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初始（5）（1/1）

过了没两天，僧人带着一段布条系在枳树上，告诉树妖，“这上面有百姓的祝福，对你有好处。”

宋西一个劲点头，大师不会害他，他信。

树枝上的布条日渐增多，颜色不一，见它们迎风飘荡，他内心蔓延开前所未有的安宁。

凡间混乱再起，尽管身在山林，仍能嗅到血腥和不安的气息。

乌鸦精张皇失措地散播风声，这回真正要大乱，蠢蠢欲动多年的妖界、魔界也有动作了！

照这情形发展下去，人界必定生灵涂炭。

宋西想着，天界的神君们估计会出手。

转天，乌鸦精又带来灵天神君亲临山神庙的消息。

此地位置特殊，妖魔两界若作乱，周遭百姓首当其冲。

确定附近的山神、土地公公已为恭迎神君驾临做好准备，宋西心思活泛，如果他拜见灵天神君，在平定乱局中立下功劳，会不会得神君青睐，点化他飞升？

一直以来，枳树妖听别人谈论灵天神君，都是正面的英明神武的形象。

他觉得，心系苍生的神君定能看破他诚心向善，即使不点拨他，大约也有益处。

于是宋西向山神庙去了。

树妖头一回下山，便是奔赴死亡。

灵天确实心系苍生，英明神武，可宋西忘了，他是沐恶血降生的妖。

无数惨死亡魂的怨念，裹挟恨意的血水，浇灌出一只小妖。

他没有坏心，然他出生的契机是原罪。

宋西甚至没走近山神庙，大老远瞄见一道影影绰绰的谪仙身形，那神君轻抬手，白光袭来，痛楚瞬间攀至顶峰。

来不及说半个字，天真愚笨的枳树妖便化作尘埃，灰飞烟灭。

形势特殊，灵天秉持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的原则，感知到不祥气味，轻而易举地让暗处行迹鬼祟的妖怪魂飞魄散。

可怜宋西怀揣微弱的希冀，迎来的竟是死局。

他不明白沐恶血降生的含义，不明白槐树妖爷爷为何几度唉声叹气：你这小妖，往后怎么办才好。

是啊，他生来不详，偏偏并未坏个彻底。

当年天雷直冲他而来，他躲在地下打哆嗦，谁知天雷擦过枝丫，击中了槐树。

槐树妖爷爷扛过三次天雷，唯有那次没扛过去。

弥留之际，槐树妖拉着枳树妖的手，声音断断续续。

小妖怪，往后啊，你要靠自己，保护好自己，藏好自己。

宋西记着爷爷的话，就算信任慧寂大师，都不曾接近山顶寺庙一步。

孰料，他死在了最最敬重的灵天神君手下。

……

死亡来得太快，他脑中尚未生出“我还没向大师道别”的念头，已然化为稀薄的云烟。

他也没想到，自己能死而复生。

苏醒之后，宋西神思并不十分清明，好像体内丢失了不可或缺的东西，比从前更加糊涂。

朦胧中，他记得有个于他而言非常重要的人，往常他会在某处等，等那个人来见他。

凭着模糊的记忆，树妖摸索到悬崖边，坐下等啊等，等啊等。

那个人没有来。

大抵，他永远不会再来。

树妖两眼空洞地游走在山林，不知度过多少岁月，逐渐找回一些丢失的记忆。

慧寂大师。

耳边有道声音告诉他，是慧寂救了他，代价是历经九世磨难。

这九世轮回，慧寂不再拥有荣耀，而是沦为最低贱的凡人，身世坎坷是基本，他将一生经受各种不公苦楚。

宋西没太听懂。

他跟着无形的指引找到慧寂的转世，看见少年那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看少年骨瘦嶙峋，赤裸的背脊被凶狠的奴隶主抽出道道深刻的血痕——

树妖的心被撕开一道道血口，火烧火燎，鲜血淋漓。

不是说，不是说慧寂大师是佛祖器重的佛子？

没记错的话，此刻他该历劫完毕，重回西天了啊。

为什么会沦落到此，遭受非人折磨……

“因为他要救你。”那道声音低沉喑哑，“神君打散了你的魂魄，想救回你，这些是他应付出的代价。”

不，不！

他宁愿死，宁愿永不入轮回！

宋西痛哭流涕，跪地哀求，望上神收回对大师的处罚，让他去死，他不要复活！

大师原本干干净净，受百姓敬仰爱戴，本该迎来光明坦途。

是他蠢，是他太蠢了，他鬼迷心窍，妄图走捷径——

枳树妖的世界天崩地裂，匆忙跑回慧寂曾经待过的寺庙，接连磕数个响头，祈求佛祖开恩。

血水混合泪水洇湿蒲团，空旷大殿无人回应。

山下山下到处是妖魔大战留下的痕迹，昔日葱茏的草木萎蔫不振，干枯灰白的枳树枝条上七色的布带格外显眼，在空中荡开风的弧度。

宋西蹲在慧寂之前打坐的位置，沾染血痕的手指拂过寸寸土地，眼泪枯竭，再也流不出一滴。

你看，宋西，是你害了他。

是你愚蠢的喜欢害了他。

自我告诫是假的，你从未停下过痴心妄想。

看见了吗，他被你连累得生死不能。

……

所以再后来，宋西面对爱齐竞白，做尽爱他之事，却无法开口说一句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