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初始（6）（1/1）

慧寂原是佛祖座下不起眼的小佛子。

佛祖一声令下，命他下凡历劫，凡间动荡，需他前去普度众生。

转世过后，他不会带有记忆，慧寂是他第三世的法名，俗名……一个孤儿，没有名字。

两岁时，住持师父收留，七岁上剃度，跟着师父钻研佛法。

初遇枳树妖，慧寂必须承认自己对其怀有防备之心，但见那小妖背着人偷偷捡回被丢弃的果子，行为举止怎么看也不像个机灵的。

不对，那枳树妖少说一百岁了，算不上小妖。

可他的城府还不敌新生妖怪。

稍作接触，慧寂发现，枳树妖血腥味太重，气息过于不祥，理应在雷劫中湮没。

好端端存活至今，定是有谁替他受了一次天雷。

所幸，这般呆傻的妖怪留下也没有大碍。

在临近枳树的悬崖边清修并非慧寂刻意为之，那里的确是静坐的好去处。

树妖的反应出乎他意料，明明畏惧他，却大着胆子为他遮雨。

果然憨傻。

慧寂依稀可知树妖会在他身后搞小动作，多是模仿他打坐的姿势，像稚子学步，无伤大雅。

他属实猜不到，恶血浇灌而生的妖竟有这副孩童心性。

分明在世间存活了百年，偶然得了只陀罗都兴奋得手舞足蹈，见了他，献宝似的拿出陀罗玩给他看。

奈何树妖弄错玩法，展示的样子滑稽……又惹人怜。

回去以后，哪怕再三提醒自己不用多管闲事，可慧寂翻来覆去忘不掉那一幕，忍不住做根鞭子，教宋西正确的方式。

“哇，原来该这么玩啊！”枳树妖半惊讶半羞臊。

见宋西脸颊红彤彤地垂下脑袋，慧寂更是坚定了对他的看法：这妖怪单纯得惹人怜惜。

一点小玩意便叫他眉开眼笑，看着枳树妖纯真烂漫的笑脸，慧寂鬼使神差地想，他一直无忧无虑下去就好了。

随后他受皮外伤，枳树妖听说此事，忙不迭为他寻来多种草药。

慧寂深感羞愧，自己不过稍微对宋西好些，他却释放出最大的善意，竭尽所能地回报那一丝丝的好。

所以接下来再有百姓送慧寂什么东西，他未曾一律拒绝，挑些合适的，带回山上送给小树妖。

宋西果真分外欣喜，嘴角弯弯的模样生动活泼，待他也日益亲厚，清澈透亮的瞳眸彰显几分依赖和信任。

慧寂清楚，树妖也是崇拜他的，但树妖心目中地位最高的，是灵天神君。

这迟钝的小妖怪，神君与佛并不同路，他偏当着自己一僧人的面频频提起灵天的名号。

换个人，慧寂会认为对方缺心眼，不过这是宋西，素日里行事畏手畏脚却又空无心机的枳树妖，他当他是朋友，才跟他说心里话。

他只能暗暗叹息一声，尽量教宋西长些眼力见。

……

入夜，慧寂褪下僧袍挂上屏风，借着烛火，看到外袍背后贴着两根长长的发丝。

近来宋西喜欢带在他后面，并非背靠背，只是靠得近，枳树妖披散的长发难免粘上他的僧袍。

这不是他第一次发现它的存在了。

凝视着两根头发，慧寂久久移不开眼，恍然回过神，心跳莫名乱了节奏。

他闭了闭眸，仿佛正常眨眼，目光重新聚焦，他抬起手，从外袍背后拿开长发。

衣服上的发丝能够取下，可心里的发丝能否撇净，这真说不准。

应该教枳树妖束发了，慧寂想。

慧寂没有多余的银钱买发簪，更何况他一僧人买簪子，着实有很重的违和感。

他去林间挑选出一段桃木，白日无闲暇，便夜晚点蜡烛，或借明亮月光，细细打磨，做了根简单的桃木发簪。

树妖笨手笨脚，他也未曾束过发，凭感觉下手，居然束得像模像样。

面对小妖怪乌泠泠的倒映着他面孔的眼眸，慧寂破天荒地避开与之对视。

至于缘由，难以讲明。

见宋西那样高兴，有股不知名的情愫在他心底生根。

当听到“我不想再失去任何大师送我的东西了”，幼小种子开始发芽。

彼时慧寂尚且分辨不清那是什么，却不免担忧宋西太过好骗：他送点不值钱的玩意，枳树妖便把他看作世上最好的人；明明没见过灵天神君，仅仅根据外界的评价，树妖便将灵天奉若信仰。

他还总是率先考虑其他人，他阅历浅薄，下山于他是冒险之举，然而他不怕自己出意外，反倒怕惊吓旁人。

怎会有如此……纯善的妖怪。

慧寂见惯了复杂的人心，完全没料到世人畏惧的妖里，能有个心思纯净到这种程度。

不论人或是妖，脾气太友善温和，很容易受伤。

看来有必要教宋西提升防备心，不轻信他人。

但在不算久远的未来，慧寂无数次后悔，后悔自己不该由着枳树妖窝在山林，应当想方设法带他下山，让他亲身经历，增长见识。

可惜，世间从无后悔药。

……

宋西最近在躲避他。

这是慧寂几经观察得出的结论。虽然不清楚原因。

枳实可入药，往年宋西会主动早早地摘下果实，给慧寂带回庙里以备不时之需。

今年他躲躲闪闪，说新结的果子不好，恐怕不能给他了。

慧寂倒不介意，前些年攒下的枳实足够用上三五年，只不过树妖反常的举动，让他纳闷。

宋西向来藏不住心事，如今学会了模棱两可，一时问不出所以然来，慧寂便没追问。

有秘密很正常，懂得守护秘密更是好事，枳树妖能糊弄人了，他竟感到些许欣慰。

另外发生变化的一点是，树妖修炼比往常更刻苦勤勉。

某日他脱口而出：“大师苦修佛道，说不定那日修成真佛，我也修炼成仙的话，都在天上，还好走动走动。”

慧寂才明白，宋西多半听山间小精怪提到了什么。

因着多年钻研佛法，慧寂对自己的身世大概有所了解，枳树妖这些时日不寻常的表现，原来是从某处听来的消息，又无法同他透露实情，所以遮遮掩掩。

天机不可泄露，难为树妖憋了那么久。

他配合着，看破不说破。

枳树妖实在天真，即便他修炼成仙，慧寂成为真佛，又不在同一地界，往来走动实则很麻烦。