徒弟：“你知道她现在在干什么吗？”

“陪客人跳舞？”我看到什么说什么。

“是，因为她是个小姐。她和我们服务员不一样，服务员虽然受气吃苦，但说到底我们算是干的体力活，和使力气的差不多，只是没那么累，还多会些推销员的话术，我们的受气……和小姐的不一样。”

“她们小姐，不仅仅是在咱们这陪客人喝酒、跳舞，出了场，她们，还有更狠的陪客人……总之，你受不了的，没有哪个正常的男人能受得了和她们处对象。”刘增田师傅教导着我，最后还是问我：“你受得了吗？”

“……”我没有回答。我只是觉得，那个叫东东的小姐很纯很漂亮而已。

还没有正八经恋爱过的我，根本就不知道“处对象”究竟是怎样子的一种行为和心情。

至于陪顾客吃饭喝酒甚至……上床做爱？

师傅不知道，我大姨家有个二哥，就是因为找了小姐回家做爱，然后，当年那个女孩，就成了我的“二嫂”。

这是比我母亲大二十岁的大姨命令二哥做到的事情。说是好人家的男人睡了女人不能不负责，所以任凭二哥怎么不情愿，高喊那只是个小姐！也无济于事，还是结婚，喜结连理。

……我猜测，与大姨一母所生的母亲，恐怕也会让我如此。

我其实连表达情绪都不能，因为会联想到二哥，怕不尊重他。

只是，我二哥能接受，我没有道理不接受。都说我二哥又帅又有本事打架还厉害，我应该没他那么厉害，他能接受，我应该不会有其他可能。

但有一点我是知道的，那就是－－千万不能和小姐做了朋友，还做爱。不然，一定会结婚。

结婚啊……我家穷成那样……我又这么年轻……多可怕的话题啊。

谁愿意刚一进入社会，连社会究竟算个怎么样子都还不知道，就倒进婚姻这座“围墙”里。

铁门铁窗铁锁泪……

那歌唱的多好，婚姻……好可怕呀。

－－看我不肯表态，刘增田师傅用力掐灭烟，看着客人走掉，告诉我：“真想要她，你就花钱玩。小姐，给钱就行，谁都可以上！你看着。”

他呼喊东东：“东东，来，陪哥跳个舞！我今天想跳舞。”

然后，我就见到仿佛生人勿近一样有着干练感觉的东东小姐噗嗤一笑，接着看过我一眼，便和刘增田师傅跳在一起。

我隐隐感觉到似乎东东在和师傅埋怨什么？

许是这么教导我，不太好，显得对小姐们没有礼貌？

我那会儿就觉得，当师傅真是不容易，穆阳师傅为了我去求人，刘增田师傅为了教我又去得罪女人……

我以后若做了师傅，一定也要做个如此这样的好师傅！

绝对不能给我的师傅们，丢脸！

－－有关东东小姐。

师傅刚刚的话，难道是说……我也可以一亲香泽？有机会去跳个舞，搂一搂，抱一抱？

正当我旖旎思想的时候……

王经理！

我们致爱崇拜的王经理，在客人走后、刘增田师傅口耳相传告诉我要小心注意的提醒后，闪亮登场！

刘增田师傅，这会儿正在和东东小姐跳舞……

我们似乎都忘记了，在开放大厅的玻璃幕墙外的走廊里，有监控摄像头，而摄像头所在的密录电视，就在经理的办公室里……

“走。”王经理一句多余的废话都没有，走进大厅，一脸严肃，和以往没有任何不同，也没给任何人脸色看，他直直走到刘增田师傅和东东小姐跳舞处，随后直接从他手上抢走东东，如跳舞的换队，自然而然的与东东跳舞在一起。

东东因为王经理的到来，气势柔软了许多，低下头有些小鸟依人的样子。

而我看向的王经理，这时候却仿佛“一脉君子”，不苟言笑、目不斜视，戴着金丝眼镜，笔挺的白衬衫，跳舞中眼神始终清明，仿佛在看着东东，又仿佛根本没有看任何人……

原来和女生跳舞，绅士是应该这样子的吗？

我隐隐领悟到了一些事，原来，王经理在教导我怎样和“小姐（或者说女孩）”相处……

心里对东东的那一点儿旖旎心思，在这一刻，真正熄灭了。……只留下一个曾经喜欢过的念头。

我应该像王经理那样，做个对待小姐礼貌且规矩的绅士。

……或许还做不好，但这样子，才是我应该有的未来。

在服务行业里……

或者，布满我整个人生里。

－－或许是因为这样的一幕事件吧？

我后来再没有见到过东东小姐。

而大厅工作也在几天后被调离，我跑去了长廊里的尽头，在靠近男女卫生间的地方，被安排值包房，两个小包、一个中包。

而我的长廊正对面，是一间名为“月亮”的超高级贵宾包，仅仅包房费，下午场都要五百九十八元。夜晚上千元钱。

值包这里的，正是太阳城四大杰出服务员之一的雷子。

雷子呀，我尚且知道的，就是太阳城里有一个小姐，是他的女朋友，且相恋多年。

我？

还只是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